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一本咖啡色的日记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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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后第一个印象是白。天花板、日光灯、墙壁、床头柜、床头柜后面的空床,还有拉紧的窗帘,全是一片柔软的白色。白漆铁架上挂着一个瓶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颤悠悠地滴下来……   背后有轻轻的啜泣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我费劲地将头侧过去,看见一个女子弯腰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中。她听到我的动静马上抬头,我才发现是方丽华。   "舒雁,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她心疼地问我,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我终于吐出了声音。   "这是医院呀。"她温柔地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舒雁,你被警察救出来,送到医院来了。"   我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她,但是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不起来。   "方丽华,你怎么在这儿?"   "卓娅芳给我打了电话……"   "卓娅芳在哪儿?"   "她和苗玲在医院守了你一天,下午你们院里把卓娅芳叫回去了,后来我叫苗玲也回去吃晚饭,10点钟再来替我。现在是晚上9点钟,她过一会儿就来。舒雁,你足足睡了20个小时,这会儿好点没有?"   我终于把那件事想起来了——"唐亚辉呢?"   她脸上阴了一下。"唐亚辉不见了……"   "不见了?他怎么会不见了?"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只听说他今天一天都没露面,你们院里叫卓娅芳回去,就是因为这事。"   "唐亚辉一定出危险了!"我焦急地喊了一声。方丽华惊恐地问我怎么回事,我把昨晚公路上发生的那一幕告诉了她,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方丽华,别难过……"   "我能不难过吗?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舒雁,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你怎么还去那个地方?"   我笑着说,幸亏我去了那个地方,发现了"必香居",证实她父亲到过王家坪,在那里发现了珍贵的文物……   "你胡说些什么呀!"她猛地打断我,"这事我已经弄清楚了。昨天上午我找过陈乡长的二叔,给他看了我父亲的几张照片,他说他根本没见过。"   "那,他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教书先生是谁呢?"   "根本就没有什么教书先生!二叔说他那些话都是故意编出来气陈乡长的。"   我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凄楚地说:"舒雁,咱们的命运怎么这样不幸啊!要是我能够先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你就不会去王家坪,也就不会伤成这样:脑震荡,踝骨粉碎性骨折……"她擦干眼睛,将手绢放进女式挎包,央求地看着我,"舒雁,你千万不能再错下去了。下午文物局来过电话,他们可能明天会来找你。你对他们一定要把话说死:我父亲根本没有到过王家坪。现在事情已经被你闹大,你再不把话说死,就无法收场了。"   "可我总觉得……"   "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你要知道,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还牵涉到我的父亲,我不希望人家老拿我父亲说事,我的父亲不能成为一个笑柄!"她的眼泪又涌出来。   "好吧……"我说。   然后两人沉默了一阵。我看着她默默地擦眼泪,忽然发现她有些憔悴,心里禁不住疼了一下。   "方丽华,你到这儿来,赵军知道吗?"   "他现在根本顾不上我。"她笑了一下,很勉强,"他发烧了,在家里躺了三天。"   "那你应该去照顾他。"   "他有他妈照顾,哪还用我管?我现在只管你。你肚子一定饿了吧?"她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保温桶,"我喂你喝点鸡汤。"   "我自己来。"我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她急忙将我按下:"躺着别动!你脚上有伤,让我喂你喝。"   她紧紧依偎着我,一勺一勺地喂,秀发的清香使我如痴如醉。鸡汤喝了一半,卓娅芳和苗玲来了。方丽华手上一抖,鸡汤顺着我的下巴流下来,她用手擦一把,慌忙转身打开挎包找纸巾,越慌越找不到,她索性将挎包往那张空着的病床上一扣,镜子口红香水瓶之类一齐滚了出来。她从中拿起一条纸巾,红着脸给我擦下巴,我的耳朵也一阵发烧。卓娅芳在床上坐下来,叫我不要说话,让方丽华趁热喂我把鸡汤喝完。苗龄却似乎比我和方丽华还难堪,坐在那里不敢抬头看我们。   于是病房里只有呼噜呼噜的吞咽声。   最后一口鸡汤终于在尴尬中咽下了。方丽华提着保温桶出去清洗,我立刻问卓娅芳:唐亚辉找到没有?卓娅芳摇摇头说,下午她回到院里,发现有两位警察正在等她。这两位警察和她谈了一个来小时,反复问她唐亚辉夜里有没有回过家,有没有打来电话。最后她才弄明白,今天凌晨警方在王家坪附近的公路旁边发现一具尸体,是被手枪近距离击中胸部毙命的。死者现已查明是汪德才的保镖兼司机,有目击者曾在昨晚8时左右看见他驾驶一辆越野车离开工地。在调查中警方还了解到一个情况:项目经理唐亚辉也与死者同时失踪了。目前这辆车已在嘉平南郊一处垃圾场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而唐亚辉却不知去向。警察走后很久,卓娅芳才从这意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然后她就到处打电话探听唐亚辉的消息,可是一无所获。   "卓娅芳,昨天晚上是唐亚辉救了我的命!"   "真的?"卓娅芳的眼睛一亮。我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她,卓娅芳听了如释重负,说她最害怕的是唐亚辉卷进了某种罪恶勾当,现在知道唐亚辉是这种表现,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接着她说这个情况必须赶紧通知警方,我说卓娅芳你快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卓娅芳走后苗玲仍有些不自然,低头拿起床上的小东西一件一件地看,似乎特别专心。于是我说苗玲你在看什么呀?她把手掌摊开伸过来,掌上是枚琥珀色的图章,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狮子。这时方丽华回来了,对她嫣然一笑:"小苗,我也该走了,舒雁就交给你啦!"   苗玲脸一红,慌忙将手里的图章交给她。我笑着说:"方丽华,这个小狮子是不是唐亚辉送给你玩的?"   "胡说!"方丽华的脸竟也红了,"唐亚辉怎么会送我东西?"   方丽华走后,苗玲似乎轻松了,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舒总,你在想什么?"   "苗玲,"我看着天花板,说,"刚才那个图章上刻的字,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四个字:方步岳印。"   42
  第二天上午,三位警察来到病房。走在前面的那位一进门就上来抓起我的手:"舒雁同志,你受苦了!"   我身子一缩,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尽管他戴着大沿帽,但我知道大沿帽下面是颗光头,这个人正是……光头老金!   另外两个警察被我害怕的样子逗笑了。其中一位中年警察说:"舒雁同志,不要紧张,这位是广东省公安厅的司马恒同志。"   司马恒?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是的,我叫司马恒,并不姓金。"司马恒笑着说,嘴角还是习惯地微微下撇,但神情很亲切。"舒雁同志,首先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有把你保护好。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我,有些情况也应该告诉你。不过,我们这位老石同志需要向你了解一些问题,咱们等老石把他的事情办完以后再谈,好吗?"   我点点头,另一个年轻的警察立刻打开手上的记录本。老石一团和气,先问我恢复得如何,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叫我把前天晚上的情况详细叙述一遍。我说完以后,他又倒回来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特别是反复问我看清那个开车追我的人没有?   "没有。"我说,"车里很黑,而且灯光很刺眼睛,我什么也看不见。"   "舒雁同志,如果要你来分析的话,你认为车里那个人可能是谁?"   "我想应该是汪德才。"我毫不犹豫地说。   老石摇摇头,说汪德才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有两个小姐证明他从那天晚饭时间到次日早晨一直没有离开过神泉县的宾馆,另外,汪德才也确实不会开车。他要我再想一想,还有什么人有可能干这种事?我努力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来。他又问我:你认为唐亚辉可能会在什么地方?我就把没敢告诉卓娅芳的话说出来了:你们向欧春桃了解过没有?三个警察一听这话都笑了。老石说,我们头一个问的就是欧春桃,还到她家里去仔细找过,但是她不知道唐亚辉的下落。   我一下子急了:唐亚辉到底出什么事啦?他是不是在搏斗中夺枪打死了老秦,然后跑了?老石说,从现场留下的搏斗痕迹和我提供的证言来看,情况有可能是这样的,不过还是要找到唐亚辉以后才能下最后结论。我说唐亚辉是见义勇为,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做的,再说老秦有枪,而唐亚辉是赤手空拳,所以唐亚辉完全是正当防卫,对不对?老石笑着说这些情况法庭上都会考虑的。"如果唐亚辉和你联系,你一定要劝他投案自首,争取主动,好不好?"   年轻的警察让我在笔录上签字后,老石对司马恒说:"司马,现在该你说了,你再不说舒雁同志该急眼了。"   司马恒还没开口,年轻警察先说话了,我发现他公事一完立马变成了一个健谈的人:"好险哪!幸亏你是先落在树上,缓冲了一下,要是直接掉到地上你就没命了你知道吗?可我真不明白,你干吗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而要跟着他上房顶呢?你是想替我们抓他不是?"   "不,我以为他是公安局的内线。"   三个警察都吃了一惊,年轻警察表现得最明显:"这怎么可能呢?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裴玉奎呀!"   "裴玉奎?"我困惑地把脸转向司马恒。   "是的,"司马恒笑着点头,"他就是裴玉奎,裴铭皋的儿子,彼特龙公司的老板。"   "裴玉奎不是香港人吗?怎么会说嘉平话?"   "他本来就是在嘉平长大的,你忘了吗?"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说的都是解放前的地名,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然后我把罗剑云和欧小姐关于"荒坝子"以及"老嘉平人"的谈话说了出来,司马恒和老石立刻对视一眼。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到。"司马恒摇头苦笑,"我离开嘉平那个时候,大家都把博物馆那个地方叫做荒坝子,所以我回来以后仍然这么说,没想到差点出纰漏!要是罗剑云查出我58年以前曾经在嘉平上过初中,我就暴露了。"   "我想起来了!"我突然大叫一声,"你是不是十四中那个司马恒?"   "怎么,你也认识我?"司马恒似很震惊。   "我还和你踢过足球呢。"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球场上那个男孩的模样:奔跑的时候一头柔软的头发迎着风飘起来,带球过人时嘴角总是微微下撇,露出一种傲气的微笑,好像瞧不起对手似的……可是那个瘦削的男孩与五大三粗的"光头老金"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难怪我觉得你有些眼熟,特别是笑的样子……"   "咳呀,好险!"司马恒倒抽一口气,对老石说,"我在广州打入彼特龙公司之前,特别剃了个光头,留起了胡子,自己觉得形象已经彻底改变了,可是我来嘉平的时候,我们领导还是很担心,怕我在嘉平遇到以前的熟人。万一他们叫我一声‘司马恒’,彼特龙公司马上就会对我这个老金发生怀疑。哎,看来领导就是领导,水平就是比咱高一截,这一点咱不服不行。"   "司马恒同志,唐亚辉可能也认识你。"我说。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会突然从夜巴丽歌舞厅撤退呢?唐亚辉跟我太熟了,我怎么化妆他也认得出来。"司马恒微微一笑,对我说起了彼特龙公司的事情。   43
  裴铭皋在香港开办这家公司,为的是从内地盗窃走私文物。裴铭皋死后,裴玉奎接任老板,最得力的助手便是他的情妇茹梦云。茹梦云个性张扬,胆子很大,自恃能办到男人办不到的事,经常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于内地各省。1985年,她来到嘉平活动,被公安局的罗剑云踩上了尾巴,结果是她成功地将罗剑云拉下了水。   这事发生后的第二年,裴玉奎在香港接待了一位客人——年届八旬的冒险家约翰.沃尔夫。沃尔夫告诉他,方步岳发现的那批具有"玛雅文化"意义的珍贵文物在国外同行中备受关注,有人已经出到天价,遗憾的是"有价无货"。这条信息使裴玉奎立即行动起来,到处寻访方步岳的门生故旧,包括表兄薛鹏,但始终未能打听到方步岳那张图的下落。到了年底他已灰心,茹梦云与邢明光却有了意外发现:他们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大谈集资的唐亚辉先生,从他口中听出了名堂:那张图目前在嘉平市一个名叫舒雁的人手中。可恶的是那唐亚辉故意卖关子,而且她越是千娇百媚他就越卖关子,最终也没说出这个舒雁在嘉平市的什么地方。茹梦云认为自有办法。她带着邢明光来到嘉平,给罗剑云打了一个电话,叫罗剑云帮她查出这个舒雁的住处。她说这对公安局的处长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对她的生意却很重要。   这个电话使罗剑云心惊肉跳。那件事情发生以后他立即就后悔了,分手时再三警告茹梦云不许再到嘉平来活动,否则就对她不客气。当时茹梦云满口答应,没想到现在,正当他有可能由副处长升为正处长的关键时刻,这个女人却背信弃义地出现了,还说她当时偷拍了床上的照片,如果罗处长不肯帮忙,她就把照片寄给他的局长。罗剑云对拍照片之说将信将疑,便表示可以帮忙查找,问她有什么线索。当茹梦云说出唐亚辉的名字时,罗剑云马上说这两个人都是他初中的校友,要求跟茹梦云见面详谈。茹梦云笑了,说自己不是傻瓜,叫罗处长在电话上谈,只要罗处长帮了这次忙,她就会以可靠的方式将底片交给他,保证以后不再找他麻烦。罗剑云只好将舒雁的工作单位告诉了她。   然而茹梦云并没有将底片交给他。罗剑云对此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他并不知道彼特龙公司,以为茹梦云只是个普通的文物贩子,他只求这女人快点与舒雁做完生意离开嘉平,就谢天谢地了。在同学会上遇到舒雁时,他本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因为舒雁出差没有谈成。可是当天半夜,茹梦云又把电话打来了。   茹梦云见到舒雁的窗台上摆出了一盆花,以为大功告成,便通知裴玉奎赶快过来。裴玉奎定于星期一带着老金飞抵嘉平,茹梦云却发现舒雁在星期天突然消失了。她便又找到罗剑云,说那个舒雁躲起来了,你必须给我把他找出来。罗剑云惊怒交加,很不耐烦地告诉她,舒雁根本没躲起来,他是去兰州出差了。茹梦云说罗处长你可不要骗我,我以后还会随时找你的。   星期一,茹梦云留下邢明光迎候裴玉奎,自己飞往兰州,在火车站等来了下车的舒雁,尾随他住进和平饭店。晚上她往舒雁的房间打去电话,弄清楚他的确是出差,便放下心来。而罗剑云此时却在家里气得发狂。他不能容忍这女人躲在暗处跟他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他知道这场游戏最终将导致自己毁灭。唯一的办法是将这女人找出来,弄清情况才能酌情处理,实在不行就来个彻底解决,哪怕冒点风险,也不能坐以待毙!正在苦思如何着手,舒雁的电话从兰州打来了。他马上明白"欧小姐"就是茹梦云,脑子里飞快地形成了一个计划:把舒雁的图搞到手,作为一张王牌引那女人上钩。与舒雁见面后,他才发现"欧小姐"跟舒雁闹了场误会。他脑子一转,决定将计就计,利用这场误会,通过舒雁将那女人引出来,然后就好办了。   这样便有了欧小姐与舒雁的第一次约见。欧小姐本打算亲自去见面的,但那天下午发生了一个意外:她在宾馆的浴室里摔了一跤,眉骨上破了个大口子,只得包扎起来。一个头缠绷带的女人去夜巴丽歌舞厅那种地方"消遣"未免太引人注目,因此裴玉奎叫她留在宾馆,由自己带着邢明光和老金去谈生意,他当然不知道老金是广东省公安厅派来卧底的司马恒。司马恒打入彼特龙公司以后,了解到一个情况:茹梦云在嘉平市公安局内部有个"朋友",曾经暗中放她一马,但这个"朋友"的姓名只有她和裴玉奎两人知道,无法打听出来。因此,司马恒此次来嘉平时,广东方面只将他的身份通知了这边的省公安厅,没有通知嘉平市公安局。   裴玉奎一贯狡诈多疑,喜欢躲在幕后操纵。他知道茹梦云爱自作聪明,因而对这笔生意心存疑虑,便叫邢明光出面冒充老板,自己低调出现,便于察颜观色。及至听到舒雁说他手中确有欧小姐想要的图,他才相信这不是茹梦云一厢情愿。由于舒雁坚持要与欧小姐面谈,他便点头同意了邢明光的意见:将这小子带上车,拉到方便的地方再相机行事。不料老金突然发现有人在找舒雁联系,八成是雷子,他立刻下令紧急撤退。   过了一段时间,茹梦云告诉他,老金将那人指给她看了,根本不是什么雷子,而是唐亚辉。可是裴玉奎再也不想冒险了,他叫茹梦云自己去找舒雁,茹梦云伤口痊愈以后,又约舒雁在博物馆见面。到了博物馆后,她发现舒雁旁边始终坐着一个人,只好怏怏而归。裴玉奎听她说了此事,大感疑惑,急忙带着老金回去了,只将茹梦云和邢明光留下来,嘱咐他们万事小心。   茹梦云也怀疑舒雁在耍花招。经过一番思忖,她又给罗剑云打了电话。这次她的要求很过分,她要罗剑云给舒雁一点颜色瞧瞧,教训教训那小子,叫他老老实实把欧小姐要的东西交出来。罗剑云很干脆地回答说这事我办不到,我要是给了舒雁颜色看,我自己怎么办?茹梦云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你要么给那小子颜色看,要么直接把货给我弄来,你没有别的路好走。罗剑云大怒,说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要是舒雁根本没有你要的东西,我怎么给你弄来?茹梦云说舒雁不可能没有,接着她将火车上听到的话讲了出来,她一说方步岳的名字,罗剑云马上明白了:这就是舒雁交给他的那张"藏宝图"。罗剑云知道主动权已经转到了自己手中,但他不露声色,只说考虑考虑。   茹梦云开始不断给罗剑云打电话,罗剑云却总说他还没考虑好。事实上他的确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明白这张图是什么含义,只意识到它很重要,可以卖个大价钱,但他也明白,如果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卖给文物贩子,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然而,如果不让那女人知道自己手中有图,她对自己就无所顾忌,自己的主动权就不成其为主动权;而且她必然会再找舒雁,舒雁早晚会明白真相,那时自己就只好把图上交有关部门,赤手空拳面对手握把柄的茹梦云,而那女人失败之余必然急于报复,后果可想而知。因此,他选择了一个中间方案。他告诉那女人,方步岳的图已经在自己手中,但是他不想卖,如果茹梦云再来纠缠,他就把图上交。   于是事情翻了过来,现在是茹梦云求着罗剑云见面了。电话谈判持续了很长时间。随着对方价码的上升,罗剑云的心态逐渐起了变化。他越来越感到自己手中掌握的是一张纯金的王牌,任其作废实在可惜。最后,当对方答应支付美元,并给他办好出国护照以后,他终于同意见一次面,一手交图,一手交钱和护照,然后永远不打交道。   见面时他发现多了两个男人在场——是他早已见过的"邢经理"和"宋老师"。他还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底片,但是钱和护照到手以后,罗剑云也就不在乎了:比之现在这场交易,那一夜风流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可是茹梦云很快又找上门来,因为彼特龙公司遇到了一个难题。以前他们有种错觉,以为方步岳在图上已将文物的埋藏地标得一清二楚,现在拿到以后,方知是张无字天书,唯一的文字只有"必香居"。与沃尔夫进行联系后,沃尔夫只能提供一条线索:这"必香居",或者"居香必",肯定是嘉平附近的一处地名。然而嘉平地区这么大,他们又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够找到?经多方面考虑,裴玉奎决定与罗剑云全面合作。罗剑云现在已是公安局的正处长,不仅可在寻找"必香居"的过程中发挥优势,将来文物的发掘和运输也需要他鼎力相助,何况嘉平的文物市场很有开发价值,有了这样一个保护伞,以后在这块地盘上长期活动就方便多了。   这样,裴玉奎就向罗剑云摊出了底牌,并请他看了上次见面交易的实况录像。罗剑云这才知道,自己是在与彼特龙公司打交道,彼特龙公司之所以要买方步岳的图,不是为了"教会的财产",而是为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这批文物埋藏在一个叫做"必香居"或者"居香必"的地方,自己如不帮助他们找到这个地方,彼特龙公司就会把录像的复制带寄往各级公安部门,而原始带却远在香港,自己纵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罗剑云别无选择,只好接下裴玉奎的秘密津贴,将自己彻底绑上了彼特龙公司的战车。   "必香居"使他们找得焦头烂额,却又欲罢不能。裴玉奎叫茹梦云与邢明光在嘉平郊区设了一个据点长期坐守,自己则每个月带着老金飞来一次检查督促。如此折腾了半年一无所获,罗剑云被逼得苦不堪言,几乎崩溃,就在这时,他接到了舒雁从神泉县打来的电话……   44
  "舒雁同志,我们局领导对方步岳先生发现的文物非常重视,"省文物局的夏工,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们已经正式通知王家坪工地停工了。"   我无力地苦笑:"恐怕只能让他们恢复施工。"   "为什么?"夏工的眼镜差点掉下来。我将二叔的话说了,他顿时变了脸色,呆呆地看了我半天。"你的意思是,方步岳先生没有去过王家坪?可是你对你们院里的同志不是这样说的呀!据他们介绍,你发现了一些证据嘛,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我把"参照物"以及"馝居"告诉了他。夏工的眼镜后面又燃起希望的火星:"这么说,你还是有所依据的嘛!我看你的这些依据很有道理,你说呢?"   我说我这些依据都是基于方步岳的图,可是,既然方步岳没到过王家坪,这些依据都失去意义了。   夏工失望至极,连声说太可惜太可惜太可惜了。"我们的勘察人员已经进场,大家都劲头十足,只等你提供文物的位置,就开始工作,现在也只好撤回来了……"   我羞愧难当,喃喃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夏工眨着眼睛想了一阵,又说:"舒雁同志,你能不能按照你原先的思路,给我们指出一个可能的位置?我是这么考虑的:工地可以复工,但是既然我们已经进场,不如就在你指的位置局部查一下,不然大家实在不甘心。"   我说我原先认为文物的位置在露天堆场,你们在露天堆场勘察,也确实可以不影响其他地方施工,但是我现在认为文物不应该在那里,因为它不可能正好位于两条直线的交点。夏工听明白我的逻辑后,又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然后问我文物应该在哪儿。我说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请你从你们局里将方步岳的图拿来。他十分惊讶:"我们哪有方步岳的图?"   "公安局没有把缴获的图移交给你们?"   "你还不知道呀?公安局抓捕他们的时候,那个黑帮老大为了销毁罪证,把图撕了。不过不要紧,幸亏你有先见之明,早已复印留了底,是吧?"   我朝枕头上颓然一倒,心想这下真是彻底没戏了……   两天以后,我从医院回到家中,听卓娅芳说文物局正在露天堆场挖坑。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夏工离开病房时不肯死心,说文物即使不在两条直线的交点,可能也离不了多远,他打算向领导建议,还是在那附近局部搞一下。   到家里看我的同事不少,给我带来了各种消息。我从中得知汪德才对夏工的"搞一下"十分不满,他拿文物局没办法,便将设计院当出气筒,成天骂骂咧咧。我这才明白我把院领导气得不轻,怪不得他们一个都不来看我。老实说,我也不希望领导来,因为领导不同于群众。群众是代表自己来的,大家可以嘻嘻哈哈;而领导来了就是代表组织,我就不得不听些一本正经的慰问话,说些感谢他们百忙之中还如何如何的客气话,耳朵和舌头都很累。   不过出院以后,苗玲传达了陆院长的指示,说是我既然踝骨尚未痊愈,走路还需要拄着双拐,就暂时不要上班,在家休息一段吧。苗玲还说陆院长派她继续照顾我,比如说帮我做做饭之类。看来老头子对我还在讲革命人道主义。   其实苗玲并不会做饭,所以她只是从食堂买了饭菜给我送来。卓娅芳几乎每天晚上都上来陪我坐坐。整个白天都无所事事,我便把这个黑色的笔记本翻出来,将4月8日之后这一段经历续写进去。   写到今天下午,终于写完了,我也已经可以丢掉双拐一瘸一拐地行走,便兴致勃勃地走上阳台,朝办公楼的方向瞭望。晚霞在天边瑰丽地燃烧,映得办公楼的玻窗一片血红。正是下班时分,一群群同事涌出大楼,像水一样分散开,流往各个方向。我忽然很想念自己那间办公室。   苗玲把晚饭打来时,我对她说明天你不用来了,明天我就去上班。苗玲抿嘴一笑:"明天是五一节,全天放假,你上什么班?"   我吃饭的时候,苗玲开始报告各种逗乐的新闻:小楚因为奖金的事跟杨永远吵了一架,小楚说杨主任你不能又要我们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杨永远说你小子哪回没吃草?小楚说我吃的是草,可我挤出来的是牛奶和血。杨永远说原来你还会产牛奶?失敬失敬!你可真是一专多能,可以上吉尼斯世界大全了……正说得起劲,卓娅芳来了,样子很疲倦。我一看就明白了:唐亚辉今天还是没消息。   卓娅芳说她刚从王家坪回来。我问她见到文物局的夏工没有,她摇摇头,说夏工他们在露天堆场附近搞了十来天,什么也没发现,昨天已经撤离了。汪德才在工地上跳脚大骂,说他早就知道设计院是无理取闹,影响了他的进度,要陆院长赔偿损失,闹得驻现场配合施工的康工都不敢呆下去了……   "可我总觉得不符合逻辑。"苗玲突然说。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卓娅芳却不解地问:"什么不符合逻辑?"   "要是王家坪没有文物的话,很多事情都没法解释。比如说,为什么舒总一去现场,豪发公司的人就暴跳如雷?为什么老秦听到舒总打电话,马上踩烂电话机?为什么他要对舒总下毒手?为什么有人要开车压舒总?如果没有文物,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嘛!最奇怪的是唐总在一开始就担心舒总出事,好像早就心中有数了。这些事情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能得到解释,那就是王家坪确有文物,而且他们——至少是唐总和老秦,还有那个想要开车压舒总的人——早就清楚。"苗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舒总,我认为你跟我想的一样,对不对?"   我点着头,暗暗诧异这个"阳光女孩"的头脑居然如此清晰。   "那天在舒雁办公室,唐亚辉一听我们说到‘玛雅文化’就跳起来,当时我也觉得他紧张得有些反常。"卓娅芳蹙着眉头说,"可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文物局经过勘察,已经作出了否定的结论。"   "那可能是他们的局部勘察没有找对地方,也就是说,文物在其它位置。"苗玲向我嫣然一笑,"舒总,你能不能再动动脑筋,把文物的正确位置找出来?"   我说我一直在动脑筋,但是没有用,因为我和文物局都没有方步岳的图,那张图最后的孤本都被毁掉了。   "唐亚辉把你的图撕了?"卓娅芳惊愕地叫起来,"哎呀舒雁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那里还有一张复印件,要是知道你在为这事发愁,我早就给你拿来了。"   "你怎么会有?"我有些不敢相信。   "去年我不是从你这儿把那张图借去看了几天吗?当时我给自己复印了一张,就放在办公室。"   10分钟后,我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兴奋地面对着卓娅芳拿来的"藏宝图"。图复印得很好,特别是图中央的"黑三角"和它上下左右的四个三位数都很清晰:黑三角上面的数字是"639",下面是"576",左边是"283",右边是"352"。这些数字分别写在四条线段旁边,显然是表示相应的距离。   卓娅芳和苗玲满怀期待地站在桌边,看我怎样用这些数字作为半径,在总图上画出四条圆弧线,将文物的位置找出来。然而我把总图打开一比对,立刻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些数字的单位是什么呢?   这个单位是米吗?我量了一下六边形水井与2号桩之间的距离,马上否定了这个推测。水井与2号桩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164.5米,可是在"藏宝图"中,六边形与黑三角之间的数字是352,黑三角与石碑之间的数字是283,两者加起来是635,与164.5相差几倍!   她俩见我傻了眼,惊奇地问我怎么回事。我把问题说出来,她俩就出开了馊主意:是不是毫米?厘米?分米?我说不对不对,这些单位都太小了,考虑到方步岳是沿着有坡度的地表测量之类因素,他使用的长度单位应该是1米的三分之一左右,或者更短一些才对。然而什么长度单位才符合这个要求呢?我想不出来。苗玲把手一拍:哈!我知道了,一定是市尺!我说这更是不可能。只有裁缝才会以市尺作单位,方步岳又不是唐亚辉他爸,怎么会拿着裁缝用的木尺在野外进行测量呢,那样需要量上几百次才行。方步岳当时使用的一定是皮尺,而皮尺都是公制单位的。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直到离开办公楼,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将圆规和两张图拿回家中,又想了很久,最后带着失望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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