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冬就起风了,周日清晨火车站道北的街面上,除了几个扫马路的环卫工人在路边弯着腰干活,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我裹紧衣领走到路对面,拐进车站背后的小区里,一栋底楼开的焙子店亮着灯。几个穿着铁路制服大衣、拖着拉杆箱准备出乘的年轻人,在拉开的一扇大玻璃窗前,用胳膊夹住大檐帽,掏出手机扫码。 现在来这里买焙子不用排队了。我小的时候,就住在街对面的石头房里,早晨经常来这家焙子店排队买焙子。那时候,全城的焙子铺一个焙子都是二两粮票八分钱,只有这家店的焙子九分钱,不要粮票。焙子店是火车站食堂自己开的,青砖红瓦的一溜平房,每间平房的墙上用水泥抹着一个大大的红五星。因为地处铁道三角线,只有铁路职工才能找到,其他人即使找到这里,买了焙子绕不到中午,是出不去的。一张草纸裹一个焙子,刚拿在手里,两侧的纸上马上映出两片圆圆的油印子。揣着油汪汪的焙子还可以从铺子的前门穿过去,撩开后门上挂着的一个棉门帘,走一段长长土路,直插过去,就能迈上车站岔区的平交站台上。铁路职工们揣着热乎的焙子,走上工作岗位,或是下夜班从工作岗位回家,还有的踏上通勤之路,这个铺子可以说是铁路职工最老的早点之家。铁路职工的小孩子们,背着书包来这里排队买一个焙子,顾不得把焙子装进书包,总要掀开后门的棉门帘子,瞅一眼站台上冒着白烟的火车头,然后再去上学。 后来,城里开始不用粮票了,铁路做焙子的职工也撤走了。一对外地的年轻夫妻租下了这个门面,凌晨四五点,两口子开始生火、揉面,灶膛里的蜂窝煤把整间小屋照得通红。焙子的做法没有变,只是比先前黄黄的油旋多了把油揉在面里头,上面撒了一层白沙糖的饼子。一毛二一个,油旋和甜饼子任选。来这里买焙子的铁路职工们依旧热闹,经常把不大的窗口挤得水泄不通,低头揉面的老板不时地擦一把额头的汗珠,羡慕地瞅瞅小玻璃窗外铁路职工头上的大盖帽儿。没过几年,在铁路的这片地上,盖起了楼房,平坦的柏油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石头房的职工们陆续搬进了楼房里。卖焙子的两口子已经变成四口之家,他们在城郊买了住房,但依旧在这里租下了一户靠街边的一楼房子,明亮的窗户成了他们卖焙子的窗口。通往站台的土路被火车站高高的墙围进去,在铁路小区门口,架起了横跨铁道的钢结构便民天桥,小区居民可以从铁道两侧跨上去自由通行。不知什么时候,这家焙子铺里多了自制的麻花、糕点和饼干。伴随着内燃机车的轰鸣声和火车哐且的过轨声,卖焙子的一家子目送着铁路职工跨过天桥。逐渐地,火车站的围墙里面,建起了高高的接触电网,大功率的电力机车牵引着长长的巨龙呼啸而过。依旧来这里买早点的铁路职工和家属们,走在天桥上面,突然有一天发现脚下有银白色的动车穿过,引得桥上的人们阵阵欢呼。 如今,年轻的焙子店夫妇已经变成白发老人,但他们的手法依旧熟练,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儿帮着打下手儿。铺子里两台大大的电烤箱替代了火红的蜂窝煤灶台,茶叶蛋的香味一直飘到了小区大门口儿,铁路职工们依旧喜欢在他家宽敞的玻璃门口稍作停留,带着热乎乎的早点走上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