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吃假香肠蠢财主受蒙 比做好梦路上客服输 徐茍三见浑大胆不肯答应,笑道:"那好。若是个黄花大姑娘,我倒要到衙门去告你个拐骗人口罪。如今是这么个猪不啃、狗不闻的夜叉婆,拿三百两银子来赎,你却不肯放手。既然你怕不相应,这个相应就留给你。族长大人,我们走!" 见徐茍三和方复矩要走,浑大胆一下慌了手脚,忙追了上来,连声道:"哎呀,二位请留步、二位请留步,在下答应你们,答应你们还不成吗……" 将夜叉婆赎出来,徐茍三对方复矩道:"族长大人,白氏夫人的事情全都是这恶婆娘捏造出来的,徐某还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白氏夫人在方家这些年也实在是够惨的了,徐某以为,她既年轻,又无子嗣,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族长大人不如慈悲为怀,让她改嫁,一来给了她一条生路,二来也为族长大人你了却一桩心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复矩沉吟片刻,道:"也好,免得往后再生事端,就让她改嫁。只是不知是否有合适的人家?" 徐茍三道:"我大哥徐子鹏知书达理,与白氏夫人正好是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如族长大人无有异议,徐某愿为他们作合。" 方复矩道:"如此甚好……只是这贱人……当如何发落?" 徐茍三冷冷地扫了夜叉婆一眼道:"这可是你们家族的事,外姓人不便过问,告辞了!" 再说白秋霜被人装进口袋后颠来换去,经不住那般折腾,不一会便昏了过去。待她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床上。忽明忽暗的豆油灯下,见旁边坐着个人,她不由惊坐而起。定眼一看,原来是徐子鹏,不由困惑地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接着"嘤嘤"地哭起来。 徐子鹏忙安慰道:"白氏娘子,你吃苦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白秋霜道:"快别这么说……要说连累,倒是秋霜连累了你。徐先生,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徐子鹏道:"不是做梦,是真的……" 白秋霜道:"不是做梦……可是族长还没答应,我怎么能随便来这里呢?不行,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出来,我得回去!" 徐子鹏忙抓住她的手动情地道:"秋霜,你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你在方家吃的苦还少吗?是啊,子鹏不过是个穷教书匠,比不上方府……" "快别这么说……"白秋霜忙捂住他的嘴,许久方道,"倒是秋霜我配不上先生……" 徐子鹏忙捧住她的双手道:"这样贤德的好女子,到哪里去找?秋霜,只要你不嫌弃,我一定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白秋霜顿时热泪盈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之情,一下将头扎进徐子鹏的怀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转眼徐茍三满面春风地跑进来,连声道:"大哥,白氏嫂嫂,恭喜你们、贺喜你们,你们的事方氏族长已经答应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夜叉婆这回可惨了,和胡道士勾搭成奸,一起被捉住。胡道士被打了五十大板,赶出方湾。夜叉婆虽未被装进猪笼沉河,却割去半块鼻子,以儆效尤,总算替你们出了这口恶气,这会你们总该可以放心了吧?"随后,徐家众兄弟为徐子鹏和白秋霜张罗婚事,好不热闹。 却说皮筲箕谢财主那日在竟陵酒楼白吃白喝挨了一顿揍,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来月。心里虽然怨恨徐茍三,可又说不出口。转念一想:一个子儿也没花,却能在鸿渐酒楼尝到那样的好酒好菜,受点皮肉之苦不算冤枉。他在床上躺得无聊,不觉又回味起那天在酒楼吃酒的情形来……在那些酒菜中,难忘的是香肠那道菜,如今想来还直流口水。听说那玩意儿好吃又耐放,要是谁能帮忙做些出来,天天吃,餐餐吃那该有多好……湾子里只有徐茍三见多识广,如果他会做的话请他帮忙做些出来,那可就太能解馋了!可他鬼点子多,不会再使自己的坏吧?一想起吃酒、扯布受骗挨揍的事他不觉直打寒战。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在回来的路上徐苟三赶上来,说是半路上遇到个熟人耽搁了一下,回过头来没找到自己……要真是那样,就是自己错怪了徐苟三。也就是说,徐苟三并非故意,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斗君子之腹。那么央他给自己做香肠,他肯定会帮忙。既然他肯帮忙,自己还犹豫什么?谢财主主意已定,一个骨碌爬起来,立即去找徐茍三。 这天晌午,徐茍三刚卖过菜回来,谢财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连声道:"茍三兄弟,半个多月不见,老夫都快把你想死了……" 徐茍三道:"谢老爷找徐某,怕是无事不登在三宝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谢财主道:"哈哈,不为什么,老夫只想问你一句,就一句,你会做香肠吗?" 徐茍三道:"替谁做?" 谢财主道:"自然是替老夫做了。如你会做,就请屈驾……" 徐茍三见说,心里不由暗暗地道:好你个皮筲箕,挨打挨不怕,还念念不忘吃过的那道菜。那好,既然你要解馋,管叫你吃个够……二人很快来到谢府。徐茍三当即令人选了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替它冲洗干净,然后将瘦肉加进生姜、胡椒、酱油等佐料,拿了这些东西去喂那猪。三天后,等那猪将肠肚全换过来,徐茍三便命人将猪宰了,取出肠子用绳子照香肠的样子分段绑好,挂在阴凉通风处,告诉谢财主说:"香肠香长,顾名思意,时间放得越长吃起来味道越香。" 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谢财主一天到晚望着那香肠出神。这天刚好是小儿子谢小芤的生日,他自己也早馋得抗不住了,忙命厨子做了几条香肠。望着那油腻腻的东西,他顿时口水横流,抢先挟过一支塞进嘴里。不知是太馋还是太饿,第一支还未尝出味道来就咽进肚里,他接着又去挟第二支。再看看儿子、老婆,哪知他们才刚刚尝了第一口就"啐、啐"地全吐了出来。这时,谢财主才感觉出今天吃的这香肠与三个月前在鸿渐酒楼吃的香肠相比,味道的确有些不一样。 第二天早晨,谢财主一出门就遇见徐茍三,忙道:"茍三兄弟,你这是去哪里?老夫正要找你呢。你做的那香肠不知怎么的,幸亏老夫口味钝,还勉强咽下两支。而我堂客和儿子才尝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真不知是什么味儿……" 徐茍三道:"这能怨谁?只能怨你太猴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香肠香长,时间放得越长味道越香。才放了二个月就等不得了,怎么能吃到美味可口的香肠呢?" 徐茍三有个远房侄子叫徐成业,在沔阳的仙桃镇做生意。这年闹春荒,锡银银道:"与其在一起饿肚子,还不如到外面去求条生路。" 徐茍三道:"我正有此意,只是放心不下母亲和你。" 锡银银道:"家里还有大哥、二哥和子鹏哥哥呢,你就放心去吧!"徐茍三告别母亲和妻子,向大哥、二哥嘱咐一番,上了去仙桃的便道。 不知不觉行了一天,已是百兽归巢鸟归林的时候,他错过宿头,见路边有座破庙,走了进去。 一处石桌前坐着个人,约四十来岁年纪,山羊胡,柳叶眉,生得面皮白净,正靠在石桌后面的石柱上睡大觉,桌上摆满酒菜和点心。徐茍三不由轻轻地唤道:"这位客官,在这里打磕睡当心着凉!" 那人道:"少罗唆,没见我正在做梦,别吵……" 徐茍三道:"你蜷着腿,再好的梦也是个犬梦!" 那人道:"胡说,没有比这更好的梦了……嗯唷……" 徐茍三道:"你的梦再好也比不过我的梦!" 那人道:"胡说……"连眼皮也没睁一下。徐茍三有意同他乐乐,于是道:"不信我们打赌,我赢了的话,这些酒菜全归我如何?" 那人道:"赌就赌,你赢不了……"说罢又呼呼地睡去。徐茍三一天水米未进,肚子正饿得慌,也不客气,便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酒菜一扫丁光,接着也靠在背后的石柱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一个呵欠醒来,发现石桌上的酒菜没了,不由问道:"我的酒菜呢?" 徐茍三一个呵欠醒来,望了那人一眼,道:"你不是在和我比梦吗?" 那人道:"比什么梦?看你这穷不溜湫的样子,不做恶梦算是便宜你了……我的酒菜哪去啦?" 徐茍三道:"你才做恶梦呢!不是做的恶梦,为什么醒来就不高兴?" 那人道:"谁说我不高兴?嘻嘻、哈哈,这叫不高兴吗?" 徐茍三道:"这才对了,看你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虽不像做过恶梦的样子,但也不是什么好梦,至少要比我的梦差。常言道‘一路做好梦,一生吃不穷’,我这是出门见喜。不信我们都说出来比比,谁输了下顿的酒该谁接如何?" 那人道:"比就比,难道还怕你不成?你说,你做的什么梦?" 徐茍三道:"常言道,先进庙的是长老,还是你先说吧!" 于是那人道:"这位兄弟你有所不知,刚才我梦见自己发了一笔大财,在京城一家大酒店吃酒。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要饭的老头来到我的桌前,也不打话,端了杯儿就饮,挟了菜就吃。我也不知自己这会怎突然就变得慷慨起来,任那人大吃大喝,一点也不生气。老头大吃大喝了一顿,嘴一抹,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汇了帐出来,突然过来一乘大红官轿,在我面前停住。一个做公的将我细细打量一番,问道:‘您可是刚才请我们老爷吃酒的先生?’我说:‘我只请过一个要饭的老头吃过酒……不知你家老爷是谁?’做公的道:‘我家老爷乃当今相国。如今为官者不是奸滑狡诈之辈,就是见利忘义之徒,贪赃枉法、营私舞弊者比比皆是,朝廷急需找个铁面无私的监察使去治治,圣上正为这件事犯愁,问计于我们老爷,老爷便想出这样个绝妙的办法,假扮成一个要饭的沿街乞讨,以此辨别善恶忠奸。刚才您请我家老爷吃酒,倒还慷慨,老爷看中了您,特派我等前来接您去面圣。’我听了好不高兴,心想一定是自家祖坟的脉气显灵了。正准备上轿,就被你吵醒。要是还多捱会儿,待面圣之后,一定是当朝的监察使!你说这梦不算坏吧?" 徐茍三笑道:"这算什么梦?靠贿赂宰相得到官位,还能去治贪?真是笑话!要是和我的梦比,可就差远了。我梦见自己生下来就是军师,扶佐君王转战南北东西,打下江山,官拜极品。一次去朝圣,见皇上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上去一打听,才知道皇上要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当八府巡案,去湖广赈灾、体察民情。可当今之世,为官者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便是见利忘义之徒。那么多赈灾款落到他们做手里还不公饱私馕全进了自己的腰包?原来圣上正为此事犯愁,于是我当即替皇上出了个主意。皇上一听高兴极了,便此事交给我去办。随后我便扮成个花子,到京城各处酒楼、茶楼明察暗访,终于在一处酒楼遇上个大贤大德之人。他摆下一大桌酒菜,自己不吃,却全让我吃了,这不是大贤大德之人是什么?" 那人道:"不对、不对,你分明吃了人的口软,拿了人的手软。谁请你吃酒谁便是大贤大德,那普天下的人个个都请你的酒不个个都成了大贤大德了?" 徐茍三道:"何止如此,你听我慢慢道来。我赶紧禀报皇上。谁知用八人大轿去请,却没有了踪影。想当年子牙事周之前,文王亲自去请他不说,还将自己的车让给他坐,并亲自为他拉车;诸葛孔明隐居卧龙,刘、关、张三兄弟曾三顾茅庐。难道他也是在效仿古人摆架子?待我上到酒楼一看,只见墙壁上写着唐代名士陆羽先生的一首诗,诗云:‘不羡黄金垒地,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由此足见他视功名如粪土,非常人可比。你说他算不算得大贤大德之人?可你没当上官,还怪我吵醒了你的梦。论贤、论德,你不如我梦中贤人。论才、论职,你也在我之下。你说到底谁的梦好?" 正是:虚虚幻幻人间事,似梦非梦皆如云。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