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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情怀


  从去年开始,家里人每年选择一个城市过年,这是孩子们的主意。我曾坚决反对,我对女儿说:"为什么不在咱们东北老家过年"?女儿说:"爸爸妈妈在哪儿,哪就是家,我们一起在其它城市相聚,那也是家人团圆哦,我们又不用非得回去看东北的老房子"。想想也是,女儿18岁便离开了家乡,家乡于她,也许只是一个驿站,更深的情感,是浇注在她在青春时代正生活,而且将永远定居着的那个城市——北京,想想女儿的选择也未必不对,我便默许了。
  去年是在泰国过的年,泰国有很多中国人,异地风光,不同的过年习俗,有些怪怪的,但感觉非常好。所以当今年女儿提出去我的出生地广州过年时,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因为那座城市有我很多的亲人。
  一个多月前,我就开始着手准备此次行程的备用东西,拉杆箱早早地就摆放在沙发旁,想起什么就往里放什么。最早放进去的是一台手提电脑。其实早在退休前,我就曾想过每年出去旅游几次,带着手提电脑,白天游荡,晚上坐在宾馆里,放着音乐,敲打着键盘,让文字如行云流水般倾情而下,把每个地方的风俗、景观,还有那些城市的历史文化融入随笔中,这情景和这情怀,想想都惬意。
  我第一次去广州是1985年,父亲去世6年后,母亲领我一起回广州过年,那时我已20多岁。看到那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我心里好生奇怪,这些陌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了我的外婆、舅舅和姨妈了呢。更加奇怪的是从新加坡过来的那个舅舅,头一次见面,就拥我入怀,眼里满是泪水。
  当时我更为不理解的是,既然亲人都在广州,为什么就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东北?
  母亲后来给我讲了这其中的缘故。
  父亲的老家是在东北的哈尔滨姜家子屯,解放战争时期,父亲随着第四野战军一路南下打到了广州,解放后定居在广州市,被任命为广州市荔湾区公安局的侦察科长。年轻的军官、侦察科长、战斗中立过二等功,N个头衔,光环闪耀,父亲很快便和比他小八岁的从小就生活在广州市的母亲结了婚,局里分给了父亲两室一厅的房子。本来日子会很安稳地过下去,江南山色,温暖如春,但父亲听说北方正在开始大规模的建设,便执意北下,军人性格,加之一贯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外婆及几个舅舅、姨妈无人能挡。局领导不同意调动,父亲连档案都没拿出来,便携妻带子回到了富拉尔基区参加重工业建设。
  可在我心里,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管父亲的境界有多么高尚,已落户在广州的父亲,当初怎么会放弃这四季温暖如春的大都市,不远万里投奔回东北?而东北的重工业建设,以父亲的一己之力,又能做出多大贡献?
  不过想想还真有点后怕。广州那个城市在中国版图的最底端,而父亲的家乡黑龙江却是在版图的最顶部,如果没有解放广州的那场战役,父母的家乡相隔如此遥远,人海茫茫,他们怎能相遇并相爱,这个世界上能有我的存在,至少没有那场解放战争,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概率都将成零,所以按照我比较荒诞的思维定式便想到:没有我,哪有世界?同时我也在想,人生如此残酷,如果父亲不决意回到东北,我今天会是谁?会是什么样子、我又会在做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包括所有的遭遇、所有的过往、所有走进我生命里的人,一定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每提及此事,朋友们就会开玩笑地说:你是"南北战争"结合的"产物"噢。
  当时的1985年,中国已进入改革命开放的年代,走在广州市大街上,所有的一楼,全部都是门市房,因为南方四季长青,不像北方这么寒冷,所以那些门市房不管面积多大,哪怕只有十米,也是屋有多大,门就有多大。整个广州,高楼林立、商业繁华,灯饰工程特别壮观,把广州市的夜晚,照耀得金碧辉煌。各种花式翻新的广告,铺天盖地。
  80年代中期,我生活的小城富拉尔基区却仍是原有的老样子,连主街道的一楼都是住宅,想买个酱油醋什么的,得走出几条街。一到夜晚,路上漆黑一片,是一座毫无生机的城市。
  之后的二、三十年里,我多次穿梭于广州于东北之间,与表弟妹们,也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早些年去广州,总喜欢去吃早茶,那巴掌大的小盘里,各式小吃,昭示着广州的特色饮食文化,尤其那大米做的长粉,真是回味无穷。
  广州人特别喜欢喝茶,家家桌上都会摆一溜大小不一的茶具。亲人团聚时,他们会围坐在桌边,一壶茶,喝到深夜,而那茶杯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一口一口地品着。也许我身上毕竟流着母亲的血液,自小喜欢喝茶。无论到哪儿,主人端上茶来,品一口,便知道是哪一种茶。
  2011年,姨妈家的表弟开始做茶生意,在广州郊外,开辟了大片茶园,而且在广州市内又开了N个茶行,产销一条龙。
  他认定了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便三番五次的电话相约让我去他那里做管理,他怕我放心不下母亲,便说也安排好了母亲的居住问题。当时我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不同意,问其原因,母亲说不习惯那里的生活了。当时我有些诧异,内心里想:妈妈,您是广州人呐,怎么会不习惯?我回绝后,表弟心有不甘,又约我去他那里作客。
  2011年,从机关退休后,我应聘到私企工作,出差时,曾绕路去广州看表弟。他兴致勃勃地领我去他的茶园,并详细介绍茶园的发展前景。可是当我站在诺大的茶园里,再回望繁花似锦的广州市,我莫名地就想到,这个城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广州市人民医院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是现在看来,那只是一座医院大楼;那两居室父母曾居住过的房子,现在住着姨妈一家人,因为有了亲人,便对那所房子有了思念,但是在生命的记忆中,那个房子于我,却只是一张白纸,没有记忆,便没有感性画面。就在那一时刻,我突然特别理解母亲,二十岁与父亲来到北方,五十多年的北方生活,那个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广州城,于她已渐离渐远,东北才是她生命中的家乡,一如女儿,出生地的富拉尔基区于她,也只是一个记忆中的过往。
  我开始认真地想关于家乡的真正的含意,家乡一定是融进很多情感、很多时光、很多朋友、很多记忆、很多想剪也剪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很多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以及经历过的一切,比如事业、比如初恋、比如婚姻、比如生命中所有的第一次尝试……而出生地,是你根本不能选择的一个"记忆中的盲区"。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此行想去广州拍些照片,写些随笔的事儿落空了,因为1月下旬发生的全国性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使我们不得不取消了行程。
  想起每年去广州时,总能看到老人们穿着木屐,嗒嗒地走过狭长的巷道;想起家家凉台上晾着的一串串风干了的腊肠;还有大米肉粥、还有那繁花盛开的迎春花市,而这一切,也许是因为那个遥远的城市,有我的亲人,因为惦念而思念吧……(2020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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