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问黄文清: 那时暑假你们搞政治学习吗? 搞呀,地区教育局统一部署的,还能不搞?说搞一个暑假学习,保我们一年思想不出问题。依我看,那是他们当官的坐在办公室吃饱了撑的,尽害人。 半个月学习雷打不动,不准请假,要求可严呢。动员大会在他们中学操场上,首先传达地区文件,再就是总厂分管领导作报告,县教育局代表作指示,总场教育干事提要求,贫宣队长讲话,学校代表表态,最后是教师代表表决心,几句话反反复复重复了几遍,折磨了一上午。被太阳都要烤焦了。 下午分组讨论,开始还涌跃发言,无非是谈形势,讲认识,作检讨,表决心,四段论,重复得口干舌燥,听厌了。最后没人发言了。就指定来,顺时钟转一圈反时钟转一圈,依次发言。混了一下午。 第二天开始念社论,读报纸。又是谈形势,讲认识,作检讨,表决心,轮流发言。…… 这样搞了几天,开始大批判。 听到这里,我讲了一个笑话: 领导提出不要空对空,要结合我们公社阶级斗争实际,落实具体对象批。于是我们仔细搜索,批谁呢?最后排来排去。只有他,富农出身,内定右派,平时阴阳怪气,不时冒出几句怪话,还和有的女人关系暧昧。可真的要在他身上挖出阶级斗争新动向也很难。他上课怎样,我笑了,完全按参考资料念。教学参考资料是全国统编的,应该没问题。平时劳动呢,有了,有人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抢嘴说道,懒洋洋的,有时还打哈欠。再者动不动就报告要小便,平时暗中监督他的人揭发道。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公社领导一针见血指出。 可是上大会,把他拉上台时,他为难不说。最后被逼得无奈,便要求下去跟领导单独说。但大家见状,更以为他有鬼,非要他当面说清不可。他没法,只好低头不好意思说:肾虚。 哈哈哈…… 黄文清被逗得哈哈大笑。 接着,我们继续聊。 最后,实在没话讲了,便开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低下头。 冷了一会,不知谁挤出一句: "现在鳝鱼多少钱一斤?" "五角。" "五角?大的七角八角。" "啊,涨得这么快,前天都还是三角四角呢。" "唉,怎么扯到那里去了,扯正题。" 于是又冷场。不知什么时候,张老师突然问李老师: "哎,李老师,听说你姨妹送了你一个奔马唐三彩?" "嗯,五十斤粮票换的。" "什么,这么多粮票?"陶老师一惊。 "不要钱呢。" "啊,不要钱?!划得来。"孟老师说。 "划得来?粮票也是钱呢。五十斤议价粮钱值多少?"周老师不敢苟同。 "都是安徽人来换的。他们说他们那里就缺粮食。就要全国粮票,好拿回去买粮食。"李老师补充说。 "他们还蛮会算呢。打明日我也去换一个。"孟老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 "哎,哎,又扯到哪里去了,讨论讨论。"主持人急了。 一盆凉水泼下,立刻鸦雀无声。沉静片刻,荣老师似乎从梦中醒来,不知趣道: "前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农村老太婆在卖布票。" "卖布票?一个人一年才那么点,卖了自己怎么办?" "她说,队里一个工分才五分钱,哪里有钱扯衣服,不如卖点钱小用。" 我没参与他们闲聊,而是低头翻《新华字典》。因为上次在县党校学习毛泽东选集时,公社干部一连问了我几个生字,我都不认识,太掉底子了。好歹我也上过大学,是个语文老师啊。怎么连毛主席著作上的字都认不全哪。我到底认识多少字呀。看来,汉字确实要改革。我要统计一下,为全国文字改革找点依据。 坐在旁边的知青老师开玩笑说,别翻了,大家认识的字,你都认识,不过大家不认识的字,你也不认识。他见我不服,就指着对面葛老师问,他是谁?是guō老师啊,我脱口而出,不是郭老师,而是g?老师。你怎么连别人姓都搞不清楚,这可是很不礼貌呢。还中文系呢。 几句话如针一样刺得我心痛,现在想起来,还羞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