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M小姐约在江南的梅雨季节,躲雨的人比外出的人多,连昔日熙熙攘攘的咖啡店,也没有那么多人。她说,想和我聊聊。 M小姐是我十多年的朋友了,略白,小富,很美。过了30岁,却比我们这些朝九晚五的年轻人都有干劲。她读书的时候就是如此,目标明显,和自己干死劲,高考的前一星期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叫嚣着到考试结束后撕碎书本,要游遍全世界;结果是搬了一堆的书本去读大学,因为要入学考试;没有去旅行,因为打工能赚钱。 她这次找我,是帮她看一个文案——据说是个几十万的单子,她已经废寝忘食好多天,她需要许多个人的创意,最好能帮她把把关。 其实,这就是她的工作状态,半夜两点,常常给我打电话,早上开手机问候她,又说没什么事,只是晚上回家的路上想说说话。干了五年就干到副总,副总干了五年,年薪已经让我们望尘莫及,接下来她自然是觊觎要自立门户的,所以,她需要许多事——钱、人脉、经验。 于我们平凡人,对她是有敬意的,比如,我周围的一些朋友知道M,都说,这姑娘可真是能干,十年就赚了别人一辈子都可能赚不到的钱;可我念念不忘的是她的食言——来自于一个朋友的爱,绝不带一点酸涩。 食言,她很少对别人,但对自己总是。她以一种格外苛刻的标准捆绑着自己,唯恐一旦松绑,自己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不知去向。她每隔一段时间的目标,让她变得鸡血异常。 2006年,我还在读大学,她大学毕业,她说,如果我赚到20万,就辞职,去开一家咖啡店,养猫、养花、养草,睡觉,晒太阳。我很笃定地觉得,嗜咖啡如命的我们,会过一种理想中的生活。 工作的第一年,她顺利完成了一个新人到职场老手的转变。那一年,我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她,见了三次面,一回是她的生日,一回是我的生日,还有一回是她应酬喝到挂点滴,她的同事给我打电话,我在医院里看到了昏睡中的她。她后来说,没有钱只能与工作妥协,如果有钱了,就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2008年,她的第一个梦想基本破产,不是因为没有达到目标,而是她发现目标太小。她说,20万真的不够,赚够100万,她打算环球旅行,然后嫁人。她认真地和我说,那会,我是真信了,于一个女孩子,有了事业,完成了心愿,再结婚生子,从打拼到隐遁,是最理想的状态。 可后来,我就明白,这不过是她假想的泡沫,在2011年,她进入公司的管理层,老板说,年薪+业绩提成,翻一番。她在公司放了个舒服的躺椅,有时实在忙,就干脆睡在公司,最高的记录是在单位睡了一星期。 那一年,她没有出去旅游,没有参加她高中时代的同学会,没有去外地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都是因为——太忙。太忙,这就是她的状态吧! 有一天,她手机关机了,她的母亲着急地给我打电话问我她的去向,蓦地,她自言自语:这孩子,成天工作,工作,工作,忘了我们无妨,估计是把自己都快忘了吧!我后来才知道,她为了赶一个设计,通宵了三天。 2012年,一次吃饭,我戏言:100万还没到吗?她显然没有料到,她随口说的话我还记得,她有点尴尬,然后想了想说,想买个房子,存个100万,再考虑休息去玩,毕竟没有房子,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我没有说话,看到她吃饭间隙,还不断地接到客户的修改意见,她笑语盈盈又满足的样子,就知这话也不过是云烟而已。 这次是我今年第二次与她见面,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桌子上的咖啡,不过是她的摆设而已。她的本子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近一个月约见的人的意见,而我的意见,她正一顿一顿地记着,唯恐落下。 她说:今年的目标还没完成,所以没有时间休息,如果完成了,打算出门旅行一个月。她没有抬头看我,她好像是在与自己说,瘦削的脸上和紧锁的眉头,还一直显示着"紧张地工作"中。我说,才过了半年,如何能完成一年的业绩呢!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几乎在放下文案后的五分钟后,她把咖啡喝完,走了,匆匆忙忙。她和我说"不好意思",留下她的抱歉,我习以为常。 忽而,我想起一句话,多少人活在自己假设的生活中醉生梦死,多少人又在现实的目标中无法自拔。年轻的时候,我们常常努力到忘了家人、忘了朋友、忘了生活、忘了自己,等到暮年,才发现,自己错过的是该留下的每一段记忆。 当记忆干渴如沙漠,你赢了工作,丢了生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