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前闲聊二十一连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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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旅社敞亮。我们上楼要了个两人间。里面整洁齐备。毛巾牙刷都有。还有电视机呢。一会送来开水。我们洗了就睡了。
我有个习惯，靠到枕头就做梦。情节完整，背景清晰，形象鲜明，有如一篇篇小说。这不，开始了：
1
学校刚放暑假，函授学学员就要集中在教师进修学校，开始面授。马上一个个教师变成了一个个学生，住集体宿舍，集中在教室上课。教授授课如倾盆大雨，学员听课呛得慌，真真的填鸭式。白天六节课，夜晚还要上晚自习。比学生还学生。
进入三伏天，热啊，每天35度，只上不下，就像刻在温度计上一样。课堂虽然是间大教室，五把吊扇，却只听到呼呼声，丝毫不感到有风下来。桌上椅上都热得烫人。西晒来了，泼几盆水在地上，但立刻就干了，不解决问题。
脸上胸前手臂到处都是红斑点。整天饿，但不敢吃，一吃一身汗；老渴，总想喝，但喝下去就漏出来了。汗一干，身上似乎有层粉白颗粒，有点咸味。
恰恰这时上的当代文学，讲的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文化大革命，十七年，一篇篇痛苦抑郁，如冰水泼进心中，外热内冷，使人很不好受。
夜里寝室如蒸笼。一些男学员实在受不了，就把高低床搬出来，在露天里睡。有的甚至连蚊帐也卷起来，宁可夜蚊咬，也怕身上热。那些女学员也不拍羞了，窗户大开，穿着背心短裤，能露都露了，也不怕人看见。有的甚至连门都打开，也不怕歹徒闯进来。胆子够大了。
而且祸不单行，不知什么时候，闯进一种蚊子，看不见，身子似乎被甚么东西爬了一下，一抹，就是一个红点，火辣辣疼。
一天夜里，女生寝室突然骚动起来，乱哄哄的。干部慌忙跑来告诉我，有几个学员眼睛红肿了。越来越大。我忙跑去看，只见几个年轻学员在哭呢。可这所学校没有医务室，又没有车，我们只好扶着，走很长路，送到医院。第二天赶快叫她们走了。
这样全班立刻紧张起来。陆陆续续走了不少。
在这个个时候，作为辅导老师和班主任的我，是绝对不能走的。最好的办法是由最后移到最前排，白发听黑发讲课。学员立刻镇定下来。也慢慢到齐了。
望着着这情景，外面虽热，我心里也凉快。安心听自己的课。
2
已讶衾枕冷， 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
突然感到冷，再就满室亮光，一片白，还以为天亮了呢。忙爬起来看，隔窗望去，只见空中纷纷扬扬飘着鹅毛大雪。看表，却还只半夜两点半呢。便赶快煨进被子里。再也爬不起来。可今天还要上课呢。于是狠下心，把被子一掀，踏着齐踝的雪，到学员住处，催学员到教室上课。
教室设在农场大礼堂。可装一千多人地方，却只有我们六七十人，空空荡荡，本身就有一种寒气，加上窗户破了几块玻璃，用纸糊着。其中一处破了，风灌进来，令人身体缩成一团，上下哆嗦。上课前，跺脚如雷声。
训诂学本来就枯燥，加上主讲教师，拿着他编的讲义，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照本宣科。学员意见纷纷，课还没上完，有些就要走。待老师走后，我忙召集学员做工作。说这位教授是参加全国编字典的编委。学问渊博。又说，听说梁启超原来在北大讲课，就是念书，念到一处，说声好，再往前念。大学不比你们中学教书。你们要适应。这门课反正要学的。你们就边听边看，不就学了一遍了么？有问题当面问老师，不是很好吗？后来听课时，他们往后面瞄，见我这个白发都在认真看认真听，也就安定下来了。
几天后上完这门课，教授非常高兴，称赞，说是他上的最好的一次课。学员们相对笑了。
3
全县国家卫星电视师范专科教育考试考场就设在我们学校。
不过，参加考试的都是些大小干部。整个教学楼周围停满了轿车，面包车，拖车，卡车，清一色公家车。好不气派。楼上楼下坐满考生，不乏部长局长乡长镇长股长站长，还有村长。说还有个把副县长，反正都是带长子号的，好不威风。
本来我是班主任兼辅导老师，考试应该回避，但校长怕考起来，遇到甚么要问，尤其那个副县长，还有文办主任，要临时应付。所以考试开始后，还是要我去＂关心＂＂关心＂。
走近警戒线，考场一片肃然。可走近试场，却如马蜂窝嗡嗡，里面是人来人往。监考员多是背内朝外监视外面。一听到外面脚步声，监考员立刻向内嘘声，内面立刻肃静。窗口考生向外瞄了瞄，见是我，立刻喧哗起来。也有很安静的，因为他们在翻夹带，正忙于抄答案呢。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他们有些是初中生，甚至小学都还没读完。校长低声对我说，你别看他们平时拿起笔一挥，但他们这回拿到答案可能抄都抄不到。这个我信。因为考的是古代汉语啊。所以校长还是轻声嘱咐我，还是去看一看。
走近第十试场，小刘老师拿到抓到的夹带，愤愤对我说：
＂看看，看看，和试卷一模一样。＂
我连忙拿起，把试卷与夹带一对，不就是么？啊！是不是泄密了？试卷可是国家机密啊！我想校长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做这种事的。因为上次考试，外地有个教师进修学校校长，就为这样事两开，被抓进监狱。
我十分紧张，因为考前我辅导过。但我绝对没有任何信息。我走进考场办公室。校长正和招办主任闲聊。见我神色慌张。对我低声嘘了声。就把我拉出办公室。师训科长问发生了什么事，校长回头笑了句，没甚么。就和我直奔第十试场，看了看，不以为然说，不会吧，试卷今天才从公安局领出来呢。可这里就有公安局的人正在考试呢??????
唉，国家不惜血本为师范教育专门放了颗卫星，可我们却拿它赚钱，我们是不孝子孙啊。我仰天长叹。不正之风往往从干部那里刮起。我们学校也可怜。可我们不这样，又哪有钱来做宿舍楼呢？
考试完后，热闹过去了，教室也冷清了。我走进每个教室，逐个打开电视机，打开录像准备面授。我知道这不过聋子耳朵作个摆式。因为早就没有多少人来听课了。教室空空如也。
不知什么时候，小刘老师跑来了。他幸灾乐祸地每个教室看了看，挖苦道：
＂嚯，怎么教室连根草都没有？啊，两个，哎呀，这个教室还有三个，咳，又只一个了，不好，正准备开溜呢，这个教室干脆就没人了，哈，这很不错，就有你一个大老师代劳了。＂
最后，他哈哈哈大笑：
＂这些人真真了不起，不学也能考好，天才，有本领，是该当官。＂
一会，他拿来象棋盘，要和我杀一盘。说着摆开棋子。但我为难：那怎么行，这是上班时间啊。
恰好校长来了，我很紧张。他却不以为然说，那是来走关系的。果然，校长往教室瞄一眼，问了声徐局长来没有，就走了。
这时电视上正在欣赏《春江花月夜》……
＂373句。＂
＂这你都记得，你是怎么学的？＂
＂苦啊，我的老师。记得上完先秦文学后，老教授把我们几个同学喊到家里，要我们背诵《离骚》。有个结结巴巴背不到。教授对他说，我们好像很陌生呢。我们陌生不说，你不该把屈原也忘记，你不也姓屈么？说完，严肃要他站在一旁去背。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茶杯，很不客气。背得到，就走；背不到，就站到那里背。＂
＂你呢？＂
＂可以吧。因为课前预习了，上课认真听讲。晚上睡觉时，脑里飞快过一遍电影。第二天再翻课堂笔记。有时还到图书馆找些资料。我不是背，而是慢慢说出来的。
＂教授听了，欣然点了点头，说不勉强，领会得还不错。然后开玩笑说，我们是老相识了。关心问我，你学习还有什么困难？
＂最后抬起头，是对我，又似乎对在场所有同学语重心长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要当一名老师，不容易啊！＂
＂可我们是自掏腰包，而他们是公费报销，这，这，合理吗？咳，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说完转身走了。
望着这才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还是一身学生气，不知道社会的分量。
不过，我也是公费报销呢。因为只有这个机会，在办公时间，听全国知名教授讲课。
于是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听教授赏析。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在银色的月光下，在芳甸旁，春水边，一个人在徜徉漫步……
4
《文学创作系统的心灵创作工程》上午结束，下午揣着上次备课吃盒饭抠下来的钱再到地区书店，想买本半价书。为节省钱，没坐公交车，是步行去的。谁知翻来翻去，还是没有。于是上二楼，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一本《英诗金库》，想买，谁知不是四川出版社出的，而是中国妇女出版社出的，主编不熟悉，怕上当。转了会，惊喜看到飞白主编的《诗海》传统卷，现代卷两本。这是我很想要的。可价钱好贵啊；27块五+31块五，快六十块了呢。把价钱一看，好像烫手一样连忙放下了。到楼下转了转。还是觉得没有买的必要。贵且不说，几种文字的原文，有什么必要。于是走出书店，到对面立交桥旁徘徊。又觉得它有历史性概述，还有外语音韵知识，和几种外文的语音简介，这对自学英语了解各国诗有帮助。它可以和北大的那本38元的对照看。尤其后者，北大还没有。买吧。不是还得到一笔稿费么？只当没发表。再说，别人抽烟一个月恐怕也要这么多呢。想着想着，额头上像出汗了。于是再转到书店，又翻了一会，挑了一会。怕别人售货员看不起，最后下决心还是买了。回来走在路上，轻轻松松。赶忙洗了个澡。不过其他辅导员先后问我买了些什么书，我都说没有买。因为买了这么贵的书，怕他们笑话。
5
洗完衣服，发好煤炉，趁这空闲，开始整理听课笔记，准备编写辅导资料。
《浮士德》我在大学就买了一本没封面的旧书。那倒不是这本书出名，而是因为翻译者郭沫若著名。如获至宝。但看不懂。只好像保存文物一样随身带着。
现在才知道它是欧洲四大古典名著之一。
纵观诗剧的全部情节，浮士德的人生经历了一个复杂曲折的过程，包括知识追求，爱情追求，政治追求，艺术追求，事业追求五个阶段。浮士德的一生，是一个＂善人＂向着终极的善不断追求的一生，实际上是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初期西欧资产阶级，特别是十八世纪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不断探索真理，追求人生理想的缩影。浮士德的形象，是＂天帝＂这个至善的体现物，是善的化身，其实也是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精神活动的象征。浮士德的性格十分丰富复杂，其本质就是永远不满足现状，不断追求和探索生活真理的自强不息的精神—-＂浮士德精神＂。
郭沫若说，《浮士德》是一部灵魂的发展史，是一部时代精神的发展史。德国文学专家冯至认为；《浮士德》的主题是＂自强不息＂。
与《桃花源记》不同，同我国《易经》所阐释的概念也有所不同。它所强调的人的＂自强不息＂是获得上帝拯救的前提。
浮士德性格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一个变字。
纵观欧洲文学史，不也是吗？人文主义，古典主义，启蒙文学，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六大文学思潮，都是沿着否定之否定规律向前发展。大起大落，特征鲜明。
而我国文学却比较平静。
不对呀，由诗而词由曲由曲而剧由剧而小说，不也在变么？
但不是思想意识的变化，创作方法的变化呀。
不对，不对。
到底哪个对？立时陷入困惑。
睁开眼，醒了。
咯咯咯，鸡叫声。这里怎么有鸡呢？
连忙喊醒黄文清。
打开窗子向远处看，见天的边缘，树林内闪烁着房子。我问他做了些什么梦。他说从来不作梦。早晨起来，连忙从家里到办公室，再到教室，三点一线，走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