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是谁?我是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我是我! 快到圣诞节了,该下雪了! 为什么?为什么到圣诞节就该下雪呢? 因为圣诞节要是没有雪就不美了! 那——你肯定会下雪吗? 我肯定! 我和她趴在黄浦江江岸的栏杆上,相隔一米远。我扭头看那个女孩。 一件遮到小腿的黑色风衣。一双黑色平底靴子,靴子上缘刚好与风衣的下缘相接。她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手扶着栏杆,漆黑的头发散落在风衣的翻领上,一侧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露出好看的外耳轮廓。额前的刘海呈半圆形,半圆形的末端与长长的上翘的睫毛时有冲突,她不得不眨眼,以缓解两种毛发之间的不和。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会下雪呢? 因为我相信! 你相信就会发生吗? 她不回答,看着远方,卷曲的睫毛一颤一颤。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也扭过头,一双眼睛很自然地眯起来。 我叫雪! 雪?为什么叫雪? 因为雪是我的生命!我与雪同在! 女孩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像水一样晶莹剔透。她的眼睛会笑,真的会笑,就是不眯着的时候,也是在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开心。 你叫什么? 我叫漠冰。 漠冰? 是的。 为什么叫这么冷的名字? 我喜欢! 听我这样说,女孩的眼睛再一次眯起来。 黄浦江上的游船鸣笛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艘硕大的四层游船灯火通明,船上的游客站在甲板上,翘首远望,隐约可以听到欢笑的声音。 你说他们真的快乐吗?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再一次扭头看时,女孩消失不见。 我无奈地冷笑,自我解嘲。 说走就走,你们都是这样——没有人会在乎我,没有人会留下来陪我。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我。我已经习惯! 江面吹来一阵风,吹起我的头发。发稍垂在我的嘴角。 睁开眼睛的一刻,我开始犹豫。犹豫今天该做什么,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去想今天要做什么。不是没有事情做,而是没有时间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至少从时间的支配权角度来讲,我没有完全的自由。 昨晚一个人在外滩散步时遇到一个女孩,梦境一般。我把脸浸在冷水里两分钟后,忽地拔出来,可还是不确定那是真实的,还是梦境。冷水从我的脸上落回洗手池。算了,何必去想呢,也许她再也不会出现。 柔软的毛巾慢慢地在脸上擦过,吸去脸上的冷水。总是用冷水洗脸,就是数九寒天也是一样。冷水可以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而温暖却太容易使人迷惑,沉沦。容易使人迷惑和沉沦的还有酒精,所以我不沾酒,任何种类的酒都是我排斥的对象。这样强烈的排斥应该是有理由的,是真的有,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要告诉你的理由。 时间还早,太阳还没有起床。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可以让我有种游离于尘世之外的空灵。洗漱整理完毕之后,往往什么都不做,就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窗前的椅子上,静默。到了某一刻,感到天的颜色改变了,就睁开眼睛,于是便看到太阳橘红色的光芒在天边出现。那一刻,总会有莫名的感动。 每天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和太阳相约在地平线。 房间里依然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他人住在这里。太喜欢安静,所以宁愿一个人承担昂贵的房租,也要享受这份安静。毕竟在这样喧嚣浮华的城市中,安静已经是一种奢侈。 时间在安静中滑向八点。起身,整理行装,开始扮演我该扮演的角色。 出租车停在路边,我走下车子,看到了那座摩天大楼,八十八层,直冲云霄。想想人类真是厉害,可以建造出这样高大的建筑物,是不是有一天巴别塔会再次出现?!可怜又可悲的人类。 电梯里的人满满的,各自抱着自己的任务和使命,一脸匆忙。 电梯小姐穿著整齐漂亮的制服,面带微笑。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to JinMao financial building, ······ 电梯小姐用圆润动听的声音广播着每天要重复上千遍的欢迎词。 随着电梯的上升,电梯里的人慢慢地减少,最后就只剩我一人和电梯小姐。孙先生,您好。您每天都这么准时。 是啊! 电梯小姐的微笑看过去很真诚。那是她们职业所要求的。她同样扮演着她的角色。 似乎我该说些什么,可还是没说。总觉得与人交谈是浪费时间。 孙先生,八十层到了,您慢走! 好!谢谢! 工作间就在这大厦的八十层。早上九点,好多来来往往的人。Joy迎面走来,手中拿着一个大活页夹,边疾走,边看手表,直到和我迎头相撞,我躲闪不及。 噢,对不起,是你啊。 什么事这么急? 急着送文件。回来我有事和你说,等我。 Joy边后退着走,边向我摆手。Joy是我的同事,我们的工作间相邻。公司里我不怎么说话,只做事,他可能是我说话最多的对象。 尽管我在职的公司很大,我却是最低层的员工。身在上海最高层建筑物里,却还是每天辛苦工作。我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可是没办法,合同没到期,只能这样挨下去。 工作间只有三平方米大小。桌上一台计算机,一部电话,半米高的文件堆,还有一张日程表,是一张日历,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日历的日期上,以防忘记。可有时就算记了,也会忘记。因为时常的匆忙。 刚刚坐下来,Joy就匆匆忙忙赶回来。 D,你知道吗?今晚老板请大家吃饭,唱K。 是嘛。 真奇怪。老板可很少这么大方的。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今天几号? 十九号吧! 你过胡涂了吧,今天是十八号。 是吗?看来我还有点超前意识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Jack和Michael已经在旁边接上了。 十二月十八号——没什么特殊的啊! 快过年了嘛,再小气的老板也得给员工一点鼓励吧。 但愿是这样。 我没参与对老板动机的猜测。我不善于猜测别人行动背后的动机,我喜欢简单。绕那么多弯,我的头会晕掉的。 其实,比起在家里一个人安静地写作,这样的聚餐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兴趣。可是毕竟要在这个公司待下去,太孤僻,后果恐怕承担不起。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的资本和条件离开,那我会毫不犹豫。其实我并不需要很多钱,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比如安静,比如写作,比如在安静中写作。 一天繁忙的工作在不知不觉中很快溜走,我的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溜走。 离开公司时,我看了一眼桌边的日历,上面写着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 我拿起笔,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粗粗的圆圈。 去饭店的路上,我在想: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离圣诞节还有五天。圣诞节真的会下雪吗?不管遇到的那个女孩是真实存在,还是梦境,我开始期待圣诞节。这种期待从来没有过,却与圣诞节无关。 上海几年整个冬天都看不到雪的,更别说是圣诞节。可女孩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坚定,好像她是雪的孩子,可以喜欢什么时候向上天申请下雪,老天就会答应她的请求。又像是沉睡千年的公主,等待来用一个吻来唤醒她的王子。公主知道总有一天王子会来,因为公主是注定要遇见王子的。可那是童话故事,我已经离相信童话的年龄太远太远。 D,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你也不喝一点吗? 老板很客气地问我。他知道我不喝酒的。 我抱歉地笑笑。 那好,不勉强你。只要开心就好。来,大家举杯,过去的一年,大家辛苦了,借此机会,我代表公司董事会向大家表示感谢,并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干杯! 大家群情激奋,一饮而进。老板有这样的心思,的确难得。 酒桌上一贯的觥筹交错,吵吵嚷嚷。尽管已经太多经历这样的场面,我却仍不能适应。 桌上的菜仅仅是摆设,一个菜,没见有人吃过第二口。大家三三两两地交谈,个人抱着自己的目的,提薪,升职,掉转,塞人进公司,还有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好乱。好乱。我的头发胀,借故要去洗手间,一个人走出来。 我不要提薪,也不要升职,我只希望挨到合同结束,让我走人。我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也许我的时间不多了。 有时我会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短命鬼。天才没有长命的先例。也许是因为天才用脑过度,未老先衰,英年早逝;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思想太超前,与这个落后的时代格格不入,所以当他们终于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就选择了死亡来解脱。生不逢时的悲哀!悲哀是因为死亡并不能解脱,他们寻错了门。可我仍旧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的解脱。我也逃脱不了悲哀的宿命,因为我——也是个天才。 有时会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有智慧的头脑和敏锐的眼光,让我看到这世界的丑陋,人类的堕落,还有无尽的伤害。 爱情是有过的,那是伤痛的经历,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醒悟,仍旧用肉眼看世界。她饮酒过度后,做了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然后主动离开,也带走了我所有的思念和牵挂。而我,激情耗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心。她走之后,我开始明白,一切的背后都有另一面。于是我学会用心眼看世界。不再相信爱情,不相信真诚,不相信奉献,不相信牺牲,不相信眼中的一切。如果还有什么是我相信的,那只能是:在这一切假相背后,有一个真相。可我不知道那真相是什么。唯愿在我最终知道怎样解脱之前,看到那真相。也许那真相,就是解脱之路。 重新回到酒桌,好多人已经面红耳赤,舌头大起来。 D,D,来来来。 老板用很亲昵的手势招我到他跟前,同坐。 D,这一年你为我们公司出了不少力,董事会的成员都很看重你,好好干,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公司不会亏待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老板拍着我的肩膀,像患难的兄弟。 我不语。我肯定脸上的笑容也很难看。我实在不觉得这是可以让我感到高兴的事。 不知道那些已经喝多的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酒桌,是不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喝得够多了。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要不是明天还要上班,真不知道这样的饭局要持续到几时。 D,走,唱K去。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我累了,要回去睡觉。 真扫兴,那我们走了。 Joy最爱唱歌,就算他的歌声可以把北极熊招来,他还会在那里闭着双眼,忘情歌唱。我喜欢他这一点,因为那是真实的他,没有一点伪装和做作。 上海是个不夜城。到处灯火辉煌。现在的人们喜欢颠倒黑白。 信步走向外滩,心中存着些许的期待。就算是梦境,也让我再经历一次,可以吗? 黄浦江岸,看着江水翻滚,我的心却异常平静。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 我扭头看时,看到了那个我以为是梦中的女孩,一样的装束,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笑容。 是你?雪? 呵呵!是我!雪!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你怎么会在这? 那你怎么会在这呢? 我——我不敢肯定能不能在这里遇见你。 哈哈!我肯定在这里可以遇见你。 啊?——那,那你是特意来这里找我的? 是啊!你不相信吗? 我,我。那你怎么肯定会遇见我呢? 因为我相信! 我没有再问那个问题:你相信的事就会发生吗? 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叫雪的女孩很特别。 那你能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心中有一个意念,驱使我来到这里,来到这里,就期望能遇见你。 上次见到你以后,我都不确定你是真实的,还是我的梦境,我以为你是我幻想出来的。 哈哈,看来你对你的想象力很有信心嘛! 女孩笑的时候,嘴角上翘,嘴唇呈完美的弧形。我不觉被她的笑所感染。 我想你应该是个不太爱笑的人。 不是不爱笑,是很难找到笑的理由。 恩,看得出来你不快乐,好像还很孤独。孤独不一定不快乐,可你的孤独却让你不快乐,是吗? 是啊!我是个孤独的人。但我享受于这份孤独。 呵呵,是吗?不要骗自己。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是渴望与人交流的。或许你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也许你能成为这样一个人。 我希望我可以。但其实你可以和更多的人交谈。 更多的人?公司里的人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不想卷入任何是非当中。我住的地方也只有我一个人,我从不和邻居说话。 为什么不说呢? 没有意义。那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才有意义吗? 或许写作,或许吃饭,或许睡觉,或许——我也不知道。 一分钟的空白,那女孩好像有什么话,但没说出口。 记得吗,要下雪了。 记得。我在等待,等待奇迹出现。 你是说你相信喽? 出现了,就信! 你还是在怀疑,或者说是疑惑。 难道不应该吗?你怎么能让我相信在几年看不到雪的上海可以在圣诞节看到雪呢? 那我问你:你喜欢雪吗?我是说从天空飘落的白色的雪花。 是的,我是喜欢雪的。小时候我住在一个每年冬天都可以看到雪的城市。那时候一下雪,我就会跑出去,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和小伙伴们堆雪人,打雪仗,都忘记了寒冷。 那如果真的下雪,你会开心吗? 会!当然会! 与其让这段时间在怀疑的苦恼中度过,不如在相信的喜乐和盼望中度过。你说不是吗? 可是——可是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你叫我怎么相信呢? 不可能是你用你的智慧和思维得出的答案。你就那么肯定你不会出错吗?我知道你很聪明,可就算你真是个天才,你也只是个人而已! 我的心奇怪地颤了一下。她在批评我的骄傲,却带着宽容的微笑。她似乎看到了我心里的那一颤,又好像那一颤是因为她看我的眼神。 我转身扶靠在栏杆上。不知为什么,此刻我心里异常的平静,尤其是见到女孩的一刻。城市生活让人焦躁不安。追求太多的东西使我们的内心变得日渐焦灼。纵使有安静的空间,内心的平安却太难得,那又是我一直所向往的。我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谁,但她心中的盼望和快乐深深地感染着我,让我的心同她一同快乐,一起有盼望。 你到底是谁? 我再一次转身,女孩消失不见。 再一次的幻象?!我要疯了。 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两点,睡意浩浩荡荡地袭来,接着,那一觉是有生以来最沉的一次,没有任何梦境,只有身心疲惫的缓解。 早上,起床比平时稍微迟了一会儿,但还是赶上了与太阳的约定。不知为什么,总不想错过那样的时刻,像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我。 一定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曾试图把那一刻用笔记录下来,可一贯自觉文笔够畅的我却无从下笔。我找不到任何的词语来恰切地表达内心的感受。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语言的苍白。 孙先生早! 你早! 电梯里我看到了Jack。 早! 早! Jack的表情很不自然,有些慌张。我没有问问题,公司里大多事务,我不想参与,更不愿进入别人的私人生活。 一走进公司外门,就发觉今天的气氛很异样。每个人都用警惕的目光对周围扫来扫去,像是有可怕的敌人潜伏进了我们的战地,随时会打响战争的炮火。 刚一坐下,Joy就凑过来,轻声说:D,你知道吗,今天可要有大事发生了。 什么大事? 我就说老板没那么好心嘛!平时那么凶巴巴恶狠狠的,哪有好时候。昨天他请我们大家吃饭是有目的的。今天公司大老板要过来,了解情况,要调整董事会成员。待会儿还要和我们一一问话呢。你好好准备准备吧!我先准备我的了。 原来是这样!可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不会说言不由衷的话,也不想介入任何勾心斗角之中。我是我,别人是谁与我无关。 各位同事,今天公司大老板要来我们这里了解一些情况,要和各位面谈,大家知道平时我对你们不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啊!大家好自为之! 老板今天穿了件很漂亮得体的西装,看上去真是帅呆了。他真的是很会装扮。 Jack,Michael和Joy一个接一个从大老板办公室走出来,脸上表情各异。Joy示意该轮到我了。 第一次看到公司大老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落落大方地坐在椅子上,面部凸凹,鼻子挺拔,很有立体感,英气逼人。我从来没想到这样一家大集团公司的老板竟是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 进公司不到一年,为公司创汇近千万,没有任何违反公司规定的记录,从未迟到,又从不加班。Daniel,我对你的记录很感兴趣。 谢谢! 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叫Mike。 男人伸出友好的右手,我和他握手时,感觉到那是一只很有力量的手。 刚才,你的几个同事好像对你们的老板不太满意。你觉得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的立场又不相同,所以不可能总使每个人的利益得到充分实现。 对这样一个有交谈潜力的对象,我愿意多说几句。大老板似乎对我也很感兴趣。 那你的利益得到实现了吗? 我不看重自己的利益。 哈哈!为什么?你在这工作不想多赚些钱吗?不想升职吗? 开始的时候可能是这样,但现在情况变了。我在这里工作只是履行合同的责任,我对现在的工作不感兴趣。 可记录显示你做得相当好。 既然做,就做好吧。如果用心,我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做不好。我应该是一个懂得珍惜的人。毕竟人生不能重头来过。 那你有什么期待? 我期待圣诞节会下雪。 你喜欢雪? 就算是吧。其实是在期待奇迹的发生,好让我能重新燃起一些盼望。 你很绝望吗? 应该是失望吧,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对什么失望? 对这个世界上的人。 你曾经受过伤害? 伤害是好的,它让我更加看清人的本相。 你是不是有些偏激? 不是偏激,是太敏锐。 过敏可不是件好事。 太多时候我们控制不了自己。不是吗? 大老板若有所思。 你对你的老板真的没有看法吗? 他是怎样的人与我无关。 好,你可以出去了。 走出办公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我。而我只看着前面的路。我现在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圣诞节会不会下雪! 下班后,我仍不由自主地去了外滩。自从女孩出现,我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变。比如每天下班后都会来这里,看翻滚的江水。对女孩的期待让我心中也有了一些盼望和快乐。女孩的神秘让我着迷。上班的时候,我期待下班,路上我会毫不耽搁地来到这里,在这里站着的时候,又希望她可以快快出现。 可我是不相信爱情的。 一定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一定有什么是你所不知道的。是吗?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边。她的声音很柔和,丝毫不会让我感到慌乱,或是反感。相反,却是平安。 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到你眼中的困惑。 那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相信。有盼望,心中就有喜乐! 你快乐的源泉就是相信和盼望吗? 是的。 那你所盼望的事有多少落空了呢? 我看重的不是有多少落空了,而是有那么多已经实现了。 所以在盼望落空时,你也可以继续保持这样的盼望? 是啊!我很喜欢一首歌,叫做《一千零一个愿望》。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不过印象不深。 女孩轻声哼起那首歌,歌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离圣诞节还有两天。 公司到年末总会有干不完的活。可在表面忙碌的背后,好多人在做着与工作无关的私事:圣诞约会,新年聚餐,或者趁着年前做点私活,赚点外快,好过个舒服的新年。看来,活总是干不完就不无原由了。工作,我总是不愿耽搁,因为我从不加班,所以在下班之前将所有工作做完就可以离开这里,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往往是第一个离开公司的人。 D,听说了吗?我们公司好像要裁员。 哦! 不知谁掌握裁权,我想应该是新上任的老板。 噢! 听说大老板来那天,公司里好多人都对老板表示不满。Jack和Michael早就跟我说他们对老板简直就是恨之入骨,因为他们的提薪请求屡遭拒绝。D,你没说什么吧? 没有。 这就对了,我也没说。这年头,少说为妙啊!好了,不说了啊。 Joy机警的表情让我感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孙先生下班啦! 是啊!你几时下班? 你出去到外滩转一圈,再去吃个不紧不慢的晚饭,再回来,也许还能看到我。 好,我会回来看你的。 哈哈。孙先生,你可真幽默。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了,你以前说话的时候,脸上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现在有一点笑容了。 是嘛!能给你带来一点快乐,我也很开心。 走出电梯时,我的是开心的。变化是不自觉的,不过我喜欢这种变化。 今夜很平静,几乎没有风,所以江水也就没有了翻滚的理由。 期待的心一天一天变得火热。与雪的相见已经变成无言的约定,像我和太阳的约定。 请问今天几号? 雪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边,她仍旧离我一米远,我们的距离总是这样的一米。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后天就是圣诞节了。 呵呵,你记得很清楚嘛! 是啊,我在期待。 恩,有盼望是好的。是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 你今天的心情不错! 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陈述句。 为什么? 看得出来啊! 你很会观察人。 人的内心是可以通过眼睛和表情看出来的,不用细细观察就可知道。 那你觉得会不会有人表里不一呢? 会,当然会!但不真诚的人总会露出马脚,而且不真诚最终的结果是失去别人的信任,受损的是自己。 雪的话语总是让我进入思考状态,所以几乎忽略了她作为一个人其他的特性。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向她,把一米的距离变成半米。雪的侧脸告诉我她在笑,却仍面向江水,面向对岸。 雪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香,应该不是化妆品之类的,否则不会这样淡,而且我看不到在她脸上有任何涂抹的痕迹。 你化妆吗? 雪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摇头。 我喜欢真实的自己。 恩。我也喜欢真实。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也许吧。不过要等过了圣诞节。 WHY? 因为圣诞节过后,或许你会有一些改变。 改变?你指什么样的改变呢? 我说不好,但我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必定要发生的。等到发生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 你这样含糊其词是因为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其他什么? 有些事情,别人怎么说都无法代替自己的亲身感受。 那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 起风了,才发觉已近午夜。我立起大衣的领子。 你冷吗? 再次转头时,雪再一次消失不见。 但这次我确定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二十四号的早上,睁开眼时,我没有犹豫,知道今天有我所盼望的。 坐在窗前,享受安静时,我感到内心的温暖。那种温暖不同于纯粹身体的感受,而是一种安慰。 太阳光从天边出现的一刻,再一次有莫名的感动。 今天公司里的气氛更是紧张,似乎在等待世界末日的审判。人人表情恐怖,有失落,有愤怒,有绝望,有坦然。 D,D,快来,快过来啊。 Joy在一个角落里用力地向我招手,想大声叫喊,又尽力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见。 出什么事了? 董事会成员重组已经确定了,我们老板被提升到总公司去了,现在还不知道谁来接替。不过那些说了老板坏话的人可就惨了,他们肯定被裁掉。 Jack和Michael从老板办公室里走出来,看着Joy,露出阴险的笑脸。Joy不知怎么回事,接着被叫了进去。 这样的气氛实在让人压抑,末日审判的感觉越来越浓。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将在何处。天堂还是地狱?可究竟哪里是天堂,又哪里是地狱?这些统统与我无关。我是游离于尘世之外的一个分子。 Joy从办公室出来时,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他毫无声息地走到自己的工作间,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怎么了? 我被裁了。Jack和Michael留下了。 那几个字从Joy嘴里爬出来时,我没有感到意外。这是我已经习以为常的世界。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许,我也就不会珍惜与雪的相见。 我是下一个被叫进去的人。 D,来,坐。 老板一贯的热情。 你来我们公司也快一年了,公司从上到下对你的表现都非常满意。所以总公司决定,破格提升你为本分公司总经理。恭喜你! 老板伸出热情的手。 我愕然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你的合同今年年底到期,回去准备一下吧,元旦过后就上任。 走出办公室的门,同事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而我——依旧看着前面的路。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圣诞节会不会下雪! 离开工作间时,我看到了日历上那个重重的大大的圆圈。 漠冰? 恩? 真高兴又在这见到你。 我也是。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是啊,我怎么觉得这个圣诞节让我等了好久。其实才五天而已。 是因为你心中有盼望。 我想我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噢?是吗?什么样的改变? 我也说不好。 恩? 哈哈!跟你学的,含糊其词! 哈哈哈!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自从她离开,我就没这样大笑过。 多久了? 大概有四年了吧。 你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会继续封闭下去。你打开了我的心门! 不,我只是打开了一扇窗,让阳光照射进去。门,还是要你自己去开的。 你——为什么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 因为我怕你认不出我来。 恩?哈哈!我已经把你的样子记下来了。永远也不会忘记。 真的? 恩!我保证! 那我下次可以换衣服啦? 可以。对了,你住哪里? 明天,明天我再告诉你,好吗? 为什么总是明天? 因为明天你就可以见到雪了! 那我明天还可以见到你吗? 我就是雪啊!你忘了吗? 哦,对对对。你就是雪!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每次都是在我转头看别处时,你就消失不见。这次我要盯着你看,看你怎么消失。 可以把这个叫做留恋吗? 当然可以。 留恋是人之常情。但该结束的总要结束,人在命运面前是无能为力的。不过,该开始的,也总要开始。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在这样一个女孩面前,我却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以前的骄傲荡然无存。 不要走,今晚我们一起在这见证那一刻,好吗? 女孩摇头。 你要自己去面对那一刻。没有人能代替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我,我,我——害怕。 在雪面前,我居然说出了那两个字:害怕! 你不会害怕的,只要相信,就不会害怕! 我——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好。我们该分手了,你也该回去睡觉了。 那你呢? 我也回我该回的地方。 在哪? 你会知道的! 我还能再看到你吗? 只要你相信,随时随地都可以遇见我。 女孩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感到内心的难过。不过这难过和四年前她离开时的难过不一样。因为她们给我留下的不一样。 回到所住的公寓,已经很晚。大厅的保安还在值勤。 你辛苦了! 保安听到我的话,先是一愣。我在这所公寓住了近三年,却从未和保安说过话。他应该是以为自己幻听了。我向他微笑着走过,他也不自然地咧了咧嘴。 家中还是那么安静。 喷头喷出的热水冲刷着我的全身。 睡前的一刻,我在想:明天就是圣诞节! 严格的生物钟会让我在早上的某一时间准时醒来。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雪,是那个女孩。我们又在黄浦江江岸的栏杆上相见。她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像地上的雪一样白。 今天不是假期,所以还要为上班做准备。 起身,下床,刚要去洗澡,忽然发现外面好亮,甚至有些刺眼。早上这个时候,太阳不会起床的。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雪,一片白茫茫的雪,到处都是,树上,车上,房顶上,还有地上的积雪,足有十公分厚,因为我看到了上面深深的清晰的脚印。 这是真的吗? 我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墙壁上的钟,没错,是这个时间。每天我醒来的时间。我又在自己的胳膊咬了一口,很痛,没错,我是醒着的。我又打开窗户。 啊———— 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楼底的保安赶忙跑出来。 孙先生,有事吗? 没事没事。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保安终于不再疑惑,笑着向我挥手。 就在这一刻,太阳的光芒从天边出现。大半个天空瞬间改变了颜色。是橘红色的光,是朝阳的颜色。于是我的眼泪流下来。平时只有莫名的感动,而今天,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滑过鼻唇沟,流到嘴角,有盐的味道渗进我的嘴里。心中淤积已久的所有愁苦和忧伤都在那一刻瞬间释放。抑制不住地,我开始放声痛哭。为过去的伤痛,为过去的孤独,为过去的无知,为过去的一切······ 孙总好! 孙老板好! 走进大厦八十层,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有了变化,称呼也改了。 我当老板了? 我径直走到老板办公室。 D,来,进来。今天我将正式宣布由你来接替我的位置。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这个! 我把早已放在包里的辞职信递给老板。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不起!谢谢你的赏识。 老板对我这一举动甚表不解,当我转身走到门口时,他还在那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老板,圣诞快乐! 我向他挥了挥手,以做告别。 电梯小姐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孙先生,哦,不不不,孙总好! 你还是叫我Daniel吧。 Daniel? 圣诞快乐! 哦,噢,圣诞快乐! 她的表情看上去无所适从。 电话响起时,电梯刚好下到一层。 喂? 漠冰? 是你? 是我! 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过得去!我没什么事,只想对你说一句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恩,好,拜拜! 拜拜! 电话那一端没有了声音,也没有挂断。也许她还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一分钟后,隐约听到哭泣的声音,电话随即挂断。 走出这座八十八层的高大建筑,看着遍地的雪,我的心不再孤独。 我是谁? 我是我! 如果有人知道我是谁,那一定是雪! 完成于200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