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拉着尼奥和奥利弗绕过那幢充满回忆的屋子,往牛舍方向走。 在走到离牛舍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影在牛舍旁若隐若现,它看起来要比成人的体形小得多,也可爱得多。我慢慢地靠近它,轻轻地叫了声: "嗨,玛琳!"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不是玛琳?不会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呢?我轻轻地靠近他,是个女孩子,她是谁?好像见过,但又好像没见过。由于天比较黑,尽管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轮廓,但不能完全把她的容貌看得详尽。她应该是睡着了,要不然我这么大动作竟然没吵醒她,可又是谁家的女孩不在家里享受酣眠,而大晚上的跑到这里睡觉呢? 我先把尼奥和奥利弗牵进牛舍里,然后从牛舍的门后拿出来一盏油灯,放在那个女孩面前,想看看她究竟是谁,呃……或者说看看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借着昏黄的灯光,女孩优美的脸庞便从夜幕里流淌出来,丝丝润滑般的感觉瞬间包裹住了我的心.洁白的脸颊,乌黑的长发,细而密的眉毛,睫毛--看的不太清,修长的胳膊,简直就是一个仙女啊。 "嗯……嗯……好吃……再来一块……嗯……"她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口中仍唧哝着. 嘿嘿,这女孩真是好与众不同啊! 我轻轻拍拍她,"嗨,醒一醒,醒一醒,这样会着凉的." 她没有反应,而继续做着她的美梦,"呵呵呵……好香……" 你倒是真会享受啊!说到吃,晚饭我还没吃呢,原本以为是小玛琳像平常一样过来给我送吃的,没想到是这个奇葩女在这里睡觉。不行,她不能在这里睡,如果感冒了?万一被人看到? 于是我提高嗓门:"喂,醒醒,醒醒……" "不……给我……让我吃……" "醒醒……" "给我吃……" "哎呀!你打我。" 不知她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了,突然在我鼻子上来了一拳,现在我的鼻子难受地留着酸水,而她圆睁着双眼看着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个受了伤的小鸡。我揉了揉鼻子,然后也看着她,正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猛地又靠在门边闭上了眼。 "嗨,嗨,嗨,你不是已经醒了吗?" 她感觉装不下去,猛地直起身,"是啊,我醒了,不过,现在我又睡了。"她又猛地栽倒下去。 "嗨,不能在这儿睡,不能在这儿睡。"我拉着她的胳膊晃晃她。 她防卫性地把我的手甩开,身子向后缩成一团,下巴放在膝盖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无可奈何地说:"怎么了?" "你想干什么?"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叫醒你,不能让你在这儿睡。"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睡?" "这儿……因为这儿不是你家。" "那你家在这里?" "是——是啊。" "既然是你家,你为什么不去屋子里睡?" "因为……" "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好像——是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可以不说。" "好了,我看你没什么事儿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小姑娘。" "嗨!不要叫我小姑娘……"她嚯地站起来抓着我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而她的双眼满含着请求。 哐——当——油灯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使这个沉寂的夜有了一刹那的生气,随即就淹没在自古以来就这般沉寂的黑暗里。尼奥和奥利弗不乐意地哞了两声,然后又投入梦乡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松开了手。 "很抱歉,我不该这样,反正不要叫我小姑娘就是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叫。" "嗯。好,我知道了。" 我们两个这时都没有话了,她靠着牛舍挡板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我也跟着坐了下去,尽管我很想打破这个僵局,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把刚才摔掉的油灯扶了起来,放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了别处,我也对她微笑了一下,虽然她没看到,不过我想这已经是我们最舒服的感觉了。我已经对这种无聊的夜晚相当熟悉了,随便凝视一个地方,随便怀想一下事情,就可以把它打发掉了。 我把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没有骨头似的倚在木板上,抬头仰望着夜空,依旧是云雾缭绕,月色朦胧,清光凄凉,群星晦暗。我无精打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无聊,死寂,一成不变,再雄伟的内心迟早也会衰变成懦弱的灵魂。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簌簌抖动,蛐蛐吱吱唧唧叫个不停,有一团团神秘的白烟把我笼罩,慢慢地将我拉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你是洛克吧?" "嗯——什么?你说什么?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在说话。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叫洛克。" "你怎么知道?"我把压得发麻的双手从脑后抽出来。 "有个小姑娘……有个女孩告诉我的,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玛丽?" "她叫玛丽啊。真的很可爱,对了,她还给你拿了些东西吃,说是给你放在老地方。" "哦,谢谢,我现在还真的有点饿了。" 我站起来,走到牛舍里,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摸到一个纸袋,然后回来坐在刚才我坐过的地方。我把纸袋撕开,摊在油灯旁边,里面的食物是几片涂了番茄酱的面包,一个鸡蛋和一个马铃薯。如果是平时,我可能已经狼吞虎咽了,但这回有个女孩在场,不由得拘束起来。 "你吃面包吗?" 她摇摇头。 "鸡蛋呢?" 她依旧摇摇头。 "你不饿吗?" "是的。那个可爱的玛丽在你回来之前给我拿了些吃的。" "哦。"我拿起两片面包,一口咬去一半,然后有控制地嚼了起来。 她看着我笑了笑,又把头扭到了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黑暗。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你’吧。" "我?我叫麦青,你叫我小麦吧,我家就住在离这儿没多远。"她抬手指指东边儿。 "‘那边儿’是哪儿?" "你知道靠近河边有一个屠宰场吗?" "知道。" "布彻是我父亲。" "你是说‘布彻屠宰场’场主是你父亲?" "是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那么——你那么——" "他那么?我这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那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那么丑,那么胖,是不是?" "呃……" "没关系,这是事实。他虽然是我父亲,但我不介意别人怎么在我面前说他。那么刚才你说‘我这么’?" "你……" "怎么样?" "呃……" "你家养得有鹅吗?" "鹅?" "因为你一直说‘呃——’‘呃——’" "呵呵呵,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我?" "不不,我是说你很……呃……这么漂亮。" "漂亮?不过还要谢谢你。" "你不觉得吗?" "反正是别人说的,我不在乎。" "你的想法很奇特,我想如果换做别的女孩应该会很在意吧。" "或许吧。咱么来说说你吧!" "我?" "是啊。玛丽是你妹妹吗?" "是的,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和你不能睡在大屋子里有关系吗?" "这个……不好说。" "不好说?" "嗯,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吧。" "很简单,我受不了老妈啰嗦,今天下午我只偷吃了一个鸡蛋卷,她就一直骂我,还罚我做很多家务。" "那你又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你‘小姑娘’呢?" "因为老妈在骂我时,总说‘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啊’‘小姑娘就会偷吃东西’‘小姑娘就不听话’……" "她为什么叫你小姑娘呢?" "不知道,大概‘小’在她看来就是不懂事吧。" "或许是因为你是家里最小的?" "不,我在家排行老三,我们家一共有四个女孩。" "这么多。" "确实是个大家庭,所以我显得很多余。好了,你先别惊讶,轮到你被我提问了。" "好吧,你问。" "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我回来晚了。" "谁定的这样的规则?" "斯汀基——玛丽的妈妈。" "你叫她?" "姑妈,呃……不全是。" "不全是?" "她是我的后姑妈。" "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但事实的确如此。" "嗯,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他们怎么说的?" "我只是听说你家发生过很大的火灾,还死了人,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就只有这些吗?" "是的。" "我还真没听说过。" "德索没告诉你吗?" "你认识德索?" "他有时和我爸一起玩扑克。" "哦。" "他没告诉过你关于火灾的事情吗?" "没有,从来没说过。不过,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他们在向我隐瞒一件事情?" "他们?" "德索,斯汀基,还有村里的人。" "什么事情?" "不知道。" "你问过吗?" "没有。即使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嗯,我想也是的。如果一个秘密没有再保守的价值,可能早就公诸于众了。" 乌云变得更加浓重了,月亮与星星根本就找不到了踪迹,整个院子被迷雾所笼罩,寒冷的空气咄咄逼人。 我提着油灯领着小麦进了我那个小房间,让她睡在那张简易的木板床上,而我则打算在一旁的草堆上将就一个晚上。我把油灯挂在墙壁上的一根生锈了的长钉上,这时突然想到还少了点儿什么,小麦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她,过了好一会儿,我记起来那本书不见了。我在小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最后打算去牛舍找找看,应该是放在那里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牛舍,生怕吵到我的老朋友们,可牛舍里黑黢黢一片,找到那本书也绝非易事。原本我是要拿油灯过来的,但小麦说她怕黑,所以就留给了她,这下倒难为我了,找了好几番都找不到,终于在我快要放弃今晚的搜寻时,在牛的食槽里找到了它。 我拿着书回到隔间,这时小麦已经睡了,不管她是否真的睡着了,我都挺高兴和她呆在一起,因为我觉得朋友能够在一起,"舒服"、"信任"应该是很重要的吧,虽然说我只有她这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那本就是你要找的书吧?" "啊!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睡了呢。" "没有,我不是太困。我想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多么开心吧。" "你的家人吗?不会吧。" "会的。老爸老妈嫌我太笨,觉得我什么都学不会,在家里只会显得碍手碍脚。没错,我的确没有老大丽莎聪明,她的功课向来都是最好的。刚才你说到漂亮,老二丽娜无论到哪里都是花枝招展的,我呢只是个灰姑娘,所以她总是在我面前炫耀‘有几个男生主动跟她说话了’,‘几个男生为她争风吃醋了’等等,不过我不在乎,理由已经给你说过了。而最小的璐璐——她是一个十足的贪吃鬼,吃的东西特别多,还时常偷老妈给外婆特意做的巧克力鸡蛋卷,可老妈发现后也从来不怪她,还总是拿她在长身体为借口原谅她,并且还要再给她些。她经常拿这些来向我炫耀,所以我不服气就去偷,谁知被老妈发现了,罚我洗衣服,拖地……就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因此我就忍无可忍跑了出来。" "他们不喜欢你吗?" "是啊,见不到我才好呢。在他们的眼里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似的。以前,我想要引起他们的关注,跑出去过好几次,可他们从来没找过我,等我无可奈何地回家了,他们却不知道我出去过。" "没想到他们那么排斥你。" "排斥倒好了,现在根本当我不存在。" "你很他们吗?" "当然,不过现在已经懒得恨了。" "他们的确太过分了。" "谢谢。你能帮我骂他们吗?" "怎么骂?" "例如怪物、傻蛋、臭虫、变态、大便……" "这太……" "谁让他们欺负我。" "好吧。你随意,反正是你的家人。" 她骂了好久,我一直听着,我没想过一个人骂她的亲人骂的这么起劲,并且这个人还是个女生,最后她大概有些累了,便躺在了床上。我问她明天能不能跟我一起看那本书,或许有些问题问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很想和她分享我所发现的一切,虽然我的话漏洞百出,但是她同意了。 我熄灭油灯,躺在用茅草和麦秸混合铺成的床上,想着黑暗中这个女孩,虽然刚认识,但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或许只是我的臆想而已,毕竟孤独的人内心总是空空的,仿佛没有心一样,直到有东西填进去了才会发现自己是有心的。 一团团神秘的白烟在四周升腾,把我笼罩,慢慢地将我拉向一个未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