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牙

　　 母亲的牙
　　我去乡村，看望一个童年的伙伴，他40多岁了。
　　朋友不在，到外地打工去了。瓦房四周，杂草淹没了路，门前的石头被青苔覆盖。
　　我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一个老太婆，手里端着一碗稀饭，正艰难地咀嚼着。我看清了，她嘴里其实没牙，都掉光了。房顶上，有几块玻璃瓦，阳光透下来，照着老人耀眼的白发，好比银白的霜。
　　我看着老人，她用没牙的嘴吞咽着，我看见了她嘴里的舌头在翻动。我顿时难受起来。我想起在这个乡村，还有多少这样没牙的老人，独自咀嚼、吞咽着人生中荒凉的日子。
　　老人回头望见了我，她像鸭子吞食一样，喉头一个痉挛。我把一百元钱送到老人面前，轻声地说：＂老人家，我从城里来，是您儿子的朋友。＂老人慌忙把钱要还给我，哆嗦着说，＂我有……我还有钱哟。＂
　　我执意把钱塞到老人手里，老人有些孩子一样羞涩了。她说着客气的话，然后把钱包在一张手帕里，慢慢缠紧了，放在贴身的包里。
　　我问，老人家，您这牙，掉了多少年啦？老人嘻嘻嘻笑了起来，因为没牙，她的嘴里有些漏风。老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用手蒙住嘴，我看见她薄小的手背上，是蚯蚓一样的青筋爬着。我听见从她漏风的嘴里说出的话：＂这牙啊，掉了好几年了……＂老人说，最后一颗牙，她在做梦时掉了，醒来时，牙落在了枕边。
　　最后一颗牙掉后的一个月，就是老人76岁生日。生日那天，在城市安家的女儿回家，给母亲煮了一碗寿面，母亲在院坝里独自吃着面条，流出的口水都把胸前打湿了。女儿便找隔壁人家借来一个孩子的胸兜帮母亲系上，她给母亲一口一口喂：＂妈，您慢点吃，慢点。＂母亲的一碗生日面条，吃了好长时间，都吃成＂凉面＂了。然而，母亲那天是那么高兴，像孩子吃了妈妈买的生日蛋糕一样兴奋。
　　女儿要把母亲接到城里居住，母亲拗着不去。她还是留在乡间，佝偻着腰，给蔬菜浇水，给小鸡喂食，把鸡窝里的鸡蛋拣起，一个一个攒着，送到城里女儿的家，留着给打工的儿孙春节回家吃。
　　我同老人聊着聊着，她疲倦了，接连打起呵欠，后来，就靠在阳光下的小板凳上睡着了。老人张着没牙的嘴，口水再次流了出来。
　　我回到城里，去商店买了牙膏牙刷，给母亲送去：＂妈，您要坚持刷牙。＂母亲惊讶的神情：＂儿啊，我现在可是天天刷牙。＂我说，妈，您把嘴张开。母亲听话地张开了嘴，我认真数了数，66岁的妈，嘴里还有11颗牙。
　　在外漂泊的孩子，记得你的母亲，嘴里还有几颗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