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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


   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
  ----此文献给伟大的光荣的象海一样广阔的selina
   一
   这是一条略微下倾的街,若说是依山而建则有些言过其实,因为那实在不过是地势的原因。现在正是秋天,空气阴郁而清冷,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落下了它们的大大的叶子,也没有人扫,就那么零零碎碎地铺着。
   叶枫很喜欢在这条街上走,从上而下,慢慢地随心所欲的走。他是一个月前搬来这里的,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条街,尽管房租贵得吓人。但他在乎什么呢?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即不会得到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是的,他独自一人,了无牵挂。
   街两旁有些不多的店铺,其中有家花店就在他现在经过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吧,生意不太忙。女孩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前待弄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看见他经过,女孩忽然说:"嗨,你是新来的么?"
   叶枫只得停下脚步,应了一声。
  女孩说:"拿盆花走吧,挺好的。"说着便捧了一盆送到面前。
  叶枫以为她在做生意,退了一步,摆摆手,"我不会养,再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没带钱。"
   "送你的,不要钱,养着玩吧,养不好再给我拿回来。"
   二
   路过阿西鱼铺的时候,叶枫拐了进去。阿西正系着一条橡胶围裙从水池里向外捞鱼,见他端着盘花进来,笑道:"嗬,你还有这闲情雅志啊,从哪儿买的?"
   叶枫说:"别人送的,我也不会养,不如给你吧。"他把花放在柜台上,自己坐在旁边。
  阿西笑道:"我一个大老粗,哪会养这个,再说了,"他把加氧泵放进水里,打开,水立刻翻腾起来,"晓晓姑娘送人的东西,我可不敢碰,她还不得活剥了我?"
   在这条街上,叶枫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阿西。那天他偶尔走进这条街,立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沿着街上下走了两趟,见只有阿西在铺子里忙里忙外,就走进去问他可有出租房屋的人家。
   待租定了对面的二楼的一个小单间,并把行李安置好之后,叶枫心存感激,便请阿西吃了顿饭。俩人那天都喝得有点儿多,阿西还夸张地摔了个杯子。
   叶枫进了屋,一时不知道把这盆花如何处理,就随手放在窗外的窗台上。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而那一直在竭力躲避的往事则象潮水一样又一次漫延开来。
   三
  那天,叶枫第一次见到了越雪。她环着子恒的手臂,仿佛云一样浮过来。子恒说:"这是我的铁哥儿们—叶枫,这是越雪……。"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眼底下也有些发黑,似乎睡眠不太好。她显得有些烦燥,只稍稍点了点头,便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并麻利地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子恒不易察觉地向他笑了笑,那意思似乎在说:瞧,这不太象个良家妇女。
  她手指上的鲜红的指甲油和缭绕在指间的青烟以及她迷茫的眼神都让叶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她可能是个吸毒的女人。当然他不会有兴致去问子恒,因为此前子恒的每个女朋友都显得有点怪,而子恒也坦率地承认,他并不喜欢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女人,"那没意思,要找那样的还不如回家找我妈呢。"
  而且,他也怀疑越雪这个名字也是假的。现在许多女孩都改了名字或者正在改,她们轻浮、浪漫、小资,都在嫌父母给自己起的名字老土,甚至只要有可能,她们恨不得连身世都想改了。她们总想着摆脱过去的一切,永远憎恨着过去的一切,她们总想把自己摆在别人的面前以供欣赏,而且永远是崭新崭新的。
  "现在连处女膜都能做了。"叶枫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忍不住笑了。
  "又想什么好事呢你?"子恒推了他一把,扭头抱歉地对越雪说:"我这哥儿们有点怪,动不动就自己笑起来了。"
  越雪听见,勉强笑了一声。
  "她有点儿冷傲,不是么?"叶枫心里想,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最讨厌这样的女孩了,他不喜欢这样的清高自负、蔑视一切的女孩,即便长得再漂亮也不喜欢。但他也同样清楚,他之所以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同样的清高自负、蔑视一切,他们就象同极的两块磁铁,只能互相排斥。
   四
  但子恒似乎很喜欢她,经常不断地把她带在身边,三个人一起出去喝酒。而在以往,子恒最多不过允许这些他所谓的女朋友在叶枫面前出现两次,而后则是永远地消失。起初他认为子恒是个花花公子,而且他也确实有条件成为一个花花公子,但后来叶枫不这么认为了。他觉得子恒本身就是一个极不确定的因素,他在任何方面都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而不仅仅在找女朋友方面。他从没有用过同一杯子超过两个星期,即使没有一点损坏,他也会把扔掉,而且看着它们在摔碎时飞扬起的残片的曼妙身姿,似乎心有所悦。他也从不会把一本书真正地看完,往往是兴致勃勃地买回来,却只翻了几页就扔掉了或送人了。同样,如果他在这一夜无事可干,只能看电视的话,他也只是频率极高地不停地换台,一直换到睁不开眼,扔掉摇控器为止。
  开始叶枫很不习惯子恒的这种生活态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见怪不怪、安之若素了,相反,如果子恒略微长时间地迷恋一样东西,他反而会觉得有些奇怪。
  但叶枫实在搞不懂越雪在哪一方面吸引了子恒,他认为她同子恒那些以前的临时女朋友没有太大的区别,生活颓废、意识散漫、游戏人间,即目中无人又迷茫空虚,仿佛一片掉落的树叶,任凭风把它们吹来吹去而毫无自主的能力。
  但他确实喜爱子恒,而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发小、同学、朋友。子恒身上有他一直无法超越的东西,他的热情、豪爽、不拘小节,和他交往,你不用担心在你有困难的时候他会舍你而去;也不用担心会因为一言半语的不合而对你心有所忌。他是那么地透明,就象一片水,虽然总是在跳动,但是它清澈见底,冰凉透亮,总让人有一种想要一跃而入的的欲望,而不必担心你自己不会游泳。也许正因如此,叶枫才包容甚至习惯了他的那些在别人看来十分严重的缺陷,他甚至把那些缺陷看作了子恒的特点,一些特殊的眩人眼目的彩环。
  "如沐春风?"他有时这样想。确实的,他有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也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驱使他把越雪也看成了子恒的一部分,视为正常的了。
  但子恒却突然失踪了,就在叶枫几乎就要完全接受越雪的情况下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不见了。
   五
  两个月之后,叶枫的手机上接到一条短信,"照顾雪。"叶枫知道这就是子恒,他立刻拨过去,又拨过去,而对方却永远是关机。
  而当他把这条短信告诉给越雪时,她却表现出出奇的冷漠,仿佛她跟本就不认识子恒这个人,而对于站在面前的叶枫,简直就视同陌路,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
  叶枫气坏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当场打了她一耳光。
  他深深地为子恒感到惋惜和不平,就如同自己身处一样,除了心里的刺痛就是不可救药的悔恨。仿佛他就是子恒,在看到自己被人欺骗、遭到冷遇和嫌弃之后,在目睹了自己被别人抽干了血管里的血并被抛弃之后,身心俱被深深地伤害了,人情冷漠、世态炎凉,在那一刻他都体会到了,而且又是那么的令人懊恼地无可奈何。
  几个月内,叶枫一直无法接受失去子恒的现实。他仿佛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样,疯狂地在夜里抓挠自己的头发,他彻夜不眠,眼睛红得吓人,每天晚上都能见到他在路边的烧烤摊上狂饮滥喝,脸上也是碰得青一块紫一块,对谁都是怒目而视,仿佛正在盯着自己的宿仇一样。
  他开始滥交女友。开始的时候他象尊重自己的父母一样尊重她们,待到她们对他产生了好感,渐渐地离不开之后,他就和她们开恶毒的玩笑,取笑她们,污辱她们,甚至骂她们打她们,把她们气哭,气跑,气得她们发誓要杀了他。而他则哈哈大笑,什么也不在乎,他象扔掉旧衣服一样把她们一件件地扔掉、踩脏、碾破,连看也不看一眼。
  "但即便如此,又于事何补呢?"有一天他突然这么想。
   六
  他是在半夜接到越雪的电话的,当时躺在他身边女友很不满地翻了身,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他开始并没有听出是她,待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才从记忆的深处把她寻找出来。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女人在哭泣,声音似乎很虚弱。
  "我想子恒。"她仿佛在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又是哭泣。
  因为睡之前喝了很多的酒,所以叶枫的头脑还不太清楚。他一边拿着手机问她到底怎么了,一边走到卫生间里洗了洗脸。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越雪了,他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她那曾经很熟悉的面容回想起来。于是渐渐地在他脑海里总算浮现出了一个面色苍白的清瘦的脸。
  "我想他已经死了是不是?是不是叶枫?我想他肯定是死了。"越雪在哭泣的间歇里无力地吐着这些话,"不然他为什么不回来?他为什么不回来啊。"
  "你他妈喝多了吧?"叶枫有些生气,他也忍不住只要一听见她的声音就想骂她。
  越雪突然笑了起来,开始是窃窃的,然后就索性开始歇斯底里,她说:"我也会死的,是的,是的,我也会死的,子恒死了,我也会死的。"
  "要死就你妈快点儿!"叶枫愤怒地挂了电话。
  自从那一次他打了她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恨死了她,他固执地认为她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没有良心,没有人性,连条狗都比她强,狗还不嫌家贫呢,可她算是个什么?
  他点了根烟,看着女友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恨不得上上踹她几脚。这是他三天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同其他女孩一样,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思想,不停地更换男朋友,睡在不同的男人的床上。他看着她在灯光下熟睡的面孔,看着那因为粉黛过浓而过早地爬上眼角的皱纹,看着那因为饮酒过度而略微脬肿的面庞,他忽然有些可怜起她来了。
  是啊,造成她们如此空虚、无度的现状恐怕也不仅仅是她们自己的原因啊。
   七
  当叶枫赶到医院并推开病房门看到她躺在床上之后,他才真正相信她昨天晚上所说的话了。她的一只手腕上打着吊瓶,另一只手腕上则缠着洇着血的绷带,大夫说她自杀过不止一次了,手腕上已不止一道伤口,只不过以前的结了疤。
  她还在睡着,不知道他来了,本已十分苍白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甚至带上了一些青灰色。
  大夫走后,他点上了一根烟。他想起了子恒最后发给他的短信,他开始感到了内疚。
  许是烟味儿把她呛着了,她咳嗽了一声。他扭过头来,看见她正看着自己。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说,语速虚弱而缓慢,"他们会大惊小怪的。"她似乎想笑一下,但终于没能笑出来。
  "为什么告诉我?"他把烟在窗台上捻灭,"你想让我感到内疚么?还是想向我表明你有多想他?"
  "不,不,"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是我怕了,我害怕了,我不想死。"
  似乎说出这些话让她感到了羞愧和可耻,她极力把头扭向一边,想把脸埋进枕头里。
  叶枫冷笑了一声,不再看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了,是该继续蔑视她?还是该安慰她?他实在有些搞不懂她了,也许她并不象他想象得那么坏,也许她只不过是不说而已。也许只有她知道子恒失踪的原因,是的,从她表现出的出奇的冷淡和漠然,也许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是在欺骗着自己一个人。但他立刻摇了摇头,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猜测,那是对子恒的污辱,是对他们之间友谊的污辱,也是对自己的污辱。他重新走到越雪的床前,看着她。他想相信这个人,但他能相信么?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用力握着,即便他看出了她感到了疼痛他也还是用力地握着。他要相信她,他要努力使自己相信她,虽然这对他十分困难。
  在找到子恒之前,他们必须互相信任、互相帮助、互相爱护,不然他们都得毁掉。
   八
  不知是什么声音把他从梦中唤醒了,他睁开眼,看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朦胧。他走到窗前,看到阿西正在向他招手。
  "喂,老兄,喝一壶吧。"阿西手里扬着一瓶酒,"Are you right?"
  两人顺着街向上走,因为街口有个烧烤摊子,能一直开到下半夜,来往的人们为了图方便,都在那儿用点儿夜宵。路过花店时,阿西说:"晓晓,一块儿来吧。"
  晓晓说:"好啊,谁请客?"
  阿西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前面。
  晓晓说:"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到。"
  两个人挑了个座位坐下,阿西点了几样,然后问叶枫:"怎么个喝法儿?"
  叶枫说:"还按你的,照旧吧。"
  于是阿西在三个杯子里各倒了一点儿,留出一个空位给晓晓。
  阿西的喝法很简单,但也很痛快,就是每次只倒一点儿,每次都干。这样每次虽然喝的不多,但酒下得很快,不能喝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喝得多了。两个人第一次喝酒时叶枫还有些不习惯,按他的习惯喝法是杯子一次倒满,然后再慢慢喝。但他很快就喜欢上了阿西的喝法,而其实不过是他更喜欢这种喝法的痛快劲儿。
  男人似乎总在喝酒中寻找着知己和朋友,叶枫也是这样,他认为要看一个人可交不可交,首先从喝酒就能看出个大概来,而这方法即方便又快捷。
  在晓晓来之前,两人已经干了四五次了。
  晓晓说:"不象话,还没等我来你们就醉了。"
  阿西笑道:"可不,要是等你来了再喝,我怕这酒就不够了,所以我们得先喝个差不多,省得你跟我们抢。"
  晓晓也笑道:"不就是一瓶酒么,我再去拿一瓶,省得再让人说你请不起。"于是真得就从小店里又拿了一瓶过来。
  三人喝了一会儿,夜就更深了。摊子上人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他们。晓晓说:"回去吧,明天还得去进货呢。"
  于是晓晓先走了,阿西提着喝剩下的半瓶酒和叶枫一直走到楼下。阿西扬扬手里的酒瓶,说:"今儿天儿不错,能睡个好觉。"说完也开了铺门,回去睡了。
  叶枫看看天空,果然是一轮明月。心想还不如就在路边坐一会呢,反正上去也是个睡不着。
  路灯灭后,夜色正好。
   九
  出院时,根据医生的建议,叶枫提出要越雪搬到他那里去住,"你不能再一个人住了,咱们俩都需要别人来看管。"越雪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女友看到叶枫又领了个女子回来,连声也不吭,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了。越雪抱歉地说:"我没想到,不然我就不来了。"
  叶枫说:"没关系,她们不在乎。"
  "她们?"越雪看了他一眼,但没再往下说。
  把房间略微收拾了一下,叶枫打算两人一起出去吃饭,但越雪说:"我累了,你给我捎回一点儿算了。"
  等叶枫回来时,越雪已经睡着了。他把饭放在冰箱里,端了杯水坐在沙发里。电视已经很久不看了,屏幕上落满了重重地灰尘,仅有的一只马蹄表也停了,仿佛时间已在很久以前就停止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越雪,看着她的露在毛巾被外面的光洁的小腿和那纤细的脚踝,不明白子恒何以这么地喜欢她。也许,在她身上确实有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他看着越雪身边空出来的狭小的地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躺上去。但越雪忽然醒了,抬起身看着他,然后立刻向一侧挪了挪。
  "饭在冰箱里,你吃不吃?"叶枫问她。
  越雪摇摇头,她似乎虚弱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
  叶枫本想早点儿醒,但他还是醒迟了。窗帘已经拉开,越雪坐在窗台上,手指里夹着一根烟。听见叶枫的动静,她这才把望着外面的目光收回来。
  "睡得好么?"越雪问他。
  "我听见你醒了好几次,你怎么了?"
  "没什么,"越雪抽了口烟,把烟灰向外弹了弹,"可能是换了新地方,不习惯的缘故吧,我一惯这样,一换地方就睡不太好,老醒。"
  叶枫起来,光着身子去卫生间。"这没什么可忌讳的。"他想。他还不至于对她,最好的朋友的女友动念,而她也不至于对自己,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是必须遵守的界线,何况他本来就对女人不感兴趣,而和她们斯混,不过是发泄愤怒罢了。
  "你想吃什么?"他嘴里含着牙刷从卫生间里伸出头来问她。
  "随便,你快点吧,我饿了。"
  楼下就有一家卖早餐的小吃店。越雪看来是真饿了,她快速地大口吃着,喝着,热得额头上都是汗也顾不得擦。叶枫看着她笑起来,一边又把餐巾纸递给她。
  "我头一次觉得这么好吃。"她也笑了,"我吃了多少了?不会比你还多吧?"
  "确实比我多。"叶枫点了一根烟,他吃了一点儿就不想吃了。
  "是么?"越雪又夹起一根油条往嘴里塞,"可我是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桌子就被占满,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在外面等了。
  "我得上班去了,"叶枫站起来,"你准备干点儿什么?不会又是睡觉吧?"
  "不知道,很可能还是睡觉。"她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把笑容收了回去。
  因为两天没上班,一到单位就有许多事在等着他。一直忙到中午,他才有功夫给她打个电话。
  "我正在吃零食,一个很大很大的西瓜。"她嘴里咕哝着。
  "给我留点儿。"他忍不信开起了玩笑,"我要你吃剩下的,最好是带着你的牙印儿的那块儿。"
  "坏蛋。"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开的玩笑过分了,他不能这样,也不该这样,她可不是他能随便开玩笑的人,她是子恒--他最好朋友的女友啊。
  整个下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的脑子似乎离开了身体了。
   十一
  晚上回去时,两人似乎都为白天的那个电话而感到有些尴尬,谁也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目光。两人默默地一起出去找地儿吃饭,路上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叶枫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本来两个人是多么的自然,连结他们的只是子恒,如果没有子恒,他们不可能认识,他们不是一路人,在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不同,太多的差别,太多的格格格不入。可现在,只因为一个电话,一个极不合适的玩笑,竟然把他们之间的自然完全打乱了,而且更严重的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怎么重新回到从前,回到开始。
  路上行人不太多,街角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大声地说着什么。叶枫听了一听,但没听懂,他们是外地人,说的都是很陌生的方言。
  他们要去的饭店拐过街角就是,那是叶枫常去的一个地方,老板他也认识,是个很不错的老头。老头有个十几岁的侄女,从老家里来的,不上学了,暂且在店里帮忙。叶枫很喜欢和她聊天,听她说那再怎么样努力学也学不太象的城里话。而小姑娘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所以能不理他就不理他,总想躲开他。每想到这个,叶枫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越雪的一声尖叫把他一下子拽回现实了。
  刚才站在街角的其中一个孩子正在疯也似地向前飞奔,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包。
  "还不快追?那是我的,他抢了我的!"越雪在他耳边大声喊叫。
  他根本没注意越雪是带了包出来的。但他来不及细想,抬腿追了上去。
  他前两年还曾拿过全市的短跑比赛的名次,所以他并不担心会追不上那个孩子,虽然现在不怎么锻炼了,但他的腿上的肌肉并没有少多少。他是有把握追上那孩子的,他跑不了。并且也真的就快追上了,只差不多的几步就追上了。
  但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他感到有人在摸他的脸,在说着什么,还有别的声音。起初他还能听见,虽然不太清晰。但渐渐地那些声音就越来越小了,同时,他感到了身体也正在渐渐一片虚空,连脑子里也是,仿佛正在被逐渐抽空。他一点儿也不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松弛,他感到了他的四肢正在慢慢地失去力量,变得麻木而无主,并在那一刻,他相信了佛家所说的"躯壳",他现在就正在变成一个躯壳,而他的灵魂他的内质已慢慢飞升了。
  "就这样结束也好。"在仅有的一点意识失去之前,他想。
   十二
  还是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了,他开开门,看见晓晓站在面前。
  "我来看看我的花怎么样了。"晓晓不等他让就走了进来。
  "哎呀,你都不浇水么?"她叫了一声,立刻拿起他喝水的杯子去卫生间接了水过来。
  他还没有真正清醒,傻子似的呆站着。
  "你不上班么?没工作?"晓晓浇完水,问他。
  "啊?"他仿佛没听见,但还是听见了,"我?噢,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你很有钱么?"
  "有一点儿,不太多。"
  "是么,不错啊,不象我们,还得整天为钱发愁。"
  晓晓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她环顾四周,忽然笑了起来。
  "你是为什么事儿躲到这里来的吧?"
  他楞了一下,但马上把头扭向了窗外。是啊,他在躲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躲呢?他干嘛一个人来到这儿,他在害怕什么?难道躲避能解决问题么?
  "你要实在没什么事儿,不如去给我帮帮忙吧,我那儿正缺人手,想找又不好找。"
  叶枫歪着头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想找活儿干?"
  他觉得这个女孩说话未免太直接了点儿。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无所谓,"晓晓站了起来,"考虑好了再来也行。"
  叶枫把她送出去,但她又回过头来,"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出来干点儿活儿,这样对你可能有好处,老在家里憋着,会出毛病的。"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
   十三
  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哭泣,虽然声音很小,虽然自己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大山深处,但他还是听见了。他看到越雪坐在旁边,一只手捂着脸,而那眼泪就顺着指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是在为他么?不,不会的,他们才有多长时间啊,最多不过三天,三天啊,仅仅是一瞬间。那么她是在思念子恒么?也许。是的,她肯定是在想他,她肯定是感到了孤独和无助,她需要子恒,她需要一个她所信任的男人,而她自己则实在是太虚弱太孤单了。
  她没发现他的醒来,甚至当他充满怜爱地准备把手放到她的头上时她也没有。但他终于没有碰着她,他把手又悄悄地收回了。
  而当她终于发现他在静悄悄地看着她并且不动声色时,她一下子慌了。她匆忙地拿出纸巾来擦眼,但忽然就生气了。
  "你为什么不说?"她瞪着他。
  "什么啊,不说什么?"
  "你醒了为什么不说?"
  他笑了起来,"我很少看见你哭,所以……"但他立刻又感到说的不对了,他为什么老想和她开玩笑呢?
  然而她真的生气了,用两个手指去掐他的手背。
  "是在为我哭么?"他忍着疼微笑着问。
  手背越来越疼了,疼得他不得不笑出声来。
  但她突然就放了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医生告诉他是因为严重的贫血而摔倒的,"没想到你这么胖还贫血。"医生揶谕他,"不过不要紧,输两天液就好了,回去以后记着少吃饭,多喝酒,你抽烟么,不抽的话早点儿抽上,争取一天抽两包。"说得他也笑了。
  她也在医生身后笑,但一发现他正看着她,立刻把头扭开了。
  他突然感到心里有一种浓重的酸感升上来,辣得嗓子一时忍不住,咳嗽开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下午,子恒回来了。
   十四
  虽然仅仅一年不见,但叶枫还是明显地看出子恒变得憔悴了许多。通过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陌生气味儿,叶枫和越雪猜测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甚至是那些荒无人烟的野蛮之地。而在他睡醒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说不定极有可能是历尽了千辛万苦才勉强保住了性命逃回来的。这极有可能,因为他们从他仅有的一只包里发现的唯一的东西是一只很大的然而满是缺口的藏刀,而那深深的放血槽里还留有发了黑的凝血。
  子恒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醒来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发呆,他一句话也不说,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瞪着一双直直的眼睛看着对方,再不然就是看着某个地方,仿佛他是来错了地方,而对这他所曾熟知的地方和人,他又表现出一无所知的陌生。他很快又睡着了。
  半夜里,叶枫悄悄起来,走到楼下的小花亭里抽烟。他也睡不着,他不知道该拿子恒怎么办,他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不知道拿越雪怎么办。他感到在他们三人之间出现了一种他所极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他极力躲避不去想,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他只要一想到那件事就痛恨自己,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那天死了该有多好。"他苦笑着对自己说。
  "你死了我怎么办?"越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亭子外。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叶枫愤怒地摔掉烟头,站起来。
  越雪似乎被他吓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但眼泪也跟着下来了,然而她立刻扭身就走,一直向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越雪的身影在孤孤单单地越走越远。
  叶枫只能追上去。
  他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但他有一种预感,那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只能越来越乱,越来越糟,越来越让人烦恼。
   十五
  子恒终于开口说话了,神态也渐渐地一天好过一天,他完全康复了。
  叶枫也下了决心。
   十六
  阿西永远是那么快乐,好象从来不知愁为何物。他极力鼓动叶枫去给晓晓帮忙,他说:"你还没看出来么?她看上你啦,你个傻子,你咋这么好福气啊。那可是我们这儿一等一的美人儿,要不是我有了老婆,我早就动手啦。"
  "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呢么?现在改主意也不晚啊。"叶枫笑道。
  "我哪儿敢,俺是个男子汉,俺得负责啊。"阿西永远都是那么快乐,好象从来不知愁为何物。
  晓晓说:"你来不来,你不来我可找别人了。"
  叶枫笑道:"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这是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一条略微下顷的街,叶枫从第一眼看到它时,就喜欢上了它。他喜欢在这条种满梧桐树的街上走,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他对它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仿佛一直存在他记忆的深处,他深深地怀恋着它,依偎着它,而且永远也不打算把它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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