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辆平稳行驶的汽车一瞬间掉入万丈深渊一样,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眨眼间就跌入了穷困的深渊。 四十岁以前,尽管妻子早已下岗,只有自己那一份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但那时还不算艰难,除了日常开支外,虽没有山珍海味,但隔上几天一家人还能在饭馆撮上一顿;虽然没有名牌加身,但一年半载还能为家人购置几件鲜亮的衣物;虽然与风景名胜无缘,但假期还能带着老婆孩子外出游逛几天。那时有位亲戚供给一个高中生和大学生,每每见了我,就满脸愁容,诉说人到中年的艰难,缺钱的苦衷,说他们一家如何省吃俭用,衣服在地摊上捡便宜的买,一年四季很少买菜,孩子上学如何费钱,日子如何艰难,有时候恨不得找个老鼠窝钻进去。我当时很不以为然,因为我牢记着一位成功的名人说过的话:"人到中年正如日之中天,骄阳似火,事业有成,家庭幸福,颇有积蓄。"那时的我对中年充满神往,事业有成,家庭幸福,颇有积蓄,如此人生,美哉乐哉。然而及至自己过了不惑之年,才觉出诸如我等普通人除了家庭幸福之外,事业有成、颇有积蓄乃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诸如我,刚刚跨过中年的门槛,便突然觉出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自己每月三千多块钱的工资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望梅止渴。这不,儿子上初中的时候基本上不给学校交钱,可上了高中,要学杂费,要资料费,要补课费,要伙食费,杂七杂八的一个月下来就一千块左右了。及至上了大学,更是烧钱,每年学费、生活费、交通费等等下来几乎拿掉了我一年的工资。好在有姐弟和诸亲戚帮衬,我才得以度过难关。中年以前,父母亲的身体还算健康,不曾想六七年的时间,母亲突然病倒,到一家著名的军方医院一查,竟是不治之症,我们为母亲治病心切,院方主治医生也保证说治疗后人可以活五年以上,于是我们想方设法凑钱,为母亲做手术、化疗,并按医生的吩咐购买那些昂贵的药物。但是仅仅五个多月,备受治疗折磨的母亲不幸病逝。父亲本身身体就不大好,近年来几乎两三个月就需住院看病。我的妻子下岗十余年,上有老下有小,无法外出赚钱补贴家用,只能呆在家里伺候老小。她是下岗职工,要缴纳养老金,十年以前每年只有几百块钱,以后逐年上涨,到如今已经涨到六七千块,要用掉我两个月的工资。如今这法定节日多,春节,清明,五一,端午,中秋,国庆……每遇节日,走亲访友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码自己和妻子的父母是必须要探望的,这物价高,你东西拿少了寒碜,只能脸打肿充胖子。而且人一上年龄,就特别看重这些,我这用的吃的喝的都是谁谁给买的,过什么节谁谁都给我拿什么礼物了,过年谁谁都给了我多少多少钱。比如说兄妹几人,日子好的过年三五千块的红包孝敬老人,你即使穷的掉渣,也得拿出几百块来表示表示吧。这人一到中年,交际方面的支出也多了起来,亲戚朋友,熟人故交,同事乡邻,你房屋落成,他买了汽车,婚丧嫁娶,满月生日,棺木落成,老人贺寿,子女上学,近几年随礼几十块钱拿不出手了,一般都是百元红版,遇上至亲故交,则一千两千乃至三五千了。这样下来,一年花个五六千块钱还是保守数字。至于日常家用,你也千万别小瞧,水费电费,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月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还有手机电话,宽带网络,添置衣物,头疼脑热,都要花钱。如今这钱不值钱,一张红版百元钞票,根本不经花,东西却买不了多少。以前我理个发才八块钱,过了一两个月,咄咄,竟然涨到了十五元。我抱怨涨得太高,老板还更委屈,这房租、水电一路上涨,这店是没法开下去了。 (最新经典文章 ) 我乃一介小小职员,行业清贫,一家人只能守着我那点薪水挣扎,拮据之状,难以形容。困苦之情,难以言表。以至于两鬓日渐斑白,形容日渐枯槁。这让我想起了梁实秋先生的文字:"人在成年之后,开始面对着糊口问题,不但糊自己的口,还要糊附属人员的口,如果脸皮欠厚心地欠薄,再加上祖上是‘忠厚传家诗书继世’的话,他这一生就休想能离开穷的掌握,和穷挣扎一生,无论胜利或失败,都是惨。"这段话正是我的真实写照。 和穷挣扎,我只是觉着压力大,觉着累,觉着苦,这样自然就表现在身体上了。人到中年别人都是身体发福,可我却是瘦削不堪,而且脸上难得一见笑容。每每见人人家总是惊问我身体可好,而且问我怎么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对此我只能一笑了之。 虽然如此,但和穷挣扎我却不觉着惨。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如今物欲横流,但我兜里没钱,那就少出门,少上街,少花钱,钱自然就省下来了。有时候非得出门,就学那买稻种的梁生宝,自带干粮,用饮料瓶装满白开水,晚上不住旅馆,在火车站广场和众多的打工者枯坐一夜。人一穷,各种物欲也跟着消失。别人穿名牌,我只求衣着整齐就行;别人进饭馆,我只求回家吃老婆做的饭倒也舒坦;别人买家用小汽车,我坐大客车也很方便……梁实秋认为:人穷则往往自然的有一种抵抗力出现,是名曰:酸。穷若没有酸支持着,它不能持久。但我却是穷而不酸,我的穷是我自个没能耐,我自个认了,别人的富,我也很坦然,不眼红,不仇恨,不骂街。穷和酸二者兼得,何苦来着。 穷而志不短,大抵是骗人的话。我们同学中不少人工作之后跳槽转行,如今或大或小都是一方诸侯,他们自觉事业有成,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心血来潮的时候,就搞同学聚会。虽说是同学聚会,但依然三六九等,尊卑有别。有头有脸的,盘踞上席,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盛气凌人。只有我等几个小职员地位低下,日子拮据,很不起眼,在下席陪着笑脸附和着。此等场合,你能人穷而志不短吗?你能以布衣之身而傲他们这些王侯者吗? 古时扬雄有逐贫之赋,韩愈有送穷之文,理直气壮的要与贫穷绝缘。但毕竟贫而不能逐,穷而不能送,只能穷则思变,想着法子赚钱。可是做别的我没有实力、关系和门路,而且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脱不了身。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和穷为伍。好在妻子终不嫌弃,任劳任怨,伺候老小,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也融融。儿子呢,乐观积极,努力向上。穷人之生,足以自慰,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