"李闯在这里!"一个乡勇寻到宝贝似的大喊一声,他身后的丛林中呼啦啦一下子涌出十余众。为首骑枣红大马,持红缨长枪,一声轻啸,当先纵马扑来。 自山海关大战失利,大顺军节节败退,闯王渐渐走向人生的低谷。出京师,弃西安,走商州,败潼关,辗转经襄阳进入湖北。今日率领二十多个亲兵上九宫山察看地形,意图以此为据,东山再起,不期碰上乡勇程九佰。闯王趁着部下与敌激战,单枪匹马脱走出来。这当口刚歇马喘气,敌人又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 闯王大恼,心想我好歹也是一个皇帝,尔等岂敢如此放肆,当即张弓搭箭,"咻"的射了出去。不料箭势稍偏,从来人头顶射了过去。闯王复拉弯弓,连射三箭,却是天意使然,每一箭都落了空,而那一骑已经驰骋到了跟前立定。闯王大吃一惊,倒不是惧怕此人,自征战以来,他苦练箭术,五十步内百发百中。而今不足十步之遥,却是连射三箭无功,这是什么兆头?一抹不祥袭上心头! 那人也早吓得汗如雨下,怔在当场。闯王看他这副德行,灵机一动,暴喝道:"你是何人?"那人惊慌道:"我…我乃称九佰头领副…副手周黥。"闯王道:"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但看你武艺高强,是可造之才,因此不忍。若你望恩来归,朕保你此生荣华富贵。"周黥略一定神,往他空箭筒一望,不再害怕,斥道:"大言不惭,你已经山穷水尽,谈何与我荣华富贵!闯贼,你灭我大明王朝,逼死崇祯皇帝,今日我要为国为君报仇。看枪!"闯王道:"且慢,朕与你做笔交易!"周黥停枪不刺,道:"你说说看。"闯王从兜里取出一沓白花花的银票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只要你放朕一马,这些都归你。"周黥连忙把枪一收,道:"我也没想真的杀你,咱们一言为定!"伸手来接。 闯王左手递钱过去,右手抓起佩刀猛然砍出。周黥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还没来得及欢呼,半条胳膊已经给闯王卸了下来。他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却还惦记着发财,爬向断臂去抓被断手纂得紧紧的银票。闯王拔转马头,也辩不清方向,就势弛出。 出百余丈,马匹突然止步不前。他乱鞭拍打,坐骑人立而起,差点把他摔将下来。一抬头,才见前方路上拦着一骑。那马是良驹,人却不见得是英雄。 闯王喝道:"方立,你要做什么?"方立微微抱拳,道:"参见闯王!"把后背辫子撩出来,道:"我奉大清摄政王之命前来捉拿逆贼。"闯王狂笑道:"真是笑话,朕倒成逆贼了!"方立道:"念在昔日恩情,就不必我亲自动手了吧!"闯王哼一声,道:"亏你还记得朕对你有恩,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吗?"方立不再多言,放马缓缓走过来,闯王的坐骑嘶鸣着不住后退! 草丛里突然钻出一名军士,朝闯王微一打躬,道:"主公往左手边走,那里有我们的兄弟。这里卑职挡着。" 闯王道:"朕会记住你的!"打马往左手边弛出。转过山坳,有人喜道:"是主公!"跟着山路两边的草丛里陆陆续续出来十多名军士向他行礼。闯王把手一挥,道:"后面有个人追杀于朕,你们谁敢出战?"众军士争先恐后,自告奋勇。一名鹰鼻士官道:"敢问主公可知道那是何人?"闯王道:"叛贼方立!"此言一出,跃跃欲试的军士立即止声,没有说话的暗暗庆幸。闯王怒道:"怎么,你们都怕了吗?"另一名发福的士官道:"主公明鉴,方立武功高绝,只有方矗能与之对战。"闯王本想发怒,但碍于眼下情势,咬牙忍了。道:"方矗何在?"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各自摇头。闯王骂道:"一对兄弟,两个叛徒!朕算是瞎了眼啦!" 马蹄生得得,方立右手握刀,左手提着件物事跟了过来。到近前把物事抛过来,却是半截人身,正是拦路的那名军士。他被方立拦腰斩断,却尚未断气,吃力的把手朝闯王伸过来。闯王下马,伸手过去握住,道:"兄弟,好样的,你安心去吧!"那军士点点头,就此气绝。 闯王直起身,道:"谁能斩杀此叛徒,赏黄金十斤!"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闯王叹口气,朝方立道:"你达到目的了,用半个死人就彻底打垮了我的军心。" "那是他们识时务。"方立身后又来一骑和数十步兵。马上之人作满清戎装,汉语说得很不标准。方立道:"瓜多将军,你来得正好,卑职正愁作不得主!"瓜多道:"方大人言重了。"却老实不客气的道:"什么事情?"方立道:"李闯虽是十恶不赦,但他手下这一班兄弟却多是无辜,还望将军手下留情,招降他们为我们大清效力。"瓜多道:"方大人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吧!"方立闻言色变,跳下马来磕头,道:"卑职不敢!"瓜多道:"请起。这有什么关系,要想官场得意,当然需要自己的人脉势力。"方立不明他的意思,不敢接口,心里却想:"等老子有了势力,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瓜多道:"汪大人提议不错,你们听着,李闯大势已去。凡愿改投大清者,赏银百两。既往之事,永不追究。" 此时此刻,能活命已经是恩赐,何况还有赏金。那胖士官朝闯王躬身三拜,领着自己手下军士先行投诚。瓜多倒还算信用,每人给发了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 闯王无奈的叹口气,道:"树还没倒猢狲就散了,当真是事态炎凉!"鹰鼻士官道:"临危弃主,与畜生何异!"闯王心下略慰,拍着他肩膀道:"患难见真情,幸亏朕还有你…"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他抓住就势扭到背后,不由大吃一惊。喝道:"你要做什么?"使劲一挣,胳膊吃痛更甚,却是松不得分毫。 鹰鼻士官在闯王屁股上踢了一脚,押到方立和瓜多跟前,道:"杨荣擒了李闯前来投诚。"瓜多道:"好,做得好!"鹰鼻士官道:"多谢将军褒奖!"瓜多道:"走近我一点!"鹰鼻士官应一声,走上两步。瓜多道:"你抬起头来!" "遵命!"鹰鼻士官依言抬头,陡见一道白光迎头罩下,一声惊叫只喊得一半,脑袋破开,就此毙命。瓜多呸一口道:"买主求荣的狗东西!"一众降兵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闯王"哈哈"一笑,迈开步子飞逃出去。 方立取支羽箭递给瓜多,道:"久闻将军神射,卑职早想一饱眼福了!"瓜多接过,道:"好说好说。"轻描淡写的发射。虽然是故意卖弄,但那箭确实挟满劲力准确的朝闯王后心射去。 眼看就要射中,突然青光一闪,羽箭改变势头,朝旁里飞了出去。一个中年汉子持一把青钢单刀晃身横在路里。此人无论相貌身材都是人群中一抓一大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一种,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绝不普通的倔强和刚毅!他朝方立瞥一眼,把闯王驮上背,甩开大步飞奔出去。 闯王喝道:"方矗,你不用假慈悲,朕知道你们两兄弟是一伙的。要杀就杀,给朕来个痛快的。"方矗道:"皇上恕罪,臣不敢!"闯王喃喃道:"皇上,皇上,好久没人这么称呼朕了!"方矗道:"皇上要是高兴,臣便多叫几声。"闯王道:"是呀,听一声少一声,你叫吧。"汪矗便一步一个"皇上"的叫,闯王一声声的应着。 方立和瓜多催马追近,瓜多抢先五箭齐发。汪矗后脑勺好像生了眼睛,反舞单刀将来箭一一挑开。瓜多愕然,这同样是他征战以来的第一次。遂把弯弓一收,道:"哥哥我无能为力,兄弟看你的了。" 方立心中冷笑,一按马背,宛如鹏雕般飞扑过来。坐骑被他按压之下,四腿俱弯,委顿与地。 方矗转身,左足微跨,扎个弓马桩,右手提起单刀御敌,顿时青白光芒交相呼应。劲风大作,直压得闯王呼吸困难不支。方矗见状,大吼一声,集全部力量砍出一刀,趁机后退把闯王放下来。复踏前两步,既能护卫,又不至让闯王被劲力所伤。 方立伸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恶狠狠的道:"就算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这天大的功劳,你是宁愿送给旁人也不愿留给你兄弟吗?"方矗指着他,用同样的语气道:"自从你背叛皇上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你这个兄弟。"方立语气稍弱,道:"他大势已去,生死事只在顷刻之间,你何苦愚忠于他而连累自己性命?我不奢望你把他交给我,只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你还是我的好大哥!"方矗大笑一声,道:"什么是愚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人臣子,必须忠诚主上。头可断,血可流,但绝对不可以辱没气节。皇上于你我有知遇栽培之恩,大丈夫报恩,全力以赴,至死方休。你不用多说了!" 方立面罩寒霜,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决意要和我为难了!"方矗道:"不是我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方立叹道:"我大哥死了!"方矗也叹道:"我兄弟也不在了!" "闯贼的头颅我今天取定了,挡我者死!"方立挥刀扑来,带起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方矗道:"谁敢欺君罔上,杀!"把刀一挺,和方立大战开来,但他不敢离开闯王三步之外,怕有人趁机刺杀闯王难以回援。如此就处于被动,于战势大为不利。他兄弟同父同母同师,于彼此十二分的了解,对方出什么招,力道几层,跟什么后手完全在意料之中。这场打斗其实比的是一股气,就看谁能把这口气撑到最后。 战正酣,瓜多绕到旁边突然奔马过来,长刀径往闯王头顶劈落。方矗大吃一惊,毫不顾及自身,转身一记重拳打在马肚子上。这一拳何其力大,那马匹悲鸣一声翻倒出去。瓜多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看马倒,抢先跳了下来。方矗回身救援,后背门户洞开,实在是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但方立刀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方矗缓出手回身打来一掌。方立夜不惧他,举掌相迎,双方各自退开。 方矗足下方定,紧跨一步,探手朝瓜多抓到。瓜多于战场厮杀还算圆滑,但对近身搏斗却不在行,正要反抗,却不知对方怎么一闪一窜已将单刀横于咽喉之上,直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壮士勿恼,有话好说!"方矗道:"话可以好好说自然最好。你发个毒誓,绝不与我家皇上为难,若违誓,天诛地灭。"瓜多哪敢不遵,依言赌了一回咒。方矗道:"很好,叫你的手下都退开。"说着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瓜多被刀上的寒意袭得汗毛倒竖,慌忙道:"你们没听到吗,都滚开!" 他的手下投鼠忌器,乖乖的听话退开,方立却是一动不动。瓜多怒道:"你怎么不听命令?"方立道:"我只听命睿亲王。" 瓜多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喃喃道:"他不听我的命令,我可没办法了。你们两兄弟的事,我一个外人,这个…" 方立朝闯王欺过来,方矗顺手一拖,青钢刀吻颈喋血。瓜多瞳孔放大,一手捂住脖子,一手着刀发狂似的乱砍,只劈得两下,直挺挺的倒下去,抽搐一阵,再也不动。 方矗踢起瓜多的战刀飞射方立,方立若是这一刀落下去,闯王必死,但自己也在劫难逃。或许这不算吃亏,但命总是自己的最金贵,自己要是死了,争这份功劳也就没有有意义了! 方矗趁他躲闪这一点空隙,抢过去护住闯王。眼见形式不利,偏偏祸不单行,西侧山路上噪声大作,又一队兵马涌了过来。这队人服色颇杂,为首一人虎背熊腰,很是结实,汪矗认得。是程九百到了!先前被他缠着斗了一回,依至于保护闯王来得晚了。此人武艺颇为了得,如果他和汪立联手,大大的不妙。转念有了主意,对闯王耳语了几句,又道:"就是危险了点!"闯王道:"朕这一辈子碰到的危险还少吗?生死如何,全凭天意。" 当下两人往程九佰靠将过去,到得近前,方矗躬身拜道:"我们愿意投降程大哥!"程九佰心下犯疑,道:"片刻前你还和我殊死拼斗,怎的现下投降了?"方矗道:"就是因为和程大哥打了一场,知道您武功在我之上,我打不过你,只好投降了!"程九佰听得心花怒放,道:"那你为什么不向他投降?"望方立一指。方矗道:"我皇上宁愿战死也不向满清投降,我们是汉人,到底还是一家。"程九佰道:"不错,但是李闯逼死大明皇帝这笔账不能不算?" 闯王挺身而出,道:"杀人偿命,只要不是死在满人手里,那有什么关系,你来吧!"说着闭目待死。程九百道:"人人都道闯王怕死,却是言不付实了!"突听方立道:"你莫要上了他的当。" 程九百抬起头来,道:"你是什么人?"方立道:"你又是什么人?"程九百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都不用知道了!李自成我是要定了,有本事就来抢了去!"方立大怒,更不答话,对瓜多的手下道:"你们的首领给闯贼害死了,谁能抢下闯贼重重有赏,怕死的格杀勿论。"瓜多一死,他便是头领了,谁敢不从命,当下群兵嗷嗷叫着向前冲。程九佰一挥手,数十名乡勇涌过来接仗,他自己则提马和方立战在一处。方矗甩开拳头连连击毙一个个清兵,同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下杀手弄死好几个乡勇。正要趁乱脱走,却不见了闯王。突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闯王的。 寻声望去,只见一名乡勇手提锄头,闯王倒在他跟前。原来闯王躲避混乱,却被一名乡勇用锄头敲中头顶,顿时委顿于地。汪矗脑袋一炸,仿佛这一锄头是打在自己头上一样痛不可挡。他一声悲嚎,发狂似的扑过去,一手抄起闯王,一手积聚全身力气迎着那名乡勇面门打去。那乡勇来不及喊声爹娘,脸面陷了进去,仰后便倒。 方立和程九百都没想到斗来斗去,却让一个小角色捡了便宜,先是一愣,继而双双扑到。方矗看闯王不省人事,满脸是血,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沿山路往上奔去。方立和程九百同是大声喊道:"停下了!" 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双腿酸软,再奔出几步,猛然停步,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只消再前一步,便要摔下万丈悬崖了。一转身又往山下跑,只听程九佰"这是条死路,以防他躲进密林里,大家仔细的搜上去。"的声音远远的传上来,忙折身冲进路旁的丛林里,把闯王在一块石头上放下来。 闯王软绵绵的瘫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方矗颤抖着手探鼻息试心跳,立时悲从中来,曲膝跪倒,拜了下去。昔日种种往事浮上心头。那时他和方立还很年轻,两兄弟自恃身手了得,打死了镇上的恶霸,被官府通缉。正走投无路时,农民军打进了山西。那时李自成还是闯将,蒙他赏识收为亲兵,不久又都被指定为贴身侍卫,受到特别的信任。这十多年来,方矗不仅陪伴闯王走过克澄城,取乾州,于昭化、剑州、绵州连破明军,败杨世恩,杀傅宗龙,襄阳称王等等风光的时刻。更陪伴他度过了高陵失利,潼关遇险,一片石惨败等等落魄的岁月。名为君臣,实是兄弟手足!可是今天闯王命丧奸小之手,教他如何不心痛悲苦! 敌人的喧哗声渐渐的近了,间杂着对闯王毒恶的谩骂和轻贱。方矗火气不打一处来,就欲去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突然想到闯王平日对他做事要冷静的教导,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心道:"当务之急是先掩埋闯王的遗体,绝对不能落于敌人之手,以清庭的凶暴和残明的憎恨,得到皇上的遗体说不定会怎么虐待。我没保护好皇上的安全已经是大大的不忠,怎么可以再让他的遗体受人作践?但如果就此埋了,多半会被搜出来。" 忽闻一人疾步上来。往上几步又退了回,也钻进林子里,蹑手蹑脚的靠过来。方矗只作没有听见,等靠得近了,突然闪身窜出,一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名贪求独功的乡勇毙于掌下。看他身材魁梧,颚下有一把浓须,便有了计较。当下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和闯王对换了,乍一看到还真有几分相似,只要摔坏了相貌自可以蒙混过关。 方矗定睛凝神搜索倾听,确定周遭不再有人暗伏和窥视,把钢刀在地上掘了一个坑,恭恭敬敬把闯王的尸身放了进去。凝望良久,直到人嘈杂的响声越来越近,这才挥泪诀别,把闯王掩埋了。又磕下几个头,念叨了几声皇上,突然弹身跃近一株常青树,双臂交错连环击打。打到十八拳时,那树"咔嚓"一声断倒下来,葱郁的枝叶正好压盖住闯王的坟穴。敌人听到这一声响,喊杀声顷刻就到。方矗最后朝闯王的安息之地望一眼,想不到他一世英雄,志在天下,到头来真正所得不过这么一块方寸之地! 方矗抄起那名乡勇的尸体回到山路上,大喊"皇上你死得好惨"。山路里由方立和程九百领头,两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开了上来。汪矗转身往上跑,尽管他知道前面根本没有路。 才出数步,肩膀一痛,一支羽箭带着血渍从右肩胛内冒出头来。手一松,尸体就要落下来,忙即换左手抱着,但刀却拿不住了。猛一回头,只见张弓的正是他弟弟方立,心里不由隐隐声痛。方立道:"他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固执?"方矗道:"皇上已经驾崩了,你还不罢手么?" "不用跟他罗嗦,我要为崇祯皇帝报仇。"程九百一挺长枪和身杀上来。若是公平打斗,两个程九百加起来他方矗也不怕,但现在右膀已废,假闯王更不能漏馅,强咽下这口气,转身又走。程九百枪交左手奋力掷出,同时右手自腰畔摘下一条爪链摔出去。方矗听的风声,微微晃身避开来枪,却不料他还藏有后手,右大腿顿时被铁爪抓中。程九百得意的一笑,把铁链一拖。方矗大腿受痛,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方立趁机扑到。方矗一咬牙,猛然冲出,终于挣脱了爪链,却被撕下了一大块皮肉。他更不停留,一跛一瘸的继续向前。 一众人惊失色,没人见过这么忠义的硬汉子,但凡稍恻隐之心,此刻也不能再咄咄逼人。但他们哪里懂的忠诚二字,程九百一句一个为大明天子报仇,其实也不过是想擒拿闯王向满清邀赏,说什么忠义! 终于到了绝处,从此眺望,视野无限开阔,能看到美好的、肮脏的、忠诚的、奸诈的,一切的一切。疾风时宜的吹刮着方矗不算高但绝对挺拔的身体,撩动被血染得透红的衣袂,更增添他几分英雄气概。尾随来的敌人成三面合围之势,谁都不感轻举妄动,怕逼得急了,他挟着闯王一起投崖。殊不知在确定闯王殡天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了必死之心。 程九百道:"你已经没路走了!我保证,只要你把李自成的尸体交给我,这里谁都不会为难你!"见方矗不答,接着道:"你放心,我只让他在崇祯皇帝灵前磕头认错,绝对…"方矗呵斥道:"混帐,皇上乃是天子,怎么能向人磕头!"程九百降价道:"不磕头不打紧,只要他在崇祯皇帝灵前鞠躬就行,然后就以大礼安葬。他称过皇帝,总不能抛尸荒野吧?"方矗想到闯王葬得草率马虎,不禁心中一痛!程九百看他神色黯然,以为说动了,接着道:"他的陵墓可以修得崇祯皇帝一般的大!"方矗道:"你是什么东西,官不官,将不将,就一奸贼匹夫。这事你说了能算吗,笑话!"迈步往崖边跨去。 程九百被他一顿羞辱,正要发作。方立突然跪倒,泣声道:"大哥,你不要想不开呀!"方矗一震,转过身来,手足的亲情终是难以割舍。方立道:"我是很想拿皇上的尸首去邀功,可前提是不伤害你。刚才那一箭我本可以射死你的,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们是好兄弟。"方矗柔声道:"不错,我们是好兄弟!"突然又厉声道:"但是你叛变皇上,我就不能认你了!"方立道:"我背叛皇上实在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我的妻儿,也就是你弟妹和侄儿侄女被睿亲王扣为人质,我不能不叛啊!"方矗惊道:"弟妹他们被扣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方立道:"你知道兄弟的脾气,不到逼不得已时是不会求人的。现在无法完成睿亲王交代的任务,他们没救了。我独生世间还有什么意义,索性成全了你的忠义!"说着反过单刀就往脖子上抹。 方矗喝一声"不可",闪步过来夺他的刀。方立突然跃起,迎头猛劈。方矗本能的一避,却不想这一刀乃是幌子,半截尸体已经被他抱住。方立如获至宝,突然瞥见脸庞,惊呼道:"啊,他是假…"方矗忍痛抬起右手,同时左手松开尸体,一下子把他抱住,十指紧扣,让他挣脱不开,同时大声吼叫着把他的话语打断,道:"兄弟,对不住了!"方立拼命捶打,以求挣脱。方矗此时再无手可用,认准他左太阳穴,浑身力量积于额头,猛然撞下,两人脑袋同时破裂。苗立叫唤不出半声,双眼血丝凝结。方矗满脸是血,回头一瞪,直吓得程九佰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方矗左手抱了他的兄弟,右手抱起乡勇的尸体,纵声长笑,退到崖边。突然转身一跃,恰如流星陨落的悲壮。 只留下那豪气的笑声在山野间回荡,久久不绝! 2013年5月12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