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总是默默念着希望我的学生们能学成归来,不要留在国外工作。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中国需要我们。" 2008年5月12日—2018年5月12日,整整十年。 我川大的学弟学妹私信我说:"写一篇文字纪念一下吧?"《留学》杂志社的约稿邀请,也已早早递来。我点头应着,可是说真的,我不想写。 我不想写,是因为我不敢写,我怕让无辜的人结痂的伤口再次撕裂。但我要写,因为我想给你们一个最真实平凡的记忆,然后再次提醒大家,能好好活着,便已经是恩 赐。 大学毕业之后,我进入了四川省交通厅公路设计院工作,震后两个月,我到了重灾区,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短暂,也开始思考人生价值这一恒远命题。 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从事了出国留学的工作,开始了我作为一名教育者"渡人渡己"的修行。虽然,我负责把学生们送进美国顶级名校,可我心里总是默默念着,希望我的学生们能学成归来,不要留在国外工作。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中国需要我 们。 2008年的5月12日14时28分04秒, 8.0级地震撼动四川汶川, 近7万人丧生, 1.8万人失踪, 37万余人受伤…… 汶川,垂泪雨 2008年5月12日,大抵是每一个国人都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尤其是身在四川的我们。那一年,恰是我从四川大学毕业的一年。那一天,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天,如果不是那一声巨响,我大概都不会记得,自己在干什 么。 记忆被拉回到十年前,川大的操场上挤满了同学。 5月的成都本不是太冷,可是夜里从天而降的大雨真的好凉。 相拥着的同学,已经完全知道大地发生了什么,脸上不断淌下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那时候的我们,是真的好想爸妈,好想家。 伤者太多,血库告急。 川大的学子们自觉的排起队等候在献血车前。 后来,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赞美外国人在灾难前踊跃献血,唏嘘国人"什么时候才能这样"? 我留言,狠狠回击: 如果你没有亲眼见过成千上万的同学,撸起袖子哭着让医生"多抽点、再多抽点血"的场景,就闭嘴! 国殇,断肝肠 2008年我大学毕业后,进入四川省交通厅公路设计院工作。也是在那年7月,我终于走进了汶川,走进了映秀,走进了电视里不断回放,我日夜牵挂的灾区。 我很清楚地记得,地震发生后的那7天里,我每天都看着听着各种各样的新闻哭 泣。 我很想做点什么,老师们却要我们一定老老实实待着,注意安全,别去添乱。是啊,我一个90斤不到的小女生,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到了救灾现场,能做什么? 2008年的7月,当映秀真真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一下车,我就腿软了。放眼望去,全是碎片啊,哪里有什么完整的房子?我跟在一群工程师后面,看着他们扛起设备去钻孔,去勘察,大雨滂沱,他们带着安全帽继续埋头苦干,完全不顾那雨水肆虐。我就站在旁边,那一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责任",什么叫"奉献"。 大灾后不久,所有的重建工作都才刚刚起步,临时帐篷随处可见。吃饭的时候也是挤在帐篷里,当地的人指着不远的河水对我们说:"现在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吃鱼了,因为有太多太多无法处理的尸体被扔进了水里,这里的鱼都吃了尸体的肉,所以大家不再吃 鱼了。" 听这些话的时候,我是真的一口没咽下去就吐了。眼前的河水经过大雨的洗礼,河水暴涨,水流急促,我仿佛看见了很多很多的尸体,还有很多很多的鲜血…… 还记得新闻报道里的映秀漩口中學么?听说现在已经成了地震遗址,我去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我用的手机也不过是个诺基亚黄屏,所以很多很多真实存在的场景没能记录下来。在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拍照片的心情的,不忍心。 大家在新闻里看到映秀漩口中学的照片里有个五星红旗,那是真实存在,不是后来加上去的。地震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所以非常惨烈。有些孩子其实就是爬在国旗的木杆上逃生的。大家看到的主教学楼坍塌,其实是一二三楼直接陷进了地下的,只剩下顶层还可以看到了。漩口中学有学生1527名,教师133名。有45名学生、8名教师、2名职工在地震中不幸遇难。 当地人对我说,因为教学楼是陷入地下的,根本无法救援,真实的伤亡数字远比我们听到的多。陷入地下的那部分里,有很多的孩子根本没有机会逃生。后面的学生宿舍楼和实验楼,也已经被完全毁坏。 对于当年报道的很多的映秀小学,相对于漩口中学的伤亡,更是可怕。400名学生加上47名老师,活着走出来的只有100多个,死亡人数超过了四分之三。当时激动的家长们都责备当时的校长谭国强。后来当地人提起这件事,其实更多的是感激了。映秀小学的校长是当年40多岁的谭国强,地震发生后,他一身泥泞的衣服上全是血污,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孩子们的。谭国强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忙着用自己的一双手帮助救援队搬石块清理木头,而他自己的老婆和妈妈就埋在旁边的废墟底下,他为了救孩子连自己的亲人都顾不上了。这么大的天灾,谁能预料到,又有谁能控制的了呢? 重建,历生死 大灾重建,首要的任务就是修路。很多的道路都毁坏了,加上映秀当时其实真的很落后,连接的很多村庄都需要经过狭窄的山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一样。我跟着勘察队坐着越野车去很偏远的地方考查道路损毁情况。 一路上,我们车里的人都特别安静,前后的车都很默契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山路不平,车开得也很慢。我坐在车里其实是很恐惧的,因为天气不是太好,旁边的山上时不时会有碎石掉下,那声音让我心惊胆 战。 回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在我们快要走到一个隧道口的时候,一声巨响,一大块巨石落下,就掉在第一辆车不远的前面,完全阻断了前行的道路。我们所有的人都飞速下车,跑进隧道里面躲避。还好,没再有巨石滚落,真是幸运了。 在等待救援的那几个小时里,我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山里的气候真的很冷,尤其是入夜时分。我的领导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一句:"小黄,不要害怕哦,没得事的。"我就很乖巧地点 头。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在那荒凉的山路上,除了碎石,黑夜外,什么都没有。可在那个时候,我想的更多的是我在映秀重灾区的所见所闻。那种对心灵的震撼,是大家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是真的连哭都会觉得失去力量,没有用,眼泪是没有用的啊!生命在大灾面前实在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大灾后两个多月,我都还处在生死境地,如果那巨石不偏不倚就落在我坐的那辆车上,一瞬间就可能滚下悬崖,让我葬身崖底。同行的人想救都没有办法。那种无助和绝望,我不敢想。 那么,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人们该是更加的无助和撕心裂肺吧? 2008年5月12日,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然而,从2008年起变得不再普通,这个沉重的代价就是69227人遇难,374643人受伤,失踪17923人(截至2008年9月25日12时),从此,"5·12"成为了中国人心中的一个 痛。 听说现在已经重新修建了遇难者公墓。但在我再去汶川的时候是2008年11月,那时的纪念公墓是临时搭建的。坡上是一块块小墓碑,更多的都是只有个土堆,没有墓碑,因為很多死者的名字都没有确认。 新生,铭记之外,好好生活 十年,不短也不长。 十年,不紧也不慢。 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可我觉得不是,如果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那就不会有那么多思念了,人们只是用时间做借口,把痛苦深藏在了心底,藏起来不提,不代表忘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好像彻底懂了什么叫"祖国"。大灾大难之中,我们看到了太多人性的光辉,也看到了很多平凡人中的和英雄人物。可是在这些光辉背后,我们更应该记住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真的太坚强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看到惨烈的伤亡和让人心碎的图片,我们会哭泣,会伤心。可是他们连哭的权利都没有,真的没有。他们不能哭,他们要照顾家人,要重建家园,他们甚至还要带着残缺的身体好好读书,努力工作。媒体的关注会过去,英雄的光环也会褪去,当黑夜笼罩大地,他们不过是普通而渺小的灾区人民罢了,所有伤痛还要自己去背负,日子还是得自己过。 其实,我很讨厌这样的纪念日,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纪念日里,很多逝去的人才会被大家再次想起,媒体才会再次关注。可是一年365天,十年3650个日夜,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每一天都在思念中度过,没有人可以分 担。 汶川十年,还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无数个十年。汶川十年,我们不应该只是纪念,也不应该只是铭记,我们需要的是默默努力,去建设更好的中国。 最后,我想用艾青的一句诗来结尾: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