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按照惯例,学校今天中午休息后,同学们又该月休了。 提起月休可能很多人都不理解,什么叫月休?难道是学校专门为学生设置的一次例假?其实不是这样!全国上下几乎每个学校都实行周末休息,让同学回家养精蓄锐到了礼拜一开始才精力旺盛。而我们学校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与时间赛跑,全都是一个月放假一次,每次放假3天。这样一来也方便远山中的孩子回家去洗洗澡换换衣服,二来他们也可回家去带足下一个月的粮食,以便肚子不挨饿。只有解决了吃饭的问题,孩子才能把精力更好的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 上午四节课一下课,同学们个个冲锋陷阵似的跑回宿舍——找背包的,找书的大声呼喝着的……一片乌烟瘴气。 冰清玉洁两姐妹不慌不忙来到寝室,收拾着回家的东西。她们还特地到商店给奶奶买了几个棒棒糖。 姐妹二人一同回家。几十里山路没走多远跟着就要到家了。一路上妹妹玉洁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时不时摘下一朵野花插在姐姐的头上。"花儿见我笑,小鸟冲我叫……"妹妹一路的欢歌笑语与姐姐的愁眉苦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难道他在学校失恋了吗?不是。或许是她学习成绩不好,也不是。每次考试她们总是挣个一二。其实姐姐是在心里犯者愁呢,这次回家爸爸又到哪里去给他们添生活啊! 上次回家的那一幕又似乎出现在了眼前。 那次也是月末放假,两姐妹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见到了奶奶,才知道奶奶已经病倒在床上将近一个月了。冰洁衔着眼泪问奶奶,上次我们回家你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就病倒了呢? 坐在一旁的妈妈接过话说:"孩子,其实奶奶早就病了,只不过奶奶没有让告诉你们罢了,这也怪爸爸妈妈没把奶奶照顾好。" 奶奶看了一眼非常内疚的媳妇,又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孙女,把手一挥说:"不要说了,你们都出去,我想休息下。"母女三人离开了奶奶的病房。 姐姐冰清也随着妈妈一同下田间去帮爸爸干活去了。 妈妈边劳动边对冰清说:"孩子,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家里人就再也不会受人欺辱了。"隔了一会又伤心着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奶奶那时不就是因为没有多少文化,才被别人欺骗了。" 那是解放前的事了。 那一年,冰青的父亲冰大志刚满六岁。祖母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丈夫在娘家受到的侮辱,发誓要从小培养自己的儿子。 祖母家虽然败落,缺也能衣食无忧。母子二人凭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也能勉强维持生计。春节刚过祖母就谋划着给幼年的父亲请一位私塾老师。东打听西打听,李保长给祖母推荐了一位异乡老师。 据说这位老师十分渊博,在他门下出了不少的秀才,还有几个中了举人呢。正月十五那天祖父就在家中举行一次隆重的拜师仪式。 十五天还没亮,祖母就早早的起床了,杀鸡洗肉,准备午餐招待老师及村中有名望的乡绅。祖母知道拜师入学,这是一件慎重的大事不是儿戏。况且九里十八乡又有几家请得起私塾老师,家里神炕里不是都供着"天地君亲师"吗?老师啊,神圣的老师!你多么伟大,多么至高无尚!还没到中午,家里客人就坐了满满一大屋。又祖母邀请来的,还有来看热闹来的。年幼的父亲胆怯地站在墙,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不一会儿,保长戴着一个眼镜也来了。 李保长今天穿着一件长衫子,左手摇着一把蒲扇。一颗小巧玲珑的脑袋上梳着一头油光可鉴的长发。苍白的脸色跟满口漆黑的牙齿极不协调。保长前脚刚迈进门槛,就大声对祖母吼道:"张婶子,我把我给你儿子找的老师带来了,你看,你儿子大志呢?" 祖母连忙从深房里走出来,用毛巾擦脸上油污,满脸堆笑,边摆板凳,边说:"二位坐,请喝茶!" 冰有志一听老师到家来了,就好奇地从墙角探出头来一看,不禁扑哧一声大笑出来。原来他看见了老师那张好比猴子一样脸。尖尖的下巴,两边还挂着胡须,一张三角形的脸颊,红红的鼻尖。"多像啊!像极了!"他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小伙伴们找来悄悄地对他们说:"你们看,老师的脸多像猴子。嘻,嘻……"一阵大笑,小孩们全都一哄而散跑光了,坐在一边的老师分明早已听清楚了孩子们的议论,只是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 酒足饭饱后,拜师正式开始了。先是拜父母,再是拜老师。接着当着众亲六戚的面保长又嘱咐老师立下拜师契约,当众宣读。 其文摘录如下: 张秀丽之子冰有志求识若渴,经本村保长介绍,XX老师甘当塾师,自愿传文撰墨。其约定如下, 一、对冰有志的教育、管理其母张秀丽不能干预。 二、一日三餐,无鸡鸭也可无肉鱼也可唯青菜萝卜不可少不得学费。 三、张秀丽如有违约,甘愿以自家三亩良田做担保。 …… 立约人:张秀丽 XX老师 中间人:李保长 作证人:XXX 见证人:XXX 一晃一年即将过去。 在这一年里,冰有志没少挨先生的铁戒尺,更莫要提罚站、罚跪……其实在这一年里,他也背了一些"周五郑王,狗腿磨塘"之类的五言…… 眼前又到了腊月十五边了,按照惯例,我们乡村的学校在这段时间也该放假了。 放假前夕,先生一下把祖母告了官。原因是因为祖母没有按照契约支付先生的报酬,且在生活上虐待了先生。 祖母不服,就把当时签订的契约呈了上去。法官大人瞧了一阵大笑,大声地念给祖母听: …… 一日三餐,无鸡∕鸭也可;无肉∕鱼也可;唯青菜萝卜不可∕少不得学费。 祖母方才知道上当受骗,眼泪从眼眶里哗哗地流下来,后悔当初没有认真研究契约,原来是李保长设的套。哎,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任人摆布,白白把几亩良田让出去。 "哎"在田间劳作的母亲叹了口气,从眼里流露出一股愤怨之气,接着说:"从此,你祖母也就病倒在床。后来经多方治疗,才能下地行走。不过这老毛病也经常折磨着她!" 妹妹冰洁又来到奶奶的病房陪伴着奶奶。 奶奶两眼昏暗的盯着冰洁的脸,小声的对冰洁说:"我的乖孙女,你们要好好读书啊!等将来长大了,又出息了,就有钱给奶奶治病了。"冰洁永远也忘不了奶奶那种渴望期待的眼神。 冰清玉洁两姐妹是奶奶的心肝,也是奶奶的唯一希望。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 腊月初十的一天清早那是星期一,天空下着鹅毛大雪,不一会村上白了,房子也白了,地上也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我和妹妹俩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一下,好冷啊!阵阵冷风从窗户里扑进来,夹杂着的片片雪花打在窗纸上哗哗直响,我们把头缩进被子里都不敢看窗外一声,不知不觉地又进入梦乡。忽然一阵上楼梯的声音传来——那是妈妈发现我们睡过了头急忙上楼梯的声音。还没等我们醒过神来,母亲已经掀开我们的被子焦急的对我们吼道:"这两个杂种,再不起床就要上课了。"姐妹们急忙从被窝里钻出来,连脸也没洗就挎起书包向学校跑去。 第一节上课了。 窗外雪花飘舞。 第一节下课了。 同学全都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操场上只留下几排脚印——那是有些同学实在憋不住了到厕所去留下的脚印。 第二节课上课了。 同学们全都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课。每个同学从嘴里吐出的热气在眼前形成一道道的烟雾整个教室里好像有股股水蒸气直冒。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影在教室的窗口边一晃就不见,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推开教室门,从外面小心地探进了头小声的说:"老师,我的两个女娃还没有吃早饭呢。"随后把一包东西递给了老师。 两姐妹坐在位置上猛地一惊,原来是他们的老爸。 姐妹俩脸一阵红,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只见父亲穿着一件破旧的兰皮衣服,头上顶着满脑袋的雪花。 父亲把手向两姐妹一招,示意他们出去一下。姐妹两征得老师同意后,就相继走出教室。来到教室门口,只见父亲两颊冻得污红,口皮发紫。 她们一起跑到老爸面前,只见父亲用他那发抖的一只手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递到她们手里,鸡蛋还发着热呢--不知是煮热了的鸡蛋发着热还是父亲的体温让鸡蛋发着热,总之当时都无从知晓。父亲说:"赶快吃了,到教师去。" 当时连看一眼父亲的勇气都没有的他们两,噙着眼泪和鸡蛋一起吃进了肚里。 那鸡蛋里带着咸咸的泪水的味道,她们终生难忘。 父亲递鸡蛋的眼神里分明包含着多少期待和渴望。 一个月三天假一晃就过去了。 还没有到中午,母亲就急急地做好了午饭,我们一家人围着饭桌开始吃午饭了。整张桌子上就摆着一大盆咸萝卜--说是下饭菜,还不如说是酸萝卜,这是母亲用手从泡菜坛里抓出来胡乱在菜板上用刀切碎后装入盘子就行了。正桌饭菜里没有一点油花花,连油味也没有,真是绝对的素食,既环保又安全。在那年月,乡下农民顿顿如此。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回肉,除非家中有客人来了,否则是万万不可以的。乡亲们一年脸朝黄土背朝天,天天汗流浃背的拼命干,肚子里还在打肉仗,整天咕咕的叫个不停--那是因为没吃过肉,肚子在造反。一日三餐有青菜萝卜就不得了了,他们哪还敢奢求什么? 妹妹冰洁端着有一碗几粒米的红薯饭,用筷子夹了几块酸萝卜,坐在门槛上静静的吃着。那时的人们几乎没有什么思想,也不用什么思想,一天到晚反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按部就班就行了。人们就像冰洁一样,整天端着一碗杂粮饭呆呆的盯着远方,听着筷子敲打着空碗的声音,看着铁勺在空锅罐里铲来铲去的样子,他们生怕锅罐里还剩下一点,巴不得把铁屑也刮去一层。 说起姐妹俩吃饭用的筷子--这哪是用个个片削成的个个筷,分明是一根根的木棒。 那时乡下农村,农民天天在田间地角劳作,比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的工人,国家工作人员辛苦多了,他们一天劳作远远不只八个小时--其实也只不过是在田间地头柱着锄头等待日当午,眼巴巴的盼着太阳下山去。每当夜幕降临,一阵吆喝,个个争先恐后的回家去。他们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难怪那时候农民伯伯们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跳出农门,以跳出农门为荣。 姐妹俩吃饭的筷子是她们妈妈在柴草堆里拣那些细小而稍微光滑点的黄荆条做成。 昨晚吃晚饭时妈妈才发现筷子差了几双。只见妈妈晃着松节灯来到柴堆边,把黄荆条折成筷子一样长久可以当筷子使用了。 油松灯,是由于当时农村贫穷,农村连油灯费都没有,只得用最古老的方法--山上森林里生长着一种油脂树--松树,在树底下分泌出一种油脂--松油,这种雪白油脂可以用来照明。这样整座松林的松树底下全被人们淘得光光的--那是在松树下掏松脂的杰作。 饭刚吃到一半,爸爸垂着脑袋来到饭桌上,一会儿,爸爸艰难的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了两张十元的人民币--那艰难的样子,先是慢慢的,好像那两张纸币有千斤重量似的。他费了好大的劲又把钱摆在了桌子上,似有歉意的对冰清玉洁说:"孩子,你们暂时节约到用,等些日子,我再给你们送来。"话一说完,父亲连忙转身走开了。姐妹俩分明看见爸爸两眼里的泪水,只是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罢了! 妹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又不说了。 坐在一起吃饭的妈妈也走过来,安慰我们说:"孩子,认真的去读书吧!"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家还有个亲戚在县城里做官呢。"妈妈说的做官亲戚其实就是我们的远方亲戚,论起行辈来我们应该叫他"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