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早早地吃过早饭，孙渺打开房门，一股凉气迎面而来，她倒吸了一口。眼前好大的雾呀！
　　正是大清早，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开门，街上格外冷清。稀疏的行人，若隐若现，来往的车辆都开着雾灯，缓慢的移动着，平日里马路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建筑物都幻作了仙山的阁楼。
　　＂爸，妈，＂孙渺喊道，＂好大的雾呀。＂
　　孙渺的爸爸正在屋里向外推电动三轮车，妈妈正在厨房刷碗。听到孙渺的喊声都不约而同地跑到了门口。
　　＂我五点半起来作饭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孙渺的妈妈诧异地说道，＂只这一会儿的时间就起了这么大的雾。＂
　　孙渺的爸爸看着手机说道：＂快七点了，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们现在也要出门，万一路上堵车就更麻烦了。＂
　　今天是孙渺参加高考的日子。用孙渺爸妈的话来说，孙渺今天要去参加一次战斗，一次关乎今后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战斗。
　　孙渺的爸爸和妈妈都没有正式工作。爸爸在蔬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妈妈是一个手工艺品加工者，常从工艺品厂里拿了活儿到家里做。即使两个人起早贪黑的拼命劳作，所得的收入也只能够维持这个家庭的基本运作。为了女儿更好的前程，为了这个家庭更好的生活，两口子常恨不得把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当做五百天来用。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夫妻二人决定放下手里的一切，好好地陪女儿三天。
　　一家人麻利地收拾停当，开着电动三轮车赶往考场，电动三轮车在车流的边缘向前蠕动着。大雾笼罩着他们一家人，笼罩着其他人，笼罩着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笼罩着一切！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些，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四方偶尔传来人的话语声，汽车的鸣笛声，但却没有往日清晨＂啾啾＂的鸟鸣声。大雾里，鸟儿们不辨东西，都蜷缩在自己的窝里等待雾散。人总是比其他的动物聪明一些，在分不清方向的大雾里活动着。
　　孙渺的脸向着车后，和妈妈并肩坐在车厢里。这辆电动三轮车是爸爸平常拉蔬菜的车，没有车棚。走了没有多久，孙渺就觉得有些冷。她把自己的衣服裹了裹——衣服湿润润的——还是冷。她看看妈妈，妈妈的头发上眉毛上有许多细细的水珠。
　　＂冷吗？＂妈妈问。
　　＂冷。＂
　　孙渺的妈妈挪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挨着孙渺，又伸出一只胳膊把孙渺揽在怀里。孙渺扭过头看看爸爸，爸爸握着车把的双手暴露在浓雾里，他的腰向前微微地探着，努力的缩小着身子，他的白色的衬衣贴伏在他的后背上，分不清到底是白色的雾水还是白色的衬衣。电动三轮车射着微弱的黄光，在浓雾里微微地晃动着。
　　＂爸，你冷吗？＂
　　＂还可以，这鬼天气，这么大的雾，咱们走得又慢，万一错过了考试的时间一切都完了。＂
　　是的，孙渺爸爸的话没有错。从幼儿园算起整整读书十五载，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两大快事，今逢其一，偏有大雾！孙渺向四周望了望，四周雾蒙蒙，四周雾胧胧，模糊的行人，模糊的车辆，模糊的挪动着。
　　＂冷，还是冷。＂孙渺暗自思忖，＂出门的时候过于着急，一家人都没有穿太多的衣服。＂她又看看妈妈，妈妈的身子很单薄，妈妈的衣服也很单薄，在湿漉漉的浓雾里越发单薄——薄薄的衣服贴在薄薄的身上。
　　孙渺用手捋了捋自己的流海，流海湿湿的。为什么今天一定要出门呢——全国统一的高考的日子。考高是人生的分水岭，是选择实现人生价值途径的重要方式。为什么实现人一生价值的途径主要靠一次考试来决定呢——孙渺更有些冷——从幼儿园算起整整读书十五载，真的只是为了这一天吗？孙渺有了想回家睡觉的想法——她太冷了，她甚至想到了舒适的枕头和舒适的被窝——她知道她的想法很荒谬，她把这个想法当做是自己幻想——青少年不都是爱幻想的人吗？她知道她们今天必须在大雾里摸索，忍受着冷冻——其实她今天一个人受罪足够。
　　电动三轮车在车流的边缘向前蠕动着，大雾笼罩着他们一家人，笼罩着其他人，笼罩着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笼罩着一切！他们在迷雾里前行。
　　电动三轮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模糊的看得出这是一个十字路口。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交通指示灯——看起来很远，正一闪一闪的亮着——模模糊糊的亮着。
　　＂我们该往哪里走呢？＂孙渺的爸爸问。
　　四周是浓浓的大雾——比他们刚刚出门的时候更大的大雾。这些浓浓的大雾像幕布，像城墙，像迷宫，阻隔着，迷惑着，诱惑着所有人的眼睛。
　　＂ 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也许过一会儿雾就会散去。＂孙渺的妈妈说。
　　＂真希望我有一双穿透迷雾的慧眼，让我们不再在这里徘徊。＂学生和大人就是不一样，遇事爱思索，爱幻想。但孙渺也知道，＂哪里有穿透迷雾的慧眼？连视力极好的鸟儿不是也都蜷缩在自己的窝里吗？——今天的高考取消了才好。＂孙渺又想，＂省得大家在这里浪费时间。＂
　　等待。……等待……还是迷雾，等待中变得焦躁，越来越焦躁！孙渺有些坐立不安——自己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经抬起的一只脚该迈向哪里呢？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左边和右边是浓浓的大雾，大雾里面的路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是世外桃源？是人生坦途？面前也是大雾，身后还是大雾，身后的大雾里有自己走过来的路，如同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那段路上留下了自己的欢悦，也留下了悲伤，它是自己人生的经验食粮，有这些食粮又如何呢？自己敢毫不犹豫的向前跨一步吗——还在迷雾里！ 迈出的一只脚固然可以收回，但浪费的时间还会再来吗？错过的机遇还会再来吗？一步走错影响一生，甚至祸及子孙！
　　孙渺朦朦地想着，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有着这样困惑的感触，名人罗兰不是也曾发出过同样的感触吗？＂人的一生很像在迷雾中行走，远远望去，只是迷蒙一片，辨不出方向。可是当你鼓起勇气，放下忧惧和怀疑，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每走一步之后，你却能把下一步看得更清楚一点。＂罗兰的思想是乐观的，可自己的思想却没有那么好——罗兰担负着教育众人的责任。纵是自己今天顺利地到了考场，自己是真心情愿地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一场考试来决定吗？
　　等待……焦躁的等待……孙渺的爸爸不停地看着时间，她的妈妈也早已坐卧不安！十字路口的车，十字路口的人，越来越多。散乱的黑影挤成了无边的黑色的海！迷雾里的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吵——吵吵嚷嚷，切切查查，叽里呱啦！
　　等待……焦躁的等待…… 八点了，孙渺的爸爸有些绝望，她的妈妈有些绝望，迷雾中的人群也有些绝望，孙渺当然也有一些绝望，但孙渺的内心深处却更有一份侥幸：＂看来今天的高考十有八九要取消!我真有幸，得遇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雾！＂
　　……
　　突然，孙渺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班主任唏嘘不已：＂接上级部门通知，今年的高考全部取消——看来你们辛辛苦苦学习的十五年都作废了。＂打完电话，孙渺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仅仅存在了几秒钟的时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满了油盐酱醋茶的五味瓶。孙淼的爸妈啧啧不已，周围的人也都啧啧不已。大家待在浓雾里说着感言，发着牢骚。
　　将近中午十二点，浓雾才渐渐散去。孙渺的爸爸调转车头，沿着原路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孙渺索性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