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故事的人。 罗说会出差一个月,唠唠叨叨的告诉她不要随便出门,晚上不要太晚睡,少喝冰水。还有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 得到她乖巧的点头应答他放心的出门。 三年。罗第一次出差这么长时间。 五月花虽然不是最豪华的酒吧,却是很多人喜爱的一个地方。她仅去过一次,就喜欢上那里。那里有一个女孩透彻灵动的歌声,仿佛可以唱进生命里。 她选了一个阴暗的角落,点了一杯有着火一样红颜色的鸡尾酒,看起来漂亮极了。 那女孩肯定是有故事的人。她想。她喜欢透过一些细小的事情就看穿了别人的秘密,那种窥探让她觉得兴奋,即使她根本无法证实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走过来和她说话,询问她的名字。 静。她告诉他,看到他脸的时候猛然有种恍惚的熟悉感,很浓烈却一瞬即逝。她同意他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张英俊的脸,或许是她觉得也许可以有一个人来陪她消除寂寞,那个人还要不太讨厌,至少不要有啤酒肚或者秃头。 你长得真像我的一个……故友。他说。 他略带停顿的语气。那你和她一定有一个很深的故事。她突然俏皮的笑了,说道。她想得到一次证实她的猜测是否正确。她注意到了他听到她名字时眼里一闪而过深深的失落。 他有一点点讶然。你是个会读人心的女孩。那么,你也应该是有故事的人。 她蓦然垂眸。是的,她一直觉得她是有故事的人,可是她唯独却是不知道她的故事的内容是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活在失忆中三年的女孩。 三年有多长。 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她都在罗告诉她的记忆里面活着。 罗告诉她。 她叫静,安静的静。 她二十二岁。她的生日在二月二十九,四年才会有一次的生日。罗说出差回来给她带礼物,但是礼物永远不会是钻戒,她知道。 她是他的爱人,即使他大了她18岁。 即使,她感觉她对他一点爱也没有。 她的突然沉默,他也不再说话,沉默的喝酒。 舞台中间,女孩闪亮的装束,歌声灵透的贯穿全场。歌词张扬中透着哀伤。 后面那个打鼓的男孩一定默默爱着那个唱歌的女孩,但是女孩的歌肯定不是为他唱的。她突然出声说。 呵呵。他笑。那个女孩的歌声是为他的爱人唱的,她的爱人是植物人。她一直在等他的苏醒,这个男孩是她爱人的好兄弟。这里的常客都知道这个美丽的故事。 我猜你是第一次来? 错了。她又一次带着那样俏皮得意的笑。是第二次。 我的身体是不自由的。她轻轻的说,笑容里慢慢变得苍凉。我是一个不健康的需要依附着药物,有病的女孩你信不信。她忽然问他。 不信。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健康,只是不快乐。 带我去你家,我刚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她认真的对他说。但我容许你拒绝,因为也许我是个大麻烦。 不,我喜欢麻烦。 你住得很高,这个城市越是高的楼层越是昂贵,但我猜你并不是很有钱。她看到他按下电梯27楼数字。 我只是喜欢刺激的感觉,每一次坐电梯我都在期待会突然坠落。噢~~天知道这对别人来说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我却那样迷恋着。他说,靠近她环住她的腰。你真瘦。 她也伸手抚摸上他的腰,那里没有一点赘肉。她轻轻垫脚,柔软如花瓣的嘴唇落在他的唇角。她笑。你的嘴唇让我有吻你的冲动,你一定是个恶魔。 那么,你就是个妖精。他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夹杂着鸡尾酒和淡淡薄荷烟草味的气息,融化在彼此的唇齿间。 他的房间很整齐,一房一厅不算很大,东西不多显得有点空荡荡。窗帘都是紧闭着的。 这里午后会有很好的阳光照进来,只是我渐渐喜欢上了黑暗。他解释。 谁都没有去开灯,他们在黑暗里做爱,她白皙的皮肤盛开在黑夜寂静的空气里。他们抚摸对方的身体,他点点胡渣扎到她细腻的肌肤,她咯咯的笑。他们的身体那样的融合。 我们的身体上辈子也许是一个人的。她说,声音在空气里像兔子般轻灵。他覆盖她柔软的唇,吞没了她的话语。更加用力的一次次深入,唇齿间淹没着彼此的呻吟。 终于彼此身体都疲倦,她撑起疼痛的身体拿过旁边的烟,用力的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来。烟雾在黑暗里弥漫了整个房间。暖暖就是你故事中的那个她吧。在他们最巅峰的时刻,他在她耳边轻轻喊出了两个字,暖暖。 也许你更适合做一个侦探。他丝毫没有被别人发现了秘密而生气或是惊讶的样子,伸手从边上拿过一个相框递给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烟放进嘴里。 我觉得你就是她,可是你看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他突然又笑了一下。你刚才的样子,似在吃醋般。 她看着照片很久,照片上短发的女孩子,明眸皓齿笑容美好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他听到她名字瞬间失落的样子还有她看到他脸熟悉的感觉。 有冰水吗?她问。 在客厅冰箱里,晚上不要多喝冰水对胃不好。他提醒。 她顺手拿过他的衣服裹住赤裸的身体赤脚走了出去。 也许罗对她隐瞒了什么,关于她,也许还关于照片上那个她,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孩。 他出来的时候她蹲在阳台上,冰冷的风灌进她的衣服里,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察觉到他出来,回过头对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她说,我的灵魂是自由的,不受我控制的,它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我喜欢冰冷的水划过喉咙听那寂寞的声音,还有冰冷的风,或者体验一次你说的急速坠落,像一只飞翔着被突然折断翅膀的青鸟。 外面冷,进来吧。他安静听完了她的胡言乱语,然后平静的对她说。 她听话的起身走进屋,衣服歪歪斜斜的搭在身上,他伸手用衣服裹紧她,她的身体冰冷。朝他笑得像只兔子。 在凌晨时分,她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孩。她对她笑,然后笑容却越来越苍凉。她说,你做暖暖吧,留在他身边,失去我的他过得很不好,可是现在我还回不到他身边,你替我留在他身边一阵子好不好,我会很快回去的。 求求你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很伤心的抽搐着,然后慢慢透明消失不见。 静。静。 她听见有人叫她。然后撑开了沉重的双眼。感觉脸上冰凉一片,她不记得梦里她有哭泣啊。 静,你做噩梦了吗。是他着急的脸。你梦见了什么,哭得那么厉害?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城,不要叫我静,叫我暖暖好不好。 暖……暖。他轻声呢喃,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我的暖暖,你终于愿意回来了。他狠狠把她拥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渗进她的皮肤,一寸一寸灼伤她的心。 她住在他的家里。 她穿以前暖暖的衣服,带着小小碎花的棉布裙子,她穿得恰到好处的合身,然后高兴的在他面前像蝴蝶一般轻盈地旋转。城,我好看吗。 你是最美的。 他们乐此不疲对话。 她找了一些旧的CD来放,是一些轻柔的曲子,窗帘拉开后午后真的有阳光洒进来,暖暖的,她就拿着抹布一点点擦地,仔细的样子。 长发时不时从别着的耳后滑落下来,她只能用手腕去弄,总是弄不到后面去,一脸懊恼的样子。他看了好一会儿,偷乐着。然后拿了两个发夹挽过她两边的头发夹上,她转头对他一笑,继续擦地,他就回到电脑旁继续工作。 他突然喊,暖暖我要喝茶。她去泡,不一会儿菊花茶就飘散着淡淡的香味被端过来。 透过电脑屏幕她看到他给她夹的头发,回过头轻轻扭着他的耳朵说,你看你怎么可以把我夹得一个小村姑,土土的的样子。 我喜欢就好呀。他不在乎她的胡闹,放下茶杯顺手揽过她在怀里,抚摸她丝缎一般的长发。 我想留短发了。她突然说。 长发很好看。 他吻她的唇角,笑意盎然。长发看起来更妩媚。 你越来越像只爱偷腥的猫。她嘟嘴,一脸不满的说。 罗的电话来的突然。她甚至都忘记了还有罗这个人,也许是在他这里这段时光太过悠闲,明媚了。 罗说会提前一个星期回来,回来陪她过生日。天知道今年的二月根本没有二十九号。 她突然惧怕他回来,她甚至在心里想象罗坐的飞机会遇到气流。 那一晚,她一次次疯狂的扭动身体和他做爱,她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害怕,明天过后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 六点,她睁开眼睛,也许根本就没有睡过。 看着身边他英俊的脸,她伸出手抚上他饱满的额,紧闭的眼,挺拔的鼻梁,还有性感的薄唇。 他被弄醒,捉住她游移的小手,极困的眼睛没有睁开,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的早晨特有的磁性,别闹,再睡会儿。 我去做早餐。她吻过他的唇,然后起身,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上。 睡梦中的他突然觉得怀里一空,紧张的睁开眼四处寻找,一会儿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他扬起嘴角,安心进入梦乡。 她把早餐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一眼卧室里安静熟睡的他,走至门口,打开。楼道里灌进冰冷的风,她突生寒意。 罗的飞机在早上八点到达。 罗到家的时候她刚好洗完了从城那里回来穿过的衣服。 静,我的宝贝儿,过来让我抱一个。他放下行李箱走过一把抱住她,手透过她薄薄的衣服抚摸她的背。 罗,你很疲惫,先去洗澡睡一觉吧。水我给你放好了。她语气里带着疏离,他没注意。 罗不舍的放开她,然后走进卧室,她看着他略带发福的背影,突然感觉无比的恶心,胃里不停的翻涌着。 静,你一直没有吃药。罗生气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他手里拿着走之前给她准备好的药,现在还完完整整。 我没病。她第一次没有顺从他。她相信城说的,她没病,只是不快乐。这些白色颗粒物会彻底毁了她。 静,你要听话,医生说的话没错。来乖,把药吃了。他放软了语气试图哄她。然后倒出药放在手心,一手拿过水一步步走近她。 不,我不要吃。我没病。她挥手打落了罗手里的药,水杯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你还要禁锢我多久,我不叫静,我是暖暖。 他一愣。随即想到快一个月她都没有药物的控制,那么以前的记忆也都慢慢恢复了。随即大声呵斥。呵,你只是想起了你叫暖暖,我禁锢了你? 是,我就是暖暖。你把自由还给我。她失声大吼。 那你怎么就没想起当初是你自己来求我的。他声音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儿那么容易,你我都是成年人,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求他?她愣住,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影子。 从今天起你不许踏出这里一步。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话。 她失去了一切联系外界的方法,她无法想象城在看不到她了后着急的脸。她以为她可以脱离禁锢的。 罗每天晚上很晚才会回来,他的应酬很多很忙。清醒的时候回来后他会一个人到客房睡,大多数时候是醉醺醺的回来,然后不顾她的反抗疯狂的凌虐她,一次一次无视她痛楚的深入,她的身上满是他留下的青紫的痕迹。 她开始常常失眠,闭上眼睛就会做恶梦。 她梦见自己全身大片大片的血。一个人走在落满树叶荒芜的街道,冷风无情的吹打着她的身体,她觉得无尽的寒冷。她一直听见一个小婴儿的哭声,循着声源走去,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却怎么也走不近看不清婴儿的样子,只有那无尽苍凉的哭泣。 她突然感觉心里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醒来满身大汗。已经是凌晨5点,天微微泛蓝。 她赤脚出去冰箱喝冰水。 房间里的黑暗突然让她恐惧,她害怕的打开了所有的灯。 罗发现她的时候她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泡在在浴缸里,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剪刀,她的长发被她剪掉了,坑坑洼洼的。周围满是溢出的冰冷的水还有她漆黑残乱的发丝。她穿得极单薄,皮肤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 罗,我看到他了,那个被我杀死的小小的孩子。她看到他进来对他笑着说。他一直在哭泣,我感觉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要来找我索命了,我要把自己藏起来。 你不要多想,吃药吧。罗语气很柔,似乎怕吓到她。伸出手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水里抱出来。 他不要我,也不要孩子。她突然伏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罗,对不起。 罗的电话不停的响起来,他无视着坚持要照顾着她。他的眼里对她满是疼惜。 她听话吃了药安静的睡下,对他笑。你去上班吧,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罗把手机放在她枕头旁边,他说,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她乖乖的点头。 她还是睡的很不安稳。 她梦见了他。 27楼的楼顶,风凌厉的吹打她的衣裳,她冷得发抖。 她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他一步一步从楼梯口走过来。 她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是那个她怎么也没有靠近一直哭泣的孩子。此刻他安安静静的睡在他的怀里,呼吸均匀。 城。她张口叫他,然而空气中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说的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气泡慢慢飘散在空中然后破裂。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神情哀伤的看着她喊她。暖暖。暖暖。 然后他又说。暖暖,对不起。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我还没有能力去负担一个孩子的以后。我们还年轻,以后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暖暖,你要原谅我。 不。她的看着他,努力的想要说话,她想说。不要,你看他多么可爱啊,不要杀他,求求你了,不要。 可是空气里还是一成不变的寂静。 她伸手去触摸他,却只是越过他触摸到冰凉的空气。 突然她的眼神一下子变成惊恐。 她看到他缓缓走到栏杆旁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孩子,突然放开了双手,孩子就像一只失去翅膀的小鸟一般坠落。她似乎听到孩子在下坠那一刹那凄厉的哭泣。 不。 她失声大吼。 她在挣扎中醒来,再一次满身大汗。窗外已经是黑夜了,罗还没有回来。 我的孩子。她用手捂住眼睛轻声哭泣。 她拨通那个电话。 城。 暖暖。暖暖,你在哪里。他的声音透着沧桑的透明感。 她说,城,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他来找我了,他要我去陪他。 他着急的声音隔着电话线略显不清晰。暖暖,你不要胡来啊,孩子已经不在了。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呵呵呵。她银铃般的笑起来。我在27楼的风里,我好冷啊,城。我需要解脱。 暖暖。你等着我。我马上过去,你不要挂电话。 不,我要挂。她俏皮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告诉他。 城。永别了。 她挂掉电话然后抠出了手机电池。 这一个天台,是他和她一起相约的地方。他对她有过的温柔。却也是他让她去打掉肚子里孩子的地方,他对她的残忍。 当她看到医生拿着冰冷的钳子在她身体里面翻涌,然后她的身体流出的大片大片的血,她就知道,她再也不是那个能阳光明媚的笑的女孩了,她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 罗。是她找到的暂时的避风港。 罗是有家庭的。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国生活。因为他和他的妻子,没有爱情。 她没有任何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她在想象城会发疯一样的奔跑在路上,朝着这里来,可是,她再不会等他。 夜,黑的寂寞。 她像一只断翅的青鸟。 极速坠落在27楼高度的空中,坠入深深的夜空。 原来,这就是飞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