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自胜还想沿着来时的路绕着村边回家,于风亭不干,她想看看乡下村中的景象,坚持要从村中穿过。八十年代初的农村还很落后,都是土路,农家各户豢养的猪、鸡都是散养的,满村乱串,村中的路上,鸡粪、猪粪随处可见。特别是雨后,更是泥泞不堪。今天不同了,洁白的雪花给大地覆盖了一层纯洁的地毯,掩盖了一切丑、脏、污秽的的东西,不至于使于风亭这个城里长大的姑娘感到恶心。但吴自胜担心的是遇到熟人,可又拗不过于风亭,只好听从。两人并肩往回走,吴自胜还想 谁知刚进入村中,就听到有人喊"救命"。顺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慌慌张张在前面跑,边跑边喊;她身后有一帮男人在追,边追边骂。 "这是谁家呀?怎么这么不明事理,竟然在新年第一天吵架,多晦气!" 吴自胜正在猜疑,那女子竟转身向他们这边跑来——这也难怪,大雪后的大清晨、农村的街道上还真没有象他俩这样闲情逸致的人。那女子显然是来求救的,快到跟前时,吴自胜认出了她——是本族二伯的长孙吴大宝的媳妇,去年才和大宝结的婚。当时是二伯亲自到村委会打电话通知他的,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那女子似乎也认出了他,急切的向他说:"五大,是您,快救救我,遂宝他们要打我呢。" 吴自胜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是侄儿媳妇,不好不管,只得安慰她说:"别怕,没事,有五大我呢。"又对于风亭说,"这是我的侄媳妇,你帮我照看一下。" 说话间后面的人也追了过来,那女子忙躲在吴自胜身后,吴自胜回身一看,正是吴大宝兄弟五人,冲在最前面的是老五成宝,他几乎就要撞在吴自胜身上,吴成宝见嫂子藏在一个人后面,也没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莽莽撞撞的就伸手就向吴自胜身后的大嫂抓去。吴自胜很生气,虽说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毕竟自幼在农村长大,耳濡目染,家乡的风俗习惯对他还是有着较强的影响,在乡下农村,晚辈冒犯长辈是极不得人心的,即便是自己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也毕竟还是他们的长辈,吴家五兄弟如此粗野、骄横、目无尊长,无形中激怒了他。所以,吴自胜几乎没有犹豫就出手叼住吴成宝的手腕往前一带,左手趁势抓住他的腰带略一用力就把他拎了起来,他们身旁不远处有一个由玉米秆堆起的三米来高的柴禾垛,吴自胜看得真切,一扬手就把他扔了上去。只听"彭"的一声,顿时雪花四溅。 吴成宝吃了亏,紧跟在吴成宝后面的吴四宝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吴自胜不慌不忙左脚外跨、侧身,右脚飞起,一记"外摆莲",又叫"将军片马"早扫到他的右肩上,吴四宝趔趄了几步栽倒在柴禾垛下,兄弟两个一个趴在柴禾垛上、一个躺在柴禾垛下,狼狈不堪。 老四、老五两个兄弟被打倒了,吴三宝和老二吴遂宝犹自不识好歹,互相使了个眼色,兄弟俩一左一右一齐扑了过来。正所谓会家不难、难家不会,吴自胜盖步转身、做势欲走。吴三宝心急,上前就是一拳;吴自胜后腿早已登出,吴三宝当胸正着,这一记叫"虎尾腿",是比较凌厉的腿法。吴三宝哪里受得了,"噔噔噔"倒退几步,稍后的老二吴遂宝一看不好、忙上前抱住他,不成想也挡不住,随着吴三宝后退了两步,便一起摔倒在地。 吴大宝吓得发呆,不敢妄动。 吴自胜瞬间打翻了遂宝、三宝、四宝、成宝兄弟四人,心中怒气未息,也不给吴大宝面子,用手一指,喝到:"吴大宝,你要不要上来试一试?" 吴大宝连连摆手,结结巴巴的说:"五大,怎么是您?啥时回来的?"说着话,忙又向几个兄弟喊道,"快过来,是咱五大。" 吴成宝忙从柴禾垛上溜了下来,其他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都滚了一身的雪。也不只是因为寒冷或是感到害怕,一个个萧萧瑟瑟的拢了过来,怯怯的喊道:"五大。" 吴自胜依然没有给他们好脸色,冷冷的瞪着他们,骂道:"这会儿都知道我是你们五大了,半年多不见,都出息了,敢和老子动手,他娘的,反了你们了!" 老三吴三宝揉着胸脯说:"五大,我们只顾着要打嫂子了,没细看,没认出你。" 吴自胜颜色稍霁,对着吴大宝问:"那就说说吧,大过年的为啥闹腾?" 吴大宝连忙解释:"五大,是这样,我不是去年才结的婚吗,今年是新客,明天就是初二,要去她娘家的,礼物我娘昨天就买了。五大,您是知道的,我们家一直是我娘当家的。您侄媳妇嫌礼物少,就和我吵,连我娘都给骂了。" 吴自胜回头看了一眼,大宝媳妇忙说:"他也骂我娘了。" 吴大宝说:"我骂你娘,她又没听到,你骂我可是当着我娘的面骂的,所以遂宝他们生气,追着要打她。" 吴自胜啼笑皆非:"这叫什么话儿,啊,她对着你娘的面骂娘叫骂,你背后骂人家娘就不叫骂,哪有这个礼?" 老二吴遂宝壮着胆子上前说:"五大,您不知道,去年我大哥结婚,我嫂子娘家一个劲要彩礼,家里攒的钱都花光了,这串亲戚买东西的钱还是借的。不瞒您说,我都20了,人家本来要给我说媒的,家里没钱了、没敢答应;就这样,我嫂子还不知足,骂我娘。" 吴自胜总算听出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家是因为给吴大宝娶亲花钱太多,惹得四兄弟一肚子怨气,就趁机合伙儿追打嫂子发泄。说起来农村有的地方嫁女有如卖女的恶习,确也可恨。这兄弟四个虽说做的过分,但每人已经挨了他一顿揍,他也不好再说他们什么。于是就转身向吴大宝训斥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最该挨打,大年下的,你两口子吵什么嘴,引得兄弟们打架。你这老大是怎么当的。你爹娘费了那么大的劲给你娶来媳妇,还不知道好好过日子,看着她被人追打也管不了,难道你娶媳妇就是为了看着让人追打的吗?你还算个男人吗?" 这时,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聚了过来——大过节里,农村里有的是闲人。后来的就问先到的,又对着吴自胜身后的于风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吴自胜急于脱身,本想骂吴大宝一顿就完了,忙乱之中却忘了自己身后还躲着大宝的新媳妇呢。 吴大宝的媳妇也是满腹委屈,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吴自胜忙又安慰她说:"大宝媳妇,你也别哭了,大过年的,不吉利。大宝骂娘是他不对,我已经骂过他了。反过来说,你也不对,怎么能对着婆婆的面和大宝对骂娘呢?也怨不得他们兄弟四个生气。你不是也有一个兄弟吗?若将来他娶的媳妇当着你的面骂娘,恐怕你也不会罢休。好了,该骂的,我也骂了;该打的,我也打了;你也消消气,大宝,你过来。" 吴大宝忙走了过来,吴自胜就对他说:"大宝,记住五大的话,以后不许打骂媳妇了,两个人要好好过日子。" 吴大宝开始是生媳妇的气,怨她娘家太图东西,惹恼了四个兄弟要打她。眼看媳妇要挨打,他虽恼火也不敢阻拦,怕满肚子怨气的四兄弟不分青红皂白再把他也给打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见机行事。现在吴自胜出面救了他媳妇,也等于给他解了围。所以,吴自胜打翻他四个兄弟,他心中不仅不恼,反而松了口气。再看自己媳妇披头散发,哭的泪人似的,心疼不已,忙一个劲向吴自胜保证:"五大,您放心,我今后再也不骂她了。" 吴自胜又对大宝媳妇说:"大宝媳妇,你听到了了?大宝已经向我保证以后不再骂人、不再打人了,要好好和你过日子。你也别委屈了,这件事说起来,你也有不对。听我的话,回去后给你娘认个错、陪个不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居家过日子的,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但要紧的是心要齐,家和万事兴么,你说是不是?" 大宝媳妇低着头说:"是,五大,一会儿回去我就给娘认错。" "这就对了吗,大宝,快领你媳妇回去吧。" "哟,是老五兄弟呀!啥时回来的。"人群分出,大宝的娘走了出来。 吴自胜只得上前见面,说:"是大嫂啊,我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正准备今天吃完早饭就去给二伯和大哥、大嫂拜年呢,谁知在这里碰上。" 大宝娘似乎没有听吴自胜的话,而是偏着脑袋向吴自胜身后望去,说:"那个是弟妹吧,跟画上人一样,真水灵呀!" 吴自胜忙截断她的话,说:"大嫂,不是兄弟我说你,这家你是怎么当的,你看这大过年的,成什么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农村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风俗就是: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说话都是一本正经的,而当嫂子的和小叔子之间要开放的多,叔嫂之间可以无拘无束的说笑,甚至于打情骂俏,别人看着也不觉得过分。而吴自胜却是个例外,平时在家遇到本家的嫂子们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搞的想和他开玩笑的嫂子们都不好意思张口。今天就不一样了,吴自胜一看大宝娘将苗头对准了于风亭,就先发制人了,话头直捅大宝娘的软肋。 果不其然,大宝娘顾不上再拿于风亭说事,先为自己解脱说:"哎呀!我的老五兄弟呀,有头发谁还装秃子,嫂子我也难啊!这一大家子人、不好管那!你看,去年大宝结婚花光了家里的钱,下面还有他们兄弟四个,是一铺接一铺。我是能省就省,你说、我不掰着指头算计行吗?要不,你帮帮嫂子我?" 吴自胜看着光溜溜的矗在雪地里的兄弟四人,也有些替他们发愁。他急于离开,就低头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大嫂,等过了年,您让他们兄弟到城里找我,我给他们找个活做。只要有力气,不怕吃苦,每月挣个百儿八十的,总比闲待在家里强。" "真的!那嫂子我得好好谢谢你。"大宝娘高兴的只拍大腿,"走,老五,你和弟妹到嫂子家去吃饭。遂宝,你去你五大家和你九爷、九奶说一声,就说我拉你五大、五婶到咱家吃饭去了。" "娘,我去。"老五成宝听出来了,五大是要给他们兄弟找事做挣钱娶媳妇的,高兴的自告奋勇。 吴成宝刚要走,却被吴自胜叫住了:"成宝,回来。" 吴成宝闻听吓得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吴自胜这才对大宝娘说:"改天吧,大嫂,这会儿恐怕我娘早已做好了饭等着我们呢。" "那好,就改天吧,反正这年还长着呢。" "那,大嫂我们走了。" 说完,吴自胜拉起于风亭就走。 吴自胜走了,大宝一家和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位老人远远看着没有走开,他就是先前在河边看到吴自胜、于风亭的放羊老汉。他在河边没有找到可放牧的干草地,就跟在吴、于后面进了村,刚才的一幕他看得真真的,他望着吴自胜、于风亭的背影,感叹道:"真是‘好儿何须多’呀!当年吴老九家只生一个孩儿,人人都说他傻,现今看来人家还真做对了;吴老二家倒有五个孙子,个个蠢的跟驴一样,唉!真是‘三辈子不读书变成一窝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