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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前闲聊十八寄秧


  一会,黄文清感叹,那时劳动真多。星期天动不动就喊去支农。
  我开玩笑问他,你栽过寄秧吗?
  寄秧,什么寄秧?名字都没听说过。
  于是,我就向他诉起插寄秧的苦:
  本来放暑假了,可以在家里休息几天了,但马上接到紧急通知,要我和两个老师带着吃商品粮的学生下去支农。我们乘公交车按时赶到那里。驻队领导县宣传部长,在树荫下接见了我们。他的秘书强调说,这是首长在百忙中对大家的关怀。接着说,欢迎首长给我们作指示。在热烈掌声中,部长慢条斯理翻开毛主席语录,顺便念了条最高指示:抓革命,促生产。然后说,呃,这里人少田多,现在又是大忙季节,所以把你们调来支援。嗯,你们这次具体任务,嗯,是扯寄秧。所谓寄秧,他用牙签在口里戳了一下,停了一会得意说,你们不知道吧,就是把寄放在秧田里的秧,扯起来分散插到大田去。呃,本来么,稻种撒在秧田里长成秧苗,早就应该插到大田里去。但我们没这样作。而是等到现在快抽穗才移栽。这是为什么啊?然后与秘书相对神秘一笑。秘书马上代答道,这是为了节省田亩,扩大种植面积,增加产量。这是一场伟大实验。不,这是一场伟大革命,部长提高声音说。将来向全国,乃至全世界推广,将是一个伟大贡献。所以你们能来亲自参加,这是你们无上光荣。说到这里,部长激动了,大声号召我们,一定要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最后秘书强调要深入领会首长指示,就撂下我们"百忙"去了。
  于是我们放下行李,被带到田里开始劳动。
  当时天气热啦。下到田里,就像投到蒸笼里,田里水烫腿,弯下背,太阳烤得疼,真是上蒸下煮,透不过气来,闷得慌。开始卷起袖子,有的还穿着背心。可是不一会,胳膊背后被晒得火辣辣的,焦疼。于是赶快穿上衬衣,放下袖口,并叩上扣子。这样可以逃过阳光一劫。但衬衣与皮肤上下摩擦,也痛得钻心。
  手中的秧,一把一把,长长的,有的似乎要扬花了。扯起来,很费劲。准确说,这不是在扯秧而是扯青色的稻梗。我扯起来,已经很费劲,更何况那十几岁的学生。一眼望去,只见一个女生涨红脸,双手紧紧攥一蔸秧,使劲吃奶力,左扯右扯也扯不动,眼里噙着泪水要哭。我赶忙走过去帮忙。她却坚强对我说,老师,我行。看着心疼。
  这样,一个上午,一二十人,只扯了巴掌大块秧,栽了一小块水田。到太阳当顶时,我们到队里吃饭。给我们烧火的两个老太婆,惊讶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走到一个女生面前,看了看,可怜地问道:"丫头,多大啦?""十三岁。""啊!十三岁就干这么重的活?造孽啊!"然后转过身对我们说:"老师,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重活,哪有穗到快抽了,才扯去再插的呢。我们这里死活没有人去干。""甚么新鲜事,全是他们驻队干部吃饱了撑的。想法子折磨人。"另一个没好气说,"大小队都反对。怎么把你们又搞来了呢。这些孩子父母亲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什么节省田,我们这里有的是田。"她们忙着板凳摆碗,十分热情。同学们许多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饿啊。两个老太婆忙心疼说,娃,慢点,慢点,别呛着,多的是。有几个女生却坐在树荫下没动,也许累比饿更重要。两个老太婆又忙上前去劝,你们怎么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呢,不吃下午怎么干活。我和两个老师也忙去劝。
  下午直到太阳完全落土了,我们才收工。快天黑了,我们吃完饭,拖着疲惫的身体,往管理区中学走去。一路上,我叫干部发歌,鼓鼓劲。可惜就是唱不起来。同学们只是匆匆赶路。因为要赶快铺床呢。住两个教室,一个男士,一个女生。桌子破旧不堪,高低不齐,很难拼成一张床。这时夜蚊子袭来,嗡嗡嗡,如鬼子轰炸机袭来。一伸手就可以抓一大把。碰到身子就痒痒难受。然后趁着月光,到河边洗澡洗衣服。
  该校校长和几个老师提着水桶,拿着脚盆脸盆,过来帮忙。有的老师编了个长长草把,点燃后,又立刻喷上水,用烟驱蚊。顿时浓烟滚滚,透不过气来。不知哪个调皮佬冒出一句,七仙女,你别下来,我们这里烟雾不比你们天上云雾好。立刻逗起哈哈大笑。
  校长走进教室逐个检查蚊帐都扎紧了没有。
  "都要扎紧呢。因为我们这里是水网区。夜蚊子是又多又大又毒。这里有首歌谣说,曹家垸蚊子多,夜晚飞过河,嗡嗡一窝窝,打它三桨转,掉下一肢胯,烘了一海钵。叮到身上别想活。如果放进一只,整夜就别想睡了。你们可能还没嚐过这滋味。"
  "幸亏你们来了作替死鬼,不然我们可遭殃了。"一个老师开玩笑说。
  我不解。校长忙笑着解释:
  "本来移寄秧是安排我们去的,但我们和附近一个队的关系很好,他们暗中关照我们,硬要我们去支援,让我们躲过了这一劫。"
  "唉,自从那个部长到我们这里驻队以来,我们就没睡过一回安稳觉。平时每天清早《东方红》一响,就要赶到田里劳动一小时,说不能离开毛主席革命路线半步,然后回校上课。要是星期日,就得和贫下中农干一天。"
  "怎么星期日都不能休息一下?"我们老师不解。
  "咳,还有什么星期日。部长拉长脸对我们说,贫下中农有星期日吗?你们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就得取消星期日。"
  "他平时总是要我们认真学习毛主席关于知识分子要改造的指示。"一个老师不满说。接着像小学生背书那样背道,"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甚么要在感情起变化。眼睛都看肿,耳朵都听麻。"另个老师愤愤说。
  "一年下来,你看,我已经被改造成一根麻杆了。"
  校长笑着对我说。我仔细一看,不是么?高高个子,廋廋的,还真像一根麻杆呢。于是大家穷开心敞开心怀哈哈大笑起来。
  三天下来,我把麻杆校长拉到一边,怯生生问他:"我看前天移栽的秧苗都快枯黄了。该不会死吧?"
  麻杆校长笑着看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哪有什么关系。上面不是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么?苗死了没收获没关系,只要你们得到改造就行了。"
  最恼火地是,在我们返校时,还要我们缴伙食费粮票。我们老师拿工资不说,可那学生们是靠父母的呀。这五六天,如果他们在街上做小工,每天几块钱不赚?现在倒好,还要他们自己掏腰包,这合理吗?可部长严肃传话,你们是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是来当学生的,哪有上学不向老师缴学费的?!
  岂有此理!黄文清听了很气愤,狠狠说,这些家伙还没冲击好,还得好好批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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