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萧风 1: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雨已经缠绵绯侧的下一个多星期了,江南的雨如同纷飞的愁绪,给人无由的伤感与惆怅。淅沥的雨丝洗却了生活的色彩,泡淡了人们的心情,大家都宁愿蜷曲在床上,让睡意湿漉漉的裹在身上, 因此校园在嘈切雨声中静寂得可怕。这时忽然有一种郁闷烦燥的感觉袭来,我决定出去走走。 街上的行人少,车倒很多,车辆都溅着水花呼啸而过,匆匆的奔向它的目标.但是我呢?却不知要去哪方?雨点声声,街道长长,我仿佛被自己营造的气氛所感动了,透过雨幕,眺向前方.此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女孩,蓝背带裙,白色的衬衣,打着蝴蝶结的麻花辨刚好及肩。双手叠放在身前,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茫然四顾着. 带着一种冲动的勇气我走上前去,对她说,这雨多半不会停了,而我有伞.此时我才发现她有一双亮晶的大眼晴,淡寞而幽远.如同惶恐的白兔,她惊讶看着我退了退身,紧咬着双唇, 使劲的摇头.我体会到了她的顾忌,所以放下了手中的伞,然后转身前走,昂首挺胸无比高傲的样子,好象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着雨.是 走了一段,后面有人追来,努力的用伞遮住在我顶上,淡淡的对我说:"我在这里等人,大概是等不到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于是俩人共伞,一路谈到了她的宿舍楼下,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珍. 无聊的时候常会去找珍,偶然她也会来找我.不知不觉的就变得熟稔起来了. 于是了解到珍热爱文学,喜欢无边无际的幻想.珍也很爱惜自己的感情--她有一个男朋友,据说是哲学系的学生会主席,非常非常的出色,非常非常有魅力也非常非常的爱护着珍.其实珍也活泼得象一个小孩子. 2:
在家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被父母呵护得日子填满了空虚.不知怎么的我会牵挂起珍来,常会想起她高兴时手舞足蹈的样子,想起她朗诵诗时的深情, 想起她谈起男友时的陶醉幸福.有时她还神神秘秘的对我说:"我给你介绍我们寝室的燕吧,她不错的,真的挺不错的......" 在返校的火车中,我小心翼翼的护握着一枚贝壳, 那是我家乡的海边费了一翻心血觅到的.珍很喜欢海,却从没到过海边,大海的蔚蓝在她看来是洋溢着的诗.虽然在海滨到处都有售贝壳的小贩,但我总觉得那是商业的污染,对经济资源的开发,旅客和当地人恨不得煮海为盐,因而真正的想找一枚贝壳并不是十分轻易的事.是我答应为珍带一枚海边的贝壳的,所以我甚至不在乎脚趾被划断的危险,用几天时间找到了这枚浅蓝的,又带着斑阑彩纹的蚌贝,如同海边落日余辉色调. 车里挤满了返工的民工,人们以各种姿势企图将身体的某一部分伸到存在或不存在的角落,充漫着浓汗酸味的车厢里,大家都仰着头,张开着嘴,如同垂死的蚌。我紧紧的摹着这枚贝壳,昏沉中冥想着珍接到它时漂亮兴奋的大眼晴. 3:
专门拣了个周未的傍晚,捧着这份礼物我守候在女生楼下.我想这一定会给她一个惊喜的.等了很久,才看见珍和她的优秀男孩走来了,优秀男孩相当壮实威武,十分酷的脸,深遂的眼睛上架着很有深度的眼镜,傲然岸视的姿态搂着娇小的珍,珍一副幸福陶醉小鸟依人状,俩人一路蹒跚走来."珍,"我叫住了她,"这是我为你拣的,希望你能喜欢!"真的?珍惊讶的样子,兴奋的向我接过. 那位优秀男孩眼镜里的冷光象研究哲学似的将我考究了一番,说:"对不起,我们赶着看电影,这你留着自己吧!" 然后从珍手中夺过,塞还给我.手拿着贝壳,我伫立在那儿,木然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珍依然万分怜爱的依偎在男孩的肩膀,男孩微倾下头,仿佛对珍无限呵护. 他们的背影慢慢的走出校门,突然,珍回首望了下我,那双眼睛里却似乎失落,惆怅,且迷茫...... 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所应处的位置,于是我再也没有去找珍了. 偶然在寂寞的夜里,我会想起珍,想象着珍和她的男朋友一定沉浸在如梦的浪漫中. 4:
日子摇晃着又到了一个夏天,在许多梦想破碎后,豪情也一一的隐退. 于是我变得异常颓废起来.在一个苦热的天气里,白花花的太阳将大地炙烤得象烙板, 宿舍闷热得如火笼一般.汗被逼得直往外冒,人们搓着汗腻的身子,张口同涸辙之鱼.我们一帮弟兄身上扒剩了裤衩围一堆甩牌,大吼大叫着借以渲泄胸中的郁闷. 宿舍里忽然一阵骚动,我跟着回头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个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女孩:竟然是珍!一脸的哀戚.她走到我面前,突然扑在我的怀中抽泣.说真的,当时我的裸露程度令自己惶恐不已,两手悬在她的肩上不知所措,然而她死力的抱紧我. 如同熬浆糊锅般的宿舍,此时一下子凝固了. 我赶忙套了衣服拽着珍出去.然后在她断续的哭诉中,我才知道: 原来那个优秀男孩为了毕业前途,又去追一位有背景的女孩了.珍觉得被抛弃得不明不白, 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经不起这样的推敲?珍说她的世界已灰暗了,仿佛所有的人都在耻笑着她,飘零的心情再没有停驻的地方,于是她只想到了我. 此后我常去找珍,陪她渡过这一段难过的日子.课余时我们大都在一起. 一起温习功课,一起游玩,一起散步,聊天,看电影...... 珍好象很快就能从阴翳中摆脱出来,忘却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我也感到珍又如雨晴后的柔虹般亮丽可人了. 5:
在一个有风的夏夜里,太阳仿佛透过已垂下的眼睑还流露着煦暧. 我和珍漫步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习习轻风送来草虫的夜吟,亦有情侣的呢喃,绰绰缈缈, 如同夜空的星光.我们沿着四百米跑道走了一圈又圈,那夜珍出奇的沉默, 而我在一种骚动不安的氛围中喋喋不休,拼命想用无际的话语来填充这令人尴尬的处境.我自己也感到了我的语气笨拙,语无伦次得可笑. 珍始终用一种幽然的眼神凝视着我,让我无处藏身.她一点一点的向我靠近, 偎在我的臂膀上.顿时,我的神经仿佛被一把抓紧,一堆的话被塞在喉咙,令人窒息,神使鬼差的,我的一只手渐渐的爬上的珍的腰.珍仰望着我,眼睛象幽幽的湖,泛着神光异彩. 她慢慢的合上双眼,用异样的声音说:"kiss me please!" 我满脑轰鸣,自己就象置身雄波怒涛的大海中的一只小舟,而夜光下, 珍的唇就是我欲望中的岛.慢慢的,慢慢的,我向着她的脸凑去.滞留在夜里的热气令人十分的浮躁,星光映在珍的脸庞上,如同葡萄酒里晃出的幽色.喘息声,我听见了大地厚重的喘息声. "不!"我的头脑一阵激灵,推开珍,对自己怪异的嗓音也感惊讶," 我们不可以的,珍!" "为什么?"珍显得很激愤,颤粟着说,"我已经放弃了一个女孩子的矜持,你......" "不,不,不是的,珍,这此天来我所做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赶忙说道. "是我开的口,算我有这个意思,是我爱你,行吗?"珍怨怒的声音什么都不顾了,"难道你是在乎我的过去?" "不,珍,你要冷静一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所爱的并非是真实的一个人,你一直迷恋在自己所营造的意象和气氛,即使是我,你了解的也是很片面,其实我......" "不要再说了!"珍猛然打断我湍急的讲说,向后退了几步,静默了一会儿, 脸上闪出一丝凄惨的笑,变腔的声调说,"coward!you are coward!"掩面奔了出去. 我本想追去,但双腿如灌铅般的沉重.身畔不时的走过一对对亲伲的情侣,和煦的风中飘散着零星的泥草的气味与蛙鸣,围墙外的汽车声呼啸而过,对面的的宿舍楼里充斥着喧嚣和浮躁:哄笑声,吵闹声,乐器声,音响声......明暗交错, 波浪起伏的传来.透出一扇扇的灯光如同漫天的星星.这一切的一切,在这里交汇,混融,盘旋着,仿佛要冲出这空间,漫撒在茫茫宇宙中。 6:
和珍的来往就这样嘎然而止, 我一直努力尝试着用时间把她从记忆中一点点的挤掉。日子随着功课的减少而变得更加漫无目的,生活过得象被抽掉了空气的橡皮玩具一样显得无精打采。 又是一个夏季的傍晚,夕阳的余辉将大地映得殷红,人如同站在巨兽的舌头感到熏闷,毕竟是黄昏,太阳褪去了那咄咄逼人的炎热,人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徜佯。 我趿着一双拖鞋,漫走在这个高校区唯一的商业街上,两边的小贩充满媚笑和夸张的吆喝着,整条街比晨读的教学楼还喧闹无序。我伸在口袋里的手一直搓揉着一张贰元面值的钞票,左观右顾的寻找消费目标。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定眼望去,是一个黛眼红唇的浓艳女郎---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珍。珍的头发剪短了,打了过多的摩丝在这精烫过的发型上, 弄得象方便面一般,脸上的粉敷得很厚,不见了往日的酡红。她此时着一件透明的黑纱柔姿衫,一条贴肉的红色短裤,白晰的大腿上显然没有着袜子, 在厚底的凉鞋里露出涂得红红的脚趾甲。珍显得丰臃了许多,妖治了许多,这令我很惊奇,更令我惊奇的是,珍竟挎在一个男子身上!那男的显然是过中年了, 身材不高但有一硕大肥腻的脸,面皮仿佛是张饱经沧桑的黄抹布,稀少的头发却调弄得油鉴可人, 两只小眼睛沦陷在肉里不见天日,黄锈的大板牙,虬乱的胡碴如脱毛的废牙刷,一件花绿的T恤衫实在罩不住他那丰满的体材,肚皮鼓得象憋足气的青蛙。 "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大诗人!"珍向身边介绍到,最后三个字显得咬牙切齿如同嚼一口的碎玻璃。 "诗人?!诗人好,干诗人最来钱!十来字就占一页,厚厚一大本,贼贵。 我的小蜜喜欢诗,我也特喜欢,哈!"这男人鸡公嗓子委实让人不寒而粟, 或许是我的冷漠使他缩回了那只想要拍我身体的某一部位的戴着一只赫眼的镶玉金戒的丰硕的手。 转而缠往珍的颈后,肆无顾忌的搓捏着她的脸。 珍装着嗔娇的扭拧了下,妩媚的余波一扫, 然后很可人的样子将头撂在了那家伙的滚圆的肩上。 "还住原来的寝室吧?"珍侧着脸好象十分慵懒的问我。 点了点头。 "那以后再联系吧!"珍的声音象长叹,然后掺着那个男人继续他们的路程了。 茫然的追随着珍的背影,我的心如破灭的肥皂泡, 美丽的幻影一下子化为缈缥难寻。看着珍似乎从记忆的躯体中走出去,留下了空壳只供凭吊。 仿佛有一件很沉很沉的东西在我的心湖中没下去,水泡汨汨的冒上来,冒上来,差点漫出我的眼眶。 突然,我捕捉到了一双回眸:失落,惆怅且迷茫......尽管那上面有着重重的眼影和睫膏。 7:
一日在学校的后门邂逅与珍同寝室的燕。燕和她的在男朋友一起。她的男友十分的矮小,一脸的焦苦,厚厚的眼镜底下说不出的畏琐和迂腐, 据说竟然还早附近一名牌大学的博士研究生。 和燕寒喧中我装作十分不经意的提起了珍。 "珍?"燕很诧异,"她不早被退学了吗?" 原来自从上次后,珍不知为何变得异常颓废和放纵。经常逃课,泡舞厅,看录相,玩通霄,男朋友走马轮翻着换。后来发展到夜不归宿。直至有一天, 一个个体户的妻子跑到他们学校的教室里,揪扯珍到广场,珍和她扭打在一起。 "脸都划烂了,流好多血呢,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后来经校方的了解取证研究后,珍被勒令退学了。燕还告诉我,珍被宣布退学后什么都没带走,只有专登回宿舍拿了一只彩色的贝壳。 退学的珍的家人气得不来学校领回珍,珍也一直没回去。 "出了这种事,她那敢回家哟!"珍的家在西南,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8:
在经过了些悲喜哀乐,历阅了些忧苦闷世后,时光变得如公式般规范可导了。如今的我再没有雨中漫步的心境,但在有阳光的好天气里,我还会出去走走。 有时独自躺在校园的草坪上,看看蓝蓝的天,悠悠的云,看着天际的几抹玄紫的霓虹。草坪上总有一两群好象还很天真烂漫的女孩,肆无忌惮的尖叫哄笑着。也许是新生吧,我想,因为在她们的眼里毕竟还有新奇和憧憬。我往往想上前去给她们说珍的故事,但我知道, 在飞逝的四年岁月里,她们也会经历很多,感受很多, 也同样会拥有一些令自己感动的故事。这是一片被青春渲染的土地,这里负载的故事还将会很多很多...... 在不眠的夜里,我倚在窗前,凝视指间的烟辉在漆黑中明暗辉映。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往事在青春的祭坛上焚烧,灰烬飞舞,梵歌萦绕, 于是我在带泪的微笑中对自己说:去吧!我的爱...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