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掉下天井的时候,我正在邻居家玩得不亦乐乎。 一回到家,就听见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从母亲的房里飘到我的耳朵。 母亲一直像个女超人一样无所不能。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母亲也会受伤,也会难受,也会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可是今天,因为突然下起了大雨,外面竹筛上晒着田埂里打下的黄豆。母亲怕抢救不及,所以稍微走了近路,从天井上一脚跨过,手上没有什么累赘跨天井对于农家人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简单。可是,收了黄豆回来,母亲的视线被竹筛完完全全挡住了,所以一脚踩空直接摔到了天井里。筛子里的黄豆蹦蹦跳跳撒得满地都是。粒粒均匀,橙黄饱满。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无所不能的母亲摔倒了。 显然这样的母亲是我陌生的,所以我没走进房里,只是扶着门沿,探出一个小脑袋以及一双不安的大眼睛。 屋子里有一个瓷罐子,此刻它口朝下,和桌面亲密接触。只把屁股怯怯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这个罐子的屁股有大用处。父亲锁着眉头,将清水倒些在上面,然后拿像树根一样的一小截草药放在上面磨,父亲慢慢地磨,表情认真,动作小心。 我还是趴在门口看,在母亲痛苦的呻吟声里,父亲忽然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扭头看了我一眼,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进来帮你妈妈揉一揉。父亲边说边指了指瓷罐上土黄的药汁,然后用眼神示意母亲受伤的腰部。 可是我还是一动不动,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然后我看一眼母亲,拔腿就跑。 快跑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父亲骂道:这死孩子。 上帝是长了眼睛的,因为不久后的一天,报应就来了。 那一天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双旧凉鞋,粉红色的。前面有四根细细的带子,有一根已经快断了,艰难地挂在那里,脚跟的带子更是在苟延残喘,命悬一线的样子。 我找来一把剪刀,果断地把脚后跟的带子全部剪掉。然后踢掉脚上的新鞋,乐滋滋地把这旧鞋穿上。 然后,邻居家小琴来了,邀我一起去河边,看我们的妈妈洗衣服。 我答应了,从屋里一路小跑出来,踩上天井旁的石条。悲剧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凉鞋滑,把我直接滑到了天井里。更悲剧的是,我的下巴磕到了石头上,汩汩的鲜血开始往下淌。看到那么多血我连痛都感觉不到,就害怕身体里的血会被流干了。 我双手颤颤地捧着下巴,任由鲜红的血迫不及待地从我的每个指缝流淌下去。小琴觉得不对劲,进来看到我这么血淋淋地坐在天井里,吓得大叫。叫完拔腿就跑,我知道,她给我找妈妈去了。 我感觉很安心,也不动,就那么在天井里继续坐着,等着我的妈妈来救我。 没过一会,我看到母亲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她跳下天井,用还沾着泡沫的手扶起我,哆哆嗦嗦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这么不小心。 之后我的下巴被缝了四针,用雪白的纱布包裹着,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母亲不再允许我乱吃东西,每天的菜也做得清淡无味,我不依,闹着不肯吃饭。母亲把脸一板,露出生气的表情,我把头一歪,更生气。母亲没办法,低低的叹息一声,然后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喂我吃。 那时候我八岁了,觉得不太好意思,只好抢过汤勺,埋头吃起来。 然后母亲轻轻地笑了,我抬起头看她,正好撞上她怜爱的眼神。背后,暮色四合,有一种叫温馨的感觉在肆无忌惮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