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轮回中爱你

　　当他骑车载着我张扬地穿过那条长满柳树的街，三月的太阳和春风并没有因此而狂野。真正的暖风和煦。
　　那是一种迷人的温暖，我却遗漏了它很多年。因为一个人，似乎便不存在温暖。来自空气的温暖，皮肤感受而已。于我，却没有任何关系。
　　暑假，一个人在自己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想什么，不知道可以想什么。她打电话过来，问我是否愿意去与他们一同庆祝她女儿的一岁生日。我说可以。什么时候。她说下周一，说希望可以让李叔叔去接我。我没有回答，挂了电话。
　　李叔叔是她的丈夫。她在我一岁的时候离开，于是她和他的家破碎，此后她与他，再无相干，形同陌路。无法断然的是我——上天用来捉弄他们的一个生命。我与她在一起。我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的累赘。她打我，骂我，斯里竭底的吼叫，她说她不后悔离开。我从来不流泪。
　　六岁的时候我们搬到另一个城市。八岁的时候她需要再次结婚。看到她脸上阳光般灿烂的笑。我想我终于解脱了。于是我决然要离开。
　　要回到我们之前住的那个城市。有姨妈在那边等我。李叔叔送我去车站。他喜欢摩托车，把它当成自己的宝贝。她把我从小的一些照片给我装好，总得自己带着吧，装了些吃的，便出去了。李叔叔还想挽留我。
　　还是别走吧，你太小。
　　你知道，这是没用的，就像当初她离开。
　　你在报复她？
　　不，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是我女儿。
　　谢谢。现在，走吧。
　　在火车启动我向他挥手的时候，我看到这个男人哭了，抱着头，沉重的蹲在地上。
　　我到原来住的地方。姨妈已经等我很久了，她带我回去，说会照顾我。我的房子也被收拾干净了。我，确实太小。不能自己生活。
　　我可以选择离开她，但是我无法选择逃避这个世界。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逃脱平凡世界的束缚。我得去学校。
　　我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憧憬和期冀。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也不抱任何期盼或是恐惧。遇到谁，于我而言，都没有任何震撼，只不过是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去面对而已。
　　她是我的同桌，当我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应。一直低头看着她的书，我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大抵是老子一类修身养性的书。我也看很多的书。我有很多的书，她与他的书都留给了我，这或许是他和她能给我的，除了生命之外，唯一的东西。
　　她很少说话，说话也极简短。有相处得亲密的朋友。很少看到她表情变化。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没有什么奢望。
　　我带着书去学校，很多时候自己看书。她也一样。尽管如此，我们很少说话。那天我带的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我拿出书来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书来。我于是开始对着她说话，她听了并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一笑。
　　放学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害怕在被雨淋的心态让人感受到什么是孤独和无助。似乎被全世界抛弃。我带了伞，但是我没有走，我在等什么，我并不能清楚的意识到。
　　孩子们一个个地被宠爱他们的父母接走了。我看到她站在一边，没有焦虑，没有期待，只是在等待。我知道她是没有人来接的。
　　我说我可以送她回家。她没有回答。
　　我于是送她回家，于是我们开始说话，于是我们知道过去，于是我们见证成长。
　　她很尊重我，以及其他所有人。从来不问及别人的私事。不会让人感到厌恶。她说她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她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她说她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他在她五岁就离开。我想她是需要保护的，虽然有照顾她的爷爷奶奶。
　　中考完。我并不在意我成绩怎么样，何去何从我都无所期盼。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她准备生一个孩子。我说都这么多年了……她打断我说她准备生一个孩子。我说哦。她没有问我的成绩。大概是从来不曾记得过吧，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她需要做的只是在我的银行卡上打上足够的钱而已。当一种行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便忘了当初做出这种行为的目的。
　　当见到他，我意识到我的生命有些变化。忽然间想要去拥有，一些忽明忽暗毫无真实性可言的安全感。
　　他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在不同的学校上学，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未曾触及。
　　天气闷热，树上知了热烈的叫声让人绝望。我见到了他。
　　我没有说话，他在弹钢琴，我听出来他弹的是萧邦的《离别》。那是第一次见他
　　他的文字很好。这是我一向对能让我欣赏的人的最低要求。因为我对文学的痴迷。他的话每每让我感动良久。他围棋下得很好，很耐心的教我。我意识到，对这个人，我有这无法消除的迷恋。
　　他一个人住，母亲的家庭在别处，父亲的家庭也在别处。他却是个温暖的人，有着容易伤感的脆弱感情。
　　我想他大抵是应该比我聪明的，他从来没有说过我应该怎么做，即使他不认为我对。
　　这些都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她在这个世界之外。但他对她的关怀是我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的，也是我不敢奢望的。但是我依旧迷恋他。
　　我们是在一起的，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写，一起听歌，一起唱歌，一起下棋，一起欢乐一起感伤。我甚至梦想，我和他，一生，永远都在一起。在一起，真是一件奢华的事。
　　他也宠爱着我。在春光明媚的时候，骑车带着我在种满了柳树的街道上张扬的穿过，我大叫着，伸手摸着空气里漂浮不定的柳絮，忽然转头抱着他的肩头流泪，听他旁若无人地唱着我最喜欢的歌。他写很多诗，从来不说为谁，只是一直写。然后我把他们拿来，当作宝贝疼爱。当然，她也喜欢。她的文字也很美，很让我沉醉，因为它让我阵痛，而我却愿意沉迷与这种痛中不愿解脱。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爱他。
　　我知道她也爱着他。他们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可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沧海桑田，永远都不会分开。她告诉我说想和他在一起。直到他们都老了，可以下下棋，种种花，在树阴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回忆这一生美好的事情。当然，也有我。
　　我的心中有酸涩滑过。她是如此需要保护的孩子。我爱的人，是她深爱着的人。或者我爱的是他的才华，或者是他的灵魂，还是和他在一起能让我感受到的那种幸福和温暖。而这些却毫无疑问的组成了他。我没法告诉她，我也想。很想很想。
　　她的女儿很可爱，我想他们应该是幸福的。我抱着孩子逗乐的时候她说她跟我小时候很像。我假装没听到，跟我像又能怎么样，我们有各自的生命，即使近者如我和她，不也如同陌生人一样走过吗？她会幸福吧。幸福与否都是自己心里对生活的感受而已，别人怎么想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看到那孩子的粉脸，心里是无限的澄清与喜悦，这样的话，不幸又何来之有呢？
　　李叔叔骑着他新买的宝贝摩托送我去车站。路太滑，我们一路上一直聊着，在拐角处还是摔倒了。车甩在了一旁，他赶紧把我给抱起来，仔细的检查，确认我没事后带着很小心的表情去看他的皮鞋。我笑了，问他怎么不先看他的宝贝摩托。他很认真的说，宝贝女儿是最重要的，其次是他的皮鞋。他告诉我说这是她刚给他买的，一脸幸福。我心里掠过一丝温暖。
　　经常想如果当时换一种方式，结果或许会好很多。可是往往是在结果出现之后，才意识到命运是多么残忍。它要相爱的朋友之间互相伤害，让深爱的人生离死别。
　　听说她在医院，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赶到他家。他刚好回来，满面愁容。
　　他说她在家，心脏病，已经在计算倒计时了。
　　我张皇，我并不知道啊，我和她认识那么多年。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滚出，我知道他的脆弱，我知道在那个时候他有多么的恐惧。他说他要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的陪她，他要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幸福快乐。
　　你很爱她？
　　是的。她太需要保护，我很爱她……
　　那么……我呢？
　　什么？
　　难道我就不需要保护，难道你不知道我爱你，难道你就不能爱我吗？
　　……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你别在意，打起精神来，好好陪她。
　　你跟她，很像，我……不知道，你们……太像了……
　　不要伤心了，记住，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都……、
　　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倒下了。不知何时她出现在他家里的。她双眼紧闭，我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挂着泪。
　　她最终没能醒过来，只是最后依然握着他的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他走了。
　　请你幸福。
　　会的，你也是。
　　当我站在她的墓前，给她念着我们从前写的诗，三月的太阳和春风并没有因此而黯然，真正的暖风和煦。
　　作者记：我梦见你在我的梦中哭泣／我的梦中只有我在哭泣／你给了我一个无解的梦／转身离去的你／却成为我一生永不溃败的梦境／我为了给你布梦永生永世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