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子鹏郊游赞巧妇 苟三灵堂戏道士 马财主双眼肿得成了一对烂猕猴桃,看不见路径,像只没头的苍蝇满地里乱窜。他跌跌撞撞地也不知摸到什么地方,不得不在一处的路边坐下来歇会儿。突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用手一摸,是稀的。再凑到鼻子前闻闻,有臭气,原来坐在一堆牯牛粪上,顿时叫苦不迭。众人开心之际,又见徐苟三走过去,装模作样地问道:"马老爷,你这是怎么啦?" 马财主不由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喂,你是谁家的孩子?" 徐苟三道:"我是都湾都常乐的儿子,叫都来看。马老爷,我带你回去好吗?" 马财主一听大喜过望,忙道:"好、好,谢谢你!回去后一定重重有赏!" 徐苟三拉着马财主在野外兜了一圈,突然停下来,说道:"呀,老爷,前面要过河了,怎么办?不如这样,你把裤子脱下我替你拿着,然后扶你过去好吗?"没办法,马财主只得将衣服裤子脱下来,不想徐苟三接过衣裤扭头就跑。马财主见带路的孩子跑了,独个哪敢过河?急得大声叫道:"都来看、都来看,你在哪里?快扶我过去……都来看、都来看……" 马财主喊破喉咙,也没能将徐苟三喊回来,又光着身子,只得捂住那话蹲在野地里干着急。地里的庄稼、野草在身上擦来擦去,就像虫儿爬,飞虫蚂蚁也趁机上来乱叮乱咬,把个马财主折腾得死去活来。徐苟三懒得理会,将马财主的衣裤往一处的树洞里一塞,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那里。直到傍晚他老婆马周氏找来,才将他带回去。 徐苟三捉弄了马财主,正要回家,却见一位学馆先生带着一群学童到湾子外面来郊游。徐苟三往日在学馆念书时受过先生的不少气,因此一见到学馆先生心里就不舒服,将头扭向一边。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叫他。徐苟三回头一看,原来是堂兄徐子鹏,不由扑了上去。徐子鹏搂住徐苟三高兴地道:"三弟,好久不见,比以前又长高了许多,只是那股子倔劲却有增无减!" 徐苟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又问道:"子鹏哥哥,你不是在新市教学吗?怎么……" 不等徐苟三说完,徐子鹏却笑了起来,道:"你在外帮工很少回来,家里的事自然知道得不多,我回来已快一个月了,婶婶怕是没告诉你吧?" "是啊,我昨晚才回来,今天一早又出了门……"想到过去念书的艰辛,徐苟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委屈地道,"子鹏哥哥,要是你早些回来,我就不会受那些刁先生的鸟气了!" 徐子鹏道:"三弟,大哥也是出于无奈呀!那时候,我们徐家就出了我一个读书人,外姓那些有钱有势的刁财阔老们容不得大哥,大哥才不得不远走他乡。如今,大哥门下有几个学生中了举,他们才不得不对大哥刮目相看……" 兄弟二人谈得正投机,忽听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他俩定眼一看,原来是方湾的方财主升天,做完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送葬经过这里,披麻戴孝的、送殉葬品的曲曲弯弯摆了几里路长。前面吹吹打打鸣锣开道,后面一个道士身穿法衣手持宝剑站在灵车上正在装神弄鬼装模作样。徐苟三朝那道士扫了一眼,说道:"听人说那道士不是个好东西,那副怪模样一看就令人讨厌!" 徐子鹏道:"你说起那道士,倒让我想起件事情来了。听说他俗家姓胡,半路里出家,的确不是个正经种子……"于是向徐苟三讲起三年前发生在方家的一件趣事来。那一年,也就是今天死去的这方财主的一个儿子突然得暴疾死了。方财主老来殒子,心中自然十分悲伤。那儿子的先生曾得到过方财主的许多好处,自然前来吊唁学生。方财主又请来和尚、道士念诵经文为儿子超度亡灵,请来裁缝为儿子制作入柩衣帽,请来的道士就是这位胡老儿。方财主有一房小妾,年纪比他死去的儿子还小。这胡道士六根未尽,七情未绝,一双贼眼滴溜溜地转了一阵,便心怀鬼胎地走到先生、和尚和裁缝跟前嘀咕道:"这小娘子比她死鬼儿子还小,看她怎么个哭法……"刚好那三个人也非正经种子,四个人顿时挤眉弄眼鬼头鬼脑在一起交头接耳,一心想看小娘子的笑话。其实,这小娘子也非等闲之辈,四个人贼头贼脑的样子她哪能不明白?只见她往儿子旁边一坐,大声哭起来:"未生我呀先生我的儿呀,未死我呀倒(道)死(士)我的儿呀!人人都说是我的儿呀,何(和)尚是我的儿呀!今生今世难见我的儿呀,只有在黄泉路上才(裁)逢(缝)我的儿呀……"姓胡的道士与先生、和尚、裁缝笑话没看成,反叫她轻轻松松就给赚了回去,一个个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只能自认倒霉……徐苟三听了不由拍手叫道:"骂得好,骂得妙,骂得痛快!这些乌龟王八只知道讹人钱财,肚里却装满了坏水,实在该骂!不过,光骂几句只伤皮毛不伤骨,还是不解恨!三弟没事,正好过去凑凑热闹……" 徐子鹏担心他惹出事来,忙上去阻止,哪里来得及?只见徐苟三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却说方财主下葬之后,胡道士又随众人回来。儿孙们将灵牌儿安放在上首的神柜前。众人边焚纸钱边嚎啕痛哭,胡道士立于下端仍双目紧闭咕咕哝哝念诵经文。在方府内眷中,有位端庄秀丽的女子,身裹白绫,正是痛骂和尚、道士、先生、裁缝的小娘子。只见她边烧纸钱边哭道:"老爷呀你此番去了黄泉路,叫奴家往后靠何人?"旁边的胡道士见状,猛地睁开眼睛瞟了小娘子一眼,复将双眼闭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道:"娘子娘子你莫躁,断了东桥有西桥。老爷去了黄泉路,从今往后靠贫道……" 徐苟三就站在旁边,胡道士的话他听得句句真切,不由暗暗骂道:老杀才,果然六根未尽,看你徐家小爷爷今天怎样治你……好苟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叫曾贱生,比他长两岁,在方府打杂。他找到曾贱生,说道:"贱生哥,你爸是种药的老把式,能否帮忙弄点巴豆来?" 曾贱生道:"你要巴豆干什么?" 徐苟三道:"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帮你端菜,你快去弄来!" 不一会的工夫,曾贱生抓来把巴豆,徐苟三忙用石头砸烂。这时,方府的晚宴已经开始。胡道士开的是素筵,上最后一道菜时,徐苟三偷偷将巴豆放进菜里。吃过晚筵,还有道场要做,胡道士打着饱嗝来到灵前。他双眼翻了翻,又开始念诵经文。一看见小娘子,他心中的邪火不觉乱窜,眼睛半睁半闭,恨不得一口将小娘子吞进肚里。就在这时,巴豆发着了,腹中一下子就像钻进了孙猴子,"哗哗啦啦"一阵乱响。胡道士以为是肚里着气,放几个屁就没事了。他猛一使劲,不想却将肚里的那玩意儿全给撒了出来,盛了满满一裤裆。而此番经文只诵了一半,又不能中途停下来,胡道士顿时如坐针毯心急火燎,又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撑着。偏偏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条大黄狗,闻到屎香,直往他裤裆里嗅。胡道士怕那狗咬他的鸟,不时斥道:"唬唬,快走开!"那狗不仅不肯走开,反而像羊羔找奶一样拱得更加起劲,把个胡道士吓得心惊胆颤,不由哆嗦道:狗爹狗奶不要躁,裆里多的是屎尿。等会把裤子脱下来,让你尽情唠个饱。隔着裤子看不见,千万莫要咬我的鸟……府内管家见胡道士站在那里不自在,过去一看,见有条狗在胡道士的裤裆里嗅,忙将狗赶开,胡道士这才松了口气。 做完道场,已经夜深。该回去了,胡道士又朝小娘子瞟了几眼,这才从方府出来。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一阵"忽忽"乱响。他扭头一看,身后又没发现什么。他刚一挪步,声音又响了起来。难道遇上鬼了?想起方才为方财主做道场时曾调戏过他的小妾,难道是老鬼找自己算帐来了?想到这里,胡道士不觉打了个寒噤,便现场作起法来。只见他掏出火链子点燃黄表,举剑念道:"如意煞煞急急令,太上老君请听令,斩杀恶鬼不留情,疾!"他作完法,刚一举步,身后"忽忽"的声音又响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得走几步停下来再作一阵法,身上的黄表烧得一张不剩,恶鬼还是镇不下来。可怜胡道士出家多年,虽学得不少法术,对身后的响声却仍旧是道士先生撞着鬼——没法使。这时,他借着昏暗的月光一看,见身后有一团乌黑的东西,心想这一定就是恶鬼,便双手举剑朝那东西狠狠地掷去。又担心这一剑杀不死恶鬼,将剑投出去后赶紧转身不要命地朝家里跑去。这一跑不打紧,身后"忽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胡道士以为是那鬼追来了,吓得魂不附体,一进屋就把门扣上。他喘息未定,不想帽带儿被人扯住。他怎么也挣不脱,不得取下帽子赶紧过去将灯点燃,心想幸亏跑得快,不然定被那恶鬼捉住……胡道士刚躺下不一会,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一个沉闷而又悠长的声音传了进来:"胡道士,老夫尸骨未寒,你便调戏老夫的小妾,老夫和你没完!"果然是那死鬼显灵了……胡道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忙用被子捂着头战战兢兢地道:"贫道该死,再也不敢了……方……方老爷,您就饶了贫道这回吧……" 第二天早晨,胡道士开门一看,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只见路上黑糊糊的东西哪是什么恶鬼?却是一堆大牯牛粪,木剑正好插在牯牛粪上。门外的帽带昨晚也并非被鬼扯住,而是被门夹住。而且上面还系着朵大荷叶,身后"忽忽"之声正是荷叶拖地的声音。他气得正要去扯那荷叶,却发现上面还写着几行字: 胡道士,心不正。明诵经,暗骗人。 欺寡妇,渎神灵。有一天,下地狱。 锯儿锯,钉儿钉。坠血湖,难超生! 胡道士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心想:昨夜方财主的鬼魂果然来过,荷叶上的字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胡道士越想越怕,不久大病了一场。正是:六根未尽枉称道,捉鬼降鬼自欺人。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