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感皇恩陈财主专啃西瓜皮救弱妇徐子鹏冒死闯方湾 鲍知县感到受了徐茍三的愚弄,不觉大怒,喝令众衙将徐苟三拿下。徐苟三却不慌不忙地道:"鲍大人,请问还记得在衙门讲过的话么?是你叫草民调弄你的,草民不肯你还不依,怎么鸟龟放屁,才转了一圈就忘了?" 就在这时,路边过来个小厮,朝徐苟三鞠了个躬,说道:"苟三哥,我家老爷有请!" 徐苟三认得是给陈财主家帮工的小厮金锁子,忙问:"锁子兄弟,不知你家老爷请我何事?" 金锁子道:"今天早上,少爷托人送来许多洋瓜,我家老爷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特请先生前去赐教……" 徐苟三道:"这有何妨?只是鲍大人不放徐某走,奈何?"金锁子道:"我去跟他讲……"便过去将来意重复了一遍。鲍知县因受到徐苟三的愚弄,窝了满肚子的火,非要将徐苟三带回衙门治罪不可。一旁的柳师爷知道金锁子是陈府派来的,而陈财主的儿子陈贵又在京城做官,便向鲍知县耳语了一阵。加上还有一班衙役在衙门拆墙,鲍知县只得将衣袖一抛,气冲冲地回衙门去了。 徐苟三随金锁子来到陈府。陈财主一见,双眼笑得眯成两条缝,将徐苟三迎进客厅,朝上一指,道:"小儿陈贵托人带来这么多东西。老夫不知如何个用法,只好有劳徐哥儿……徐哥儿请!" 徐茍三抬头一看,原来桌上放着几个大西瓜。西瓜在那时可是稀罕物,全是从国外运进来的,就是在城里也不多见,何况乡下?徐苟三有心捉弄陈财主,故意道:"呀,这可是稀罕物,是蛮夷进贡给皇帝老儿的贡品……" 陈财主见说,更是喜得手舞足蹈,连声道:"是呵,是呵,是皇上恩赐给小儿陈贵的。他还算有孝心,自己舍不得吃,拿回来孝敬老夫……徐哥儿,不怕你笑话,老夫还从未吃过这玩意儿。不过,依老夫推断,它大概同我们这里的香瓜、酥瓜差不多吧?果真那样,当吃瓜皮……" 徐苟三故意道:"陈老爷太聪明了,说得有道理,有道理!既然陈老爷这样看重徐某,徐某且当一回‘瓜博士’,替你们开刀!"说罢,命人将西瓜洗干净,然后剖开,有意将瓜皮、瓜瓤各尝了一口,道:"还是陈老爷说得对,应该吃瓜皮、应该吃瓜皮……"便将里面的瓜瓤掏尽,再把西瓜皮切成一片片,送到陈财主面前,道:"陈老爷,请用瓜!" 想到这是皇上恩赐的贡品,陈财主忙领着全家向那西瓜皮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接过瓜皮,一瓣一瓣地分给家人享用。 陈财主的小女儿刚吃了一口,便全吐了出来,道"啐、啐、啐,什么怪味,还是贡品呢,连我们这里的黄瓜、油瓜都不如……" 陈财主不由斥道:"胡说!是皇上恩赐的,就是闹(毒)药也得吃下去!" 徐茍三忙在一旁道:"陈老爷说得对,你们得到皇上的恩赐,却不以为然,那些做下人的却想都想不到呢。陈老爷,既然是皇恩浩荡,这些瓜瓤倒掉太可惜了,不如拿到田里去让长、短工们也尝尝,算是合府上下全都沾了你儿子的光如何?" 陈财主想:这瓜皮且这么难吃,那瓜瓤一定更难吃,不如落得个顺水人情,让他拿去打发那些长短工……于是点头应允。徐茍三端了瓜瓤出来,当即编了段顺口溜贴在陈财主的大门上: 香皂当香糕,牙粉当汤调; 西瓜啃瓜皮,害臊不害臊! 第二天早晨,陈财主看见门上那段顺口溜,知道受了徐茍三的愚弄,气得差点昏了过去。 徐子鹏的学馆里有个名叫方必正的学生,原是方湾方财主的长孙。他父亲死了不到两年,爷爷又死了,后来他娘改嫁,他的生活起居全由幺婆方白氏白秋霜照顾。 一天傍晚,学馆放了学,不想一阵倾盆大雨将学童们阻隔在学馆内。后来,许多家长纷纷将孩子们接走了,只剩下方必正一个没人来接,他只能望着门外暗自流泪。徐子鹏替他擦去眼泪,安慰道:"必正,不要难过,既然你家没人来接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好吗?"二人一起吃过晚饭,洗过澡刚刚上床,突然一阵"必正"的叫声由远而近。"是幺婆来接我了!"方必正忙从床上跳下来。 不一会,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已走进学馆。徐子鹏端灯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少妇正是那位曾在灵堂痛骂和尚、道士、先生、裁缝的小娘子白秋霜。如今已过去五、六个年头,她仍旧风韵不减。方必正忙扑了上去,亲昵地叫道:"幺婆,徐先生已招护我吃了饭……要是你不来,今晚我就同徐先生睡在一起了……" 白秋霜忙向徐子鹏施礼道:"多谢徐先生,为我家正儿费心了!" 徐子鹏道:"没关系,常言说得好,师徒如父子,应该的,应该的!" 白秋霜背起方必正。方必正突然道:"幺婆,你身上好烫!"白秋霜却道:"不碍事,我们回去吧!" 方湾离学馆虽不算太远,但一下起雨来,道路十分难走。婆孙俩贪走近路,来到一条沟边。这里天晴时是条干沟,一下雨沟里便涨满了水。由于天黑路滑,一不小心,婆孙俩一起跌进沟里。方必正顿时吓得大哭起来,连声道:"幺婆、幺婆……" 叫了半天,没有回音。原来白秋霜身体有病,加上又受了累,再经那一跌,当场昏了过去。方必正见状,吓得大哭起来。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跳进水沟,将白秋霜托到岸上,轻轻地唤道:"小娘子,你醒醒……" 方必正定眼一看,却是徐先生。原来徐子鹏见天黑路滑,放心不下,便暗中跟来……白秋霜醒过来,发现已到岸上,感激地道:"多谢徐先生……" 徐子鹏道:"不谢、不谢!"说着背起方必正,扶着白秋霜,将他们一直送到方府门口。 这时,大门开处,探出个油头粉面的丑妇脑袋,约四十来岁年纪,满脸皱巴巴的,活像一只母夜叉,正是方家大娘。方家大娘母夜叉用酸溜溜的目光将徐子鹏打量一番,道:"哟,刚出门就有人送回来,真有福气!这位是……" 白秋霜没理她,却对方必正道:"正儿,下来,快谢谢徐先生!" 方必正忙道:"谢谢先生……" 白秋霜又道:"徐先生进屋去歇会、喝口水吧!" 徐子鹏道:"不用了,天不早了,你们也该歇息了!"说罢,匆匆离开方府。 走出老远,听见夜叉婆怪腔怪调地叫嚷道:"靠得那样近,怪亲热的,也不怕人笑话?" 又听白秋霜:"大娘,你说话仔细点,人家徐先生可是正人君子,莫要狗眼看人低!" 话音未落,屋里当即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摔盆砸罐的声音,同时响起夜叉婆母狗般的嚎叫声:"反了你这小贱人,在外面偷汉子怕老娘不知道?老娘打死你这贱人,打死你这贱人……" 接着叫骂声、厮打声、人们的劝解声连成一片。徐子鹏放心不下,忙折回来。转念一想,这件事虽是因自己引起的,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去了又有什么用?只得将脚一跺,气咻咻地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早晨,方必正来到学馆。徐子鹏忙问道:"方必正,你幺婆没事吧?" 方必正见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大婆歁负幺婆,还同幺婆打架,幺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徐子鹏一听顿时瘫坐在椅子上。他发了一阵的懵,半天才返过神来,自知无能为力,只能摇头叹气。 从第三天起,方必正再也没来学馆,而且其它学生也陆陆续续转到别处去了,徐子鹏却一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晚方家大娘夜叉婆同小娘白秋霜大闹一场后,接着就哭哭啼啼去了族长家。方族长名叫方复矩,原是湾里出了名的抽筋鬼(即爱开玩笑的快活人)。由于辈份高,便阴差阳错给推上了族长的宝座。关于方族长的笑话,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在夜叉婆来找他的这天早上,他老婆方齐氏做了个大油饼。没说上三句话,二人便赌起吃油饼来。他们先将油饼放在中间,两人面对面坐着,事先说好谁也不许说话。谁先说话就算输了,油饼只能归没说话的人吃。他俩从早到晚整整坐了一天,谁也没说一句话。 晚上,门外进来个人,正是小板港出了名的偷儿夜猫儿。夜猫儿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见方复矩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一声不吭,就像两个木头人似的,于是便在他们家明目张胆地偷起东西来。夜猫儿将值钱的东西用条大口袋装了,正打算离开。回头一看,见方齐氏身上的大红衣裙还能值几两银子,便又返回来剥她的衣裙。方齐氏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张口叫道:"来人哪,抓贼呵!"夜猫子担心被人抓住,只得背起口袋慌忙逃去。这时方复矩才"嘿嘿"一下笑出声来,说道:"我赢了!"于是抓起大饼塞进嘴里……就在这时,一个人哭哭啼啼跑了进来,正是方府的夜叉婆。夜叉婆将白秋霜如何不守妇道同徐子鹏勾搭的事添油加醋胡诌一番。方复矩竟信以为真,当即命人将白秋霜抓来,不容分说,便要将她装猪笼沉水。 再说徐子鹏,这几天正为学童退学的事弄得不知所措,突然徐苟二气势汹汹地跑进来,见面便道:"大哥,你干的好事!"徐子鹏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二弟,大哥怎么啦?"徐茍二道:"什么人不好沾,你偏偏要沾惹她……一个寡妇,惹一身臊划得来吗?" 徐子鹏一听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扯住徐茍二的衣袖喝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你把话讲清楚,大哥怎么啦?" 徐茍二道:"你同那白秋霜干的好事,如今个个都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你知道吗?大哥呀,你可是为人师表的人……" 他话音未落,听得"啪"地一声,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徐了鹏的脸气得煞白。这时,他才弄清学童们为何退学的原因,一定是方家那夜叉婆在造遥生事!才几天的工夫便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而且连自己的堂弟也听信了她的鬼话,叫他怎不生气?更叫他放心不下的是白秋霜。自己背黑锅是小,而白秋霜一个柔弱女子,怎受得了那样大的打击?可又无法帮助她,他顿时气得直砸书桌,砸了得满拳头都是血。徐苟二吓得慌了手脚,忙抱住他的手哭道:"大哥,你别遭贱自己了,是二弟的不是,二弟不该来这里胡言乱语,你打吧……"兄弟俩不由抱头痛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阵阵锣声,正是方氏家族在方家祠堂聚会,要将不守妇道的白秋霜放进猪笼里沉水,以正族规。徐子鹏一听更是方寸大乱,焦急地道:"我和白秋霜根本就没那回事,全是他们捕风捉影凭空捏造!不行,我得去救她!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如果她出了事,大哥我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徐苟二忙将他拦住,道:"不行,大哥,你要是去的话正好自投罗网,他们会把你一同沉水的!"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大哥也得去救她!"平日文质彬彬的徐子鹏此刻一反常态,像匹发怒的公牛,挣脱徐茍二的拦阻,直奔方湾。徐茍二担心他出事,只得尾随而去。 没跑多远,突然迎面过来个人,约二十来岁年纪,生得又小又瘦,一身破烂,手里拿着个破碗,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正是金锁子。金锁子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在替陈财主帮工。前不久,因肚子实在太饿,到厨房偷吃了一个糠菜饼儿,竟然被陈财主赶了出来,如今靠要饭度日。徐茍二一见,仿佛遇到救星,忙道:"锁子兄弟,快给我三弟捎个话,就说我和子鹏哥哥有要事去了方湾,叫他快些去那里……" 金锁子道:"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哪有力气去帮你找什么三弟、四弟的?我还要去要饭呢!" 徐茍二道:"我三弟是徐苟三,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误了大事到时候你茍三哥哥就不认你这个小老弟了!" 金锁子一听说是给徐茍三捎话,顿时来劲了,忙道:"给茍三哥哥捎话,你何不早说?我这就去,这就去……" 金锁子去找徐苟三,徐子鹏和徐苟二一起气喘吁吁地跑进方湾,只见方家祠堂门口围满了人。中间的空地上一个竹编的花眼笼子内,白秋霜直挺挺地躺在里面,面如死灰。徐子鹏不由大声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她是清白的!" 方家大娘夜叉婆忙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在徐湾教学馆的那个徐先生吗?就是他!" 徐茍二忙护住徐子鹏,冲夜叉婆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们徐家的人可是站得正、坐得稳、走路不怕扭脚跟、半夜不怕鬼敲门,你还是多管管你自己!" 这时,一个枯瘦的老头儿将桌子一拍,站起来说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这里可是尔等撒野的地方?哪个是徐子鹏,站出来!"正是方湾的族长方复矩。 徐子鹏见方复矩喝令他出来,将徐茍二往旁边一推,朝方复矩拱了拱手道:"族长大人在上,听晚生禀来。晚生与白娘子素眛平生,根本就没那回事!请族长网开一面,饶了白娘子这一回吧,晚生给您叩头了!" 方复矩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你既然与她毫无干系,为何还来替她求情?" 徐子鹏道:"那天晚上下雨,方家小公子方必正同白氏娘子摸黑回去。晚生放心不下,便将他们送回方府,仅此而已,难道这也违法吗?" 夜叉婆忙站了出来,说道:"你说,你俩借过沟之际,在地上男欢女爱搂搂抱抱,冤枉了你们没有?证据确凿,肯定不止这一回,还敢狡辩!" 方复矩道:"败坏门风,本当一起沉水。念你非本族中人,拖下去打二十竹杖,赶出方湾!"众人一声"得令!"抬起徐子鹏,直奔行杖房。 正是:有情有义真丈夫,拯救弱女敢拼命。不知徐子鹏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