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殇

　　《媒殇》
　　题记：
　　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放浪的生涯，任这时光，奔腾如流水，体会这狂野，体会孤独，体会这欢乐，爱恨离别。
　　——许巍《完美生活》
　　2014年初夏的一个清晨，明丽而温柔的阳光照射着丽都社区的高档楼群。十八楼朝南方向一间宽大的阳台上，几盆常绿植物碧翠欲滴。贾志强斜躺在藤椅上，捧着苹果笔记本电脑浏览着收藏品网店的销售情况，几个客户的订单还没来得及确认。一张精致的红木茶几上，一杯新沏的龙井茶冒着若隐若现的香气。他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四年前，在离开江城都市报后，贾志强得出一句很深刻的感受：媒体真他妈的不是个人呆的地方，把人变成两种结局——要么是不识时务、忧愤满腹，劳碌穷困的蠢牛；要么是见风使舵、弄虚作假、青云直上的狐狸。很可叹的是，他把人生中的最宝贵的12年献给了媒体，选择做了一头蠢牛，都是读圣贤书读多了害的！
　　12年报媒生涯，贾志强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悲悲喜喜的事，鬓角爬出了白发，性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善性大发时，不惜倾囊助困；恶性蒸腾时，恨不快意恩仇。他自己都惊异于灵魂里两种力量的磅礴，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做一头忍耐、善良、勤劳的牛。他认同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性格决定命运。他认命了性格带给他的一切人生的浮沉。
　　对他目前40来岁的生命历程来说，聊以安慰的倒也有三件事：一是通过自己的奋斗离开了那个让他憋屈的死气沉沉的国企，实现了新闻梦想，做了一个媒体人，领略了传媒江湖的风风雨雨；二是桃花运不浅，有过几个红颜知己，最后讨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三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玩纸品收藏竟然玩出了名堂，在全国同好圈内小有名气，开了一家收藏品文化公司，经营着一家皇冠级网店，月利润在万元以上。
　　多年前，社会上流行一个词叫蚁族，说的是那些生活在城市底层的群体，没有自己的事业，也没有自己的产权房子，在小公司、小企业里干着辛苦的工作，几个人合租着仅可容身的简陋的房子，蚂蚁一样勤劳而卑微地活着，就像汪峰的流行歌里唱的＂没有信用卡，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四年前的贾志强就是蚁族中的一员，也许比其他蚂蚁好一点，他是独处，租了一套40平方米的房子，能够支付千把元的月租。他的蚁穴位于12楼，坐落在江城半岛半山上的一个老社区，有一个3平方米大小的阳台。他很喜欢这个阳台，觉得有了阳台，就有了一米阳光，就有了热烈的生活气息。在阳台上，他的视角很开阔，透过高楼间的空隙，他可以望见巴江大桥伟岸的雄姿和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巴江北岸层层叠叠竹笋一样猛长的高档楼群。他喜欢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就像他青少年时期在乡下读初中时喜欢跑到山坡上遥望幽幽的远山，心里波澜壮阔，神思飞扬。
　　来江城10多年了，他很熟悉江城这座西部重镇，街街巷巷了如指掌，一些稗官野史，典故俚语也烂熟于胸，但他在内心却有一种失群的感觉，很难和这座城市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他曾经在微博里写道：＂故乡在哪里？故乡在远方！远方在哪里？远方在远方！树叶儿黄了，也会回到树根下的泥土呢。我的泥土在哪里呢？找不到来路和去向。＂
　　2008年的江城，房价就像三伏天的高温，持续不下。他抽空去问了几个楼盘的价格，二环之内，买一套80平方米的中等价位的新房也需要50来万。按首付三成计算，需要15万，加上装修，添置必要的生活用具，没个二十多万是住不进去的。这二十多万对当时的贾志强来说，简直是泰山压顶。他是白手起家，家庭负累不轻，每月要给自己的母亲汇些孝敬钱，还要接济一下单位倒闭了数年的老丈人。自从老婆生下儿子后，他的支出更是如流水冲沙。多年来，他省吃俭用，有了9万块钱积蓄，哪里还敢有购房的奢望呢。这年头，手头没个五、六万块钱过日子是过得不踏实的。购房，对他来说就像一个虚无飘渺的梦。有时，贾志强恨自己入错行，不能像有的同学那样混个一官半职，或投身商海，捞它个盆满钵满。好在老婆李燕是个懂事、节俭的女人，从不抱怨生活的困窘，吃得菜羹，百事可做，没给他施加买房的压力。
　　来江城之前，贾志强在离江城100多公里的一家国企里呆了两年。
　　那是一家座落在巴江下游的特大型国有化工厂，鼎盛时期，职工和家属有四万多人。贾志强是定向委培生，1996年从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到化工子弟中学教高一语文。业余，就给厂报副刊版投些散文、诗歌，刊发了不少，逐渐小有名气，引起了厂领导的关注。一年后，他被调到化工厂党办做了宣传干事。
　　他的日常工作是撰写各类总结，简报，给厂报写些颂扬类消息和通讯，事情虽然比较琐碎，但贾志强每一项工作都干得很出色。厂党委书记李强很满意，在几次会上对他作了口头表扬。按理说，贾志强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前途，但是，他干了一年多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宣传干事，这与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一个混得好的老朋友指出了他的死穴：书生气太重，腰杆太硬，不懂厚黑之术。朋友给他解读升迁秘诀：对领导要迎合、投其所好，该送礼的时候要送礼，还要送得有技术含量；该装孙子的时候要装孙子，要装得像模像样，绝对不能自作聪明。总之，要把握时机，顺势而上。那个朋友还解读了＂舍得＂和＂提拔＂两个词的厚黑学，说＂舍得＂就是先要送礼，然后才有收获；说＂提拔＂，就是一旦领导欣赏你，有提你之意时，自己要懂得起意思，要顺杆子往上爬。其实，他对升职这档子事看得很淡然，从不主动去索求。他骨子里想过一种快乐、简单、自由的生活。他一度羡慕王维、陶渊明们那种隐居于山水之间，不为世事羁绊的自在生活。这谈何容易！他认为做人应该有挺直的脊梁，要靠真本事混饭吃，绝不走歪门邪道。可叹的是，他的简单梦想最终破碎，这一切缘于他的部门主任老苟。
　　老苟五十来岁，秃顶、矮壮，长着一个荔枝一样的酒糟鼻，说话总是喷着浓重的酒臭。
　　贾志强刚到党办报到的那天，苟主任伸出那双白胖得像孕妇的手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贾啊，听说你文才不错，党办为有你这样的笔杆子高兴啊，好好干，好好干啊。现在的大学生么，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眼高手低，不做小事，只想做大事，你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谢苟主任！＂贾志强诚惶诚恐地答道。他心里虽然有些反感苟主任的样貌，但很快就被苟主任的热情所抵消。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苟主任的期望。
　　没多久，贾志强从同事张望口中得知苟主任有一个绰号：＂京巴＂。张望说老苟的拍马功夫无人能敌，酒量也惊人，一斤白酒不醉。老苟由一个倒班工人混上主任位置多年不倒的确有他的门道。张望还说了老苟喜欢踩踏比他能干的人，已经整了好几个人，叫他小心些。贾志强听到这些，心头有了一丝阴影。
　　在进入党办两个月后，贾志强果然被踩了一下。
　　那是一次职工敬业精神学习会。会上，李强书记在谈到职工的敬业精神时特别提到了贾志强，称赞他踏实、肯干，是敬业的典范。会后，贾志强在党办的楼道上遇见苟主任。苟主任挤出笑容招呼道：＂小贾呀，干得不错嘛，没来多久厂领导就发现你的才华了。啊，好好干，好好干，多到李书记那里汇报汇报工作哈！＂。贾志强垂手恭听，瞥见苟主任眼角掠过一丝嫉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