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的牌坊终于出现了。 安迪像个没事人一样,兴致勃勃地东瞅西看,"吃什么?" "豆腐!"凯文还是气哼哼地,他的拇指还火烧火燎的不能动。但看到安迪刀子般的眼神,他忙改口:"随便。" 于是他们"随便"地点了熏鸡、肉饼、豆腐丝和小米粥。 看凯文举着左手,把豆腐丝塞进嘴里,安迪忍不住别着头笑,他这副吃相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吃么?" 凯文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你还没完了?" 安迪忙收了笑容,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还疼么?" 可没等他回答,她又笑开了。 她丢下筷子,用手背挡在嘴前,无声地笑得混身直抖。 其实,刚才看到凯文痛不可当,安迪也有些不忍。当时她正在气头上,虽然没有用全力,但她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量。这一招是大楚教她的,练习时她就不只一次把一米九多的大楚扳得跳起来。凯文的轻浮不羁在大学的时候就很出名,受到教训也是她替天行道。想着他那痛得冒火又不敢发作、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觉得很好笑。 凯文还从没见过安迪笑成这样。不似平时的端庄和强势,她现在就像是个恶作剧成功后的孩子,笑得得意忘形,却也天真可爱。他一时间看得有些发痴。 好容易,她止住了笑,回过头。她的眼睛被笑出的泪水映得盈盈的,显得格外的清亮,又有着疑似的温柔。 凯文像泄气的皮球,抓上筷子,又赌气似的闷头儿吃起来。他不想再看她。 凯文的怒火终于被食物压下去了。又走在街上,他恢复了常态。 没出多远,他又被烧烤摊吸引了,"四季豆和韭菜也可以烤啊?" "四季豆不熟会中毒,韭菜最容易残留农药。" 安迪忙给他泼冷水。 "人家不都在吃吗?吃一次,死不了。"凯文不肯罢休。 精明的摊主注意到了他们,热情地招呼着:"好吃又便宜,两块钱三串啦。" 凯文拉着安迪的胳膊,"买吧。" "我不吃!" "我想吃!" "自己买!" "说好你请客的。我没带钱。" "刚才不是吃过了?我那份都让你吃了!" "没吃饱。" "那给你买夹肉烧饼。" "不要,就吃这个。" 安迪想掉头离开,可凯文死死抱着她的胳膊不放。她知道这是他在报复,当众叫她为难。安迪虽是气恼,可也不好再发火。 摊主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人拉扯,起哄似地叫到:"限时大优惠,买三送一啦。" 实在拗不过,安迪只好给了凯文两块钱。 凯文乐颠颠地跑过去,递上钱,全然不理摊主那一脸嘲讽的微笑。两人热络地聊起来,还不时向安迪这边挤眉弄眼地坏笑。 安迪站在阴凉处,躲避烧烤的油烟,无可奈何地等着。 凯文抓着一把烤串跑过来,除了四季豆和蘑菇,他居然还买了韭菜,大蒜和洋葱。 "口味太重了吧?!怎么五串啊?" "洋葱是老板送我壮阳的。他说我怕老婆。" "无聊!过嘴瘾有意思吗?您一个折扣点就是几十万,还贪人家这几毛钱!" "我倒想过别的瘾,你答应吗?男人那点儿小心眼儿你不懂,他这会儿可自豪了。吃吧,权当人家是一片好心了。"凯文把蘑菇递给安迪。 安迪瞥了一眼,看到摊位后正低头忙着洗菜的摊主的老婆。 没什么好吃,也不难吃。安迪又扎着手指,摘了一条四季豆。还行。 "这个这个。"凯文把烤大蒜举了过来。 白胖的蒜粒被烤成了半透明状,沾着酱汁很诱人。可考虑到味道,安迪有些犹豫。 "没吃过吧?这东西你可以不爱吃,但至少得尝一下,才不会错过。" 看凯文大刀阔斧地吃着,安迪也摘了一颗。都吃了,有味道也不亏自己! 甜甜软软的,没那么冲,的确不错;韭菜一般,像根长线绳;洋葱片就摘不下来了,凯文替她举着,不耐烦地催她:"大口咬吧,都快凉了。" 安迪一手举着蘑菇,另一只手满是酱汁,只好直接动嘴了。味道还行。 "别动。"凯文也叼了一块她手中的蘑菇,"没味道。都归你吧。" "我也不爱吃,你再吃两块,别浪费了。" 安迪把蘑菇塞给凯文,自己又动手去摘了根四季豆。 两人一递一送地吃着。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安迪也恍然间有种回到了大学的感觉,那时她和大楚也是这样。没多少钱,但有心情,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吃什么都好吃。 凯文笑着看安迪把最后一颗蒜粒塞进嘴里,伸手帮她抹了一下嘴角的酱汁,"怎么吃成这样?" 安迪一怔,大楚也是经常这样说她。那时,她总是喜欢先抢大楚的那份东西吃,直接用手放进嘴里。大楚也总是让着她,等着她稀里哗拉吃完,再给她擦嘴,擦手。 "给我张面巾纸。"她扭头躲着,心里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怅然。 凯文举着手,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衣袋,"我没带。" 安迪想起她的口袋里有。但她那尚还干净的无名指和小指却够不到。 看她挣扎了一阵,凯文不得不上前帮忙。他用手肘抵住纸巾包向外挤,安迪终于把它夹了出来。 解放了手,两人又跑到便利店买了水、湿巾和薄荷糖。一切收拾停当,他们沿街继续向前。 说是小吃街,其实就是当地的旅游景点。卖纪念品的商铺多了起来,但都门可罗雀。他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过去。 "当初你为什么不跟大楚一起出国?他不是可以带你走吗?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肯定能成呢!" 安迪瞥了凯文一眼,他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可也不像是奚落她。 "出国是他的计划,又不是我的。" 安迪停下看了看,又接着走,"跟他去当餐馆老板娘?" 毕业一年后,大楚屈服于家里的安排,决定出国。安迪刚读大三。没有太多的悬念和纠缠,两个人分开了。敌不过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楚后来真的当了"大厨",在当地开了一家餐馆。一直没有再联系过,他也没有回来过。他的消息都是从同学聚会中传播来的。反正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安迪也不介意。如果今天不是和凯文一起,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但她知道凯文和他一直有联络。 "他现在还行,去年结婚了。大概也快有孩子了。" 凯文没有看她。 "那不是挺好。挺适合他的。只要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好。" 安迪说的是真话。 "我也觉得挺好。"凯文凑上来,脸上又是那副别有用心的笑容了,"我代表为祖国建设做出贡献的有为男青年感谢他。" "没你什么事!" 安迪推开他。 凯文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让代表牵个手总行吧?就这点安慰了。" 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安迪挣了两下没挣脱,"放手!这像什么样子?!" "谁认识你啊?不是说好了一起来玩的吗?" "可没这个!" "我手上又没刺。你就不能投入一次,享受一下牵手逛街的乐趣?" "好。那你就别松手!" 安迪拉起凯文,进了东家,看西家,不一会儿,凯文就被她转懵了。现在改成安迪拉着他的手不放了。实在受不了,凯文只得拼命拔出手,推着安迪的肩膀,一路向街口跑去。 街口的外面就是修葺一新的运河。 两人都折腾出一身汗,靠在河边的栏杆上休息。 "你每天还跑五公里啊?"凯文的气还没倒匀。 "不是每天了,每周三、四次吧。" 安迪斜眼看着凯文,"你也太虚了吧?才跑了多远啊?" 凯文直起腰,坏笑着靠上来,凑到她耳边,"要不你试试?" 安迪的肘击行云流水般优雅地落在凯文的肋骨上,笑容仍挂在她的脸上。 凯文的腰又弯了下去,他捂着肚子转过身趴在栏杆上。半晌,他才哑着嗓子恨恨地说:"第二次了!你想要我的命啊?" "行了,别装了。" 安迪抱着手,没看他,"要不是心疼我的午饭钱,你早就吐了。我没使多大劲。" 凯文悻悻地直起身,"你就这么恨我?" "看在老同学的面上,我已经很克制了。接着走吧。" 一位看上去七十多岁、穿着干净整齐的老伯坐在不远的桥边。他的面前铺了一小块红布,上面摊着不少骨雕的小玩意。他既不吆喝,也不看周遭的行人,只是低头专心地继续刻着什么。也正是他的这番悠然自得吸引了他们。 凯文蹲下身,翻看着那堆小物件,"这是什么材料的?怎么卖啊?" 老人头也不抬地报了价。 凯文挑选了几个,"能给我串一下吗?我想做个吊坠。" 老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取了红丝线,麻利地编串起来。很快,一个漂亮的吊坠就完成了。 "十九块。"老人最后审视了一下手里的作品,递给他。 "您再给我一段红丝线,就别找钱了。"凯文递上二十元。他居然没还价。 "送你吧,线不值钱。" "在您这儿不值钱,我再去买,一块钱可下不来,是我占便宜了。" 老人犹豫了一下,同意了。手上拼命想给他多抻一些。 "够了,这些就够了。"凯文自己动手剪了一小段,"谢谢。" 老人笑笑,又低下了头。 "送你了。"两人过了桥,凯文随意地把吊坠递给安迪。 安迪顺手把吊坠挂在线衫的拉锁上,看着凯文笑,"你也有发善心的时候?" "我是日行一善。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干坏事了。"凯文指指她胸前的吊坠,"你把拉锁加到这么长,万一被我不小心蹭开了,可别怪我。" 安迪下意识地护了一下,"那你信不信我会‘不小心’地摘了你胳膊?" "知道你是黑带,不然我早动手了。"凯文摆了摆手,"真没情趣。" 经过若干年的改造,河道的两边已经修起了漂亮的沿河公园。公园门口有人在卖风筝。 "会放吗?"凯文看见安迪盯着风筝眼睛发亮。 安迪摇摇头。 "教你。"凯文选了一只小风筝。 两人走进空荡荡的公园,挑了一块宽旷的草地。 凯文的确是放风筝的高手,试好风向,逆着风跑了几步,然后三拉两拽,风筝就飘飘摇摇地飞了起来。他轻抖着提线,时放时收,风筝也越飞越高。 安迪仰着头,兴奋地跟在他后面跑。 风力也很配合地越来越大。 等风筝终于飞稳了,凯文把线轴交给了安迪。站在她旁边,把着她的手,一起操纵着风筝。 可毕竟是第一次放风筝,安迪控制不好收放线的时机。风筝在高空的疾风里开始抖动、倾斜。凯文从她的手里拿回线轴,可刚调整好,她又来抢。两个人撕扯着,在草地上追来赶去。线轴终于被安迪夺到了手。可该送线的时候,任凭凯文怎么提醒,她却死命拉住不放。 风筝挣脱了提线的控制,突地窜了一下高,大摇大摆地飞走了。 安迪懊恼地把线轴扔在地上。 "真笨!"凯文叹口气,捡起线轴扔进了垃圾箱。 "你别扔啊,一会儿把风筝捡回来还能用呢。" 安迪追过来。 "怎么捡?"凯文抬头看看天,风筝早就没影儿了,"手破了吧?"他刚才看到线轴上有血迹。 安迪这才注意到手的确被割破了,还挺深,她甩甩手,"没事儿。" 凯文没说话,捉起她的手,把那根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安迪吃惊地想抽回手,但没有成功。她赶紧四下张望了一下。还好,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凯文还在帮她吸伤口。他的舌头暖暖的,滑滑的,弄得她的手指也痒痒的。 稍过,凯文吐掉嘴里的血水,又用面巾纸帮她缠了一下。"小时候都这么干。止血又消毒。" "谢谢。"安迪低下头,掩饰有点发烫的脸。 "不客气。"凯文看看她,忽然扭头笑了,"你说,要是让认识人看到我们这样,会怎么想?"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安迪想了想,也笑了,"好在我没认识人在这儿。" "那可说不准,万一让客户看到也不好啊。"话一出口,凯文就后悔了。好死不死的,他提客户干什么?! 果然,安迪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略过一丝戒备,又似是一丝失望。她身体向后,慵懒地靠在运河的护栏上,有意无意地和他拉大了距离。 她检视自己的手,"你可真是个好销售,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客户。" "你呀,太敏感,总是绷得这么紧。像你这样怎么能享受生活?" "我过得挺好!" "好?上次有男朋友还是一年前;上次休假还是和他一起去的海边,对吧?" "关你什么事?" 安迪有点吃惊,"你总盯着我干嘛?" "知己知彼呀。老同学嘛,总得比别人多关心些。" "不必!你要是能从我眼前消失才是真正的关心。" "那,是不是这样?"凯文坏笑着转到了安迪的背后。 安迪倏地转过身,面对面直视着凯文,本来又黑又大的眸子像猫似的眯成了一条线,仿佛随时都会出击的样子:"别站在我背后!" 凯文被她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打量着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看他退回了安全距离,安迪才放松下来:"我讨厌有人从背后窥视。偏偏你就有这个爱好。" 凯文讪讪地抹了下头发,"你最近脾气好大!你也该休个假了,放松一下。" "不用。斗天斗地斗你这样的小人,其乐无穷。" "除了工作,这日子也得过呀。好了,好了,"凯文截住了安迪的反驳,"我们不是说好今天不吵架吗?再说,咱能不能离河远点,好像一言不合就得有一个从这儿下去似的。" "我已经很努力了,谁让你总是有扫兴的才能?" 安迪看看表,又看看天,"往回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暮春的夕阳已经开始下滑,金色上包裹了灰白。东面天边有厚厚的云层顶着亮银色镶边悄悄地漫上来。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拖在身后。 "你别动。"边倒着走边看影子的凯文叫住了安迪,他让她侧身站定,自己则错开一步,也侧身站着。 地上两个影子看上去相向而立。 凯文上前一步,把双臂环抱在胸前。 影子于是拥抱在了一起。 凯文又俯下头。 影子便拥吻在一起了。 "好玩吧?"凯文头不动,斜着眼看安迪。 看他玩得津津有味,安迪的心微微一动,笑着拉他,"走啦,教坏小朋友。" "你怎么这么油盐不浸呢?!这儿不就我们两个。"他心有不甘地挣扎着回头看。 "服了你,这是不是你骗女孩的招术之一?萌过了点儿吧?情圣!" "干嘛叫我‘情圣’?" "你在大学的外号哪个不比这难听?" "那我就是‘剩下’的‘剩’。我可是一直等你呢。" "你等?"安迪乐了,"这些年,光我看到你拖着胳膊的就不下一打。现在这个听说还是个无名小嫩模?你真是越老越有魅力了!" "那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上学那会儿我可没得罪过你。" "那是我自己道行不够,不敢招惹你!女朋友说换就换。算了吧。" "那现在道行够了吧?" "现在?"安迪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还问我现在?!凡是能给我添麻烦,招恶心的事,你一样没少,兢兢业业全干到了。" "要不咱俩都到一个公司得了,那不就没事了。" "那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在公司你听我的,在家里我听你的。" "你想得美!那样肯定有人得被逼疯了。" "那你猜谁会先崩溃?" "嗯,"安迪想了想,"这家公司的老板。" 回到停车的小广场时,天已经黑了。 草草吃了点东西,他们就开车往回返了。 车子很快上了高速公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凯文似乎在想着心事。 不知怎的,安迪忽然觉得有些留恋这个城市,这个下午。虽说"玩"都不是他们两个人的本意,其间也没少吵架拌嘴,闹别扭,但现在想来,那里面还是有些游丝般的、久违的快乐让她觉得软软的,暖暖的。 她随手拨弄着拉锁上的吊坠,就把这个下午封存在那个城市里吧。她不想带回去什么。 她摘下吊坠,把它挂在送风口的立柱上。又把衣服钱数出来,放在了排挡前的杂物盒里。 凯文脸色阴沉地扫了一眼,没说话。 外面飘起了雾一般的小雨。 最后一个高速公路出口了。直接向前开,很快就能到市区了。 凯文却没有直行。车子拐下主路,开上了通向郊区的方向。 安迪看了眼凯文。也许他同样不想有人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一会儿,她会换一辆出租车回家。 车子经过一个广场,应该是周边老人们用来晨练的地方。此时黑黢黢的,空无一人。广场中央的大花坛孤零零的,像个碉堡般倔强地守卫着它的领地。 凯文猛地打轮,车子突兀地转了向,冲进广场,划了个弧线,停在了花坛后面。安迪被身上的安全带拉回来,重重地撞在靠背上。 凯文把车熄火,拉开车门下了车。片刻,安迪手边的车门也被拉开了。 雨更密了,但还不是雨滴。夹着雨雾的风打在只穿着短袖线衫的安迪身上,还是很有些湿冷。她不由得缩紧肩,抱起双臂。 凯文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脸色很凝重,阴鸷的眼神使他看起来有点可怕。 "往前走就回去了。有些话我想现在说清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今天遇到你的确是计划之外的,也没想到真能和你一起过一个下午。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巧合了。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已经没必要解释了,有些我不想解释,现在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一直喜欢你,从七年前开始,就是你。所以,在我们回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安迪知道他曾经对自己感兴趣,可那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爱,她基本上是否定的。她努力克制着寒冷带来的颤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她不想被他在气势上压倒。"既然想好了,就问吧。" 凯文上前一步,逼视着安迪的眼睛,沉声说:"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继续做我的敌人,可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你选哪一个?" 安迪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霸气。 但她还是隐隐听出了那声音后面的虚弱。或许是她太熟悉这个人,这不是正常的他,他好像被他自己弄乱了。 当然,她不爱他。他的很多做法她都不能认同,也不能接受,甚至他的一些行为是她所鄙视的。虽然她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尤其是经过了这个下午,她发现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他。不过,仅此而已。 安迪的平静和审视令凯文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焦躁。但他知道,这是对峙,他不能退缩。插在口袋中的手被他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安迪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挑了这个怎么选都是遗憾的问题?" 凯文没料到,球居然被砸了回来,"你什么意思?" 安迪意识到,现在主动权滑到了她这边,"我是不是列在你‘可上床’名单里又一直没被划掉的那个?" 凯文无言了,她说得对,但又不全对。这让他无法简单地反驳她"是"或"不是",可再多的解释又是他的骄傲所不允许的。他凭什么要给她解释?! 安迪看出了他的挣扎,一丝笑意浮上她的嘴角,"选择做你的女人,那就和你那‘N减1’个女人一样了,你的生理会满足,但心理会觉得遗憾;选择做你的敌人,你的自尊心会受打击,你自认为的感情会觉得遗憾,然后你的斗志会被激发出来。你想我怎么选?"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只要你愿意。"凯文退到了底线。他不想再失去抓住这个女人的机会。女人,大不了不就是要这个承诺嘛。虽然他还从未用过这个承诺去抓住女人。反正最后真的选了她,他也不吃亏。 "你在自欺欺人。你只是不肯接受任何感情的拒绝。你不想失去‘控制’的感觉。" 安迪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静得令他抓狂。 凯文被击败了,她不受他的误导,没有纠缠细节,也没给他留反驳的机会。这个女人太聪明,她的镇定、理智和从容就像她独特的美一样让他折服。还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像现在这样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只要你愿意,你会是个好情人,你不缺上床的女人,你的女人现在可能就在你的床上等你。但一个好的敌人却不那么容易遇到。我不想暴殄天物。" 安迪调皮地眨眨眼,"还是让我们做敌人吧。对你,对我,都好。" 安迪的话就像钉子一样狠狠扎在了他的心上。这个女人轻描淡写之间就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笑话。是的,抱着别的女人和她谈爱,谈结婚,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荒唐,更可笑?在她的眼里,他就像一只发情的猴子,一个任由她摆布的木偶。她就这么牵着他,走不掉,又不能靠近。 "原来你才是放风筝的高手。"凯文咬着嘴唇,声音闷闷的,有了阴森森的凉意。 安迪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是我的风筝。我也不是高手。我的风筝都飞丢了,回不来了。" 凯文硬硬地别转了头。安迪眼中突现的失落和黯然还是让他的心抽紧了。他忽然觉得恨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矜持,她的高傲,她的漠视,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挫败。她以为自己是谁?! 他现在只是不计后果地想报复,把她拉下来,看着她的自信跌成一地碎片。 他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安迪。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评定。良久,他伸出了双手,眼里满是落寞,"抱我一下吧。你知道这一下午我忍得多辛苦,就算是安慰一下,好么?" 安迪犹豫了,看着他的手。她有点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认输,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拒绝他。毕竟只是个拥抱而已。"就这一次!" 凯文认真地点点头。一副"求求你了"的表情。 安迪迟疑着,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礼节性地拥抱了凯文。 凯文可没想放过她。他知道她的礼貌无法拒绝他的恳求。趁她还没来得及离开,他收紧双臂牢牢地环住了她。 安迪一惊,本能地想向后退,但却动弹不得。好在凯文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力地抱着她,越来越紧,仿佛要把她整个挤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行了,放手。" 安迪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徒劳地用手推凯文,但用不上力,因为上臂被他圈住了,连腰也被他紧紧地压住了。 凯文把脸埋在她的鬓边,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嘘"了一声。 休想,他才刚刚开始呢。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要定你了。你逃不掉的。"凯文梦呓般在她耳边喃喃说着。 他的鼻息撩拨着她的耳朵,痒痒的。 安迪倔强地沉默着。她知道无谓的挣扎只会让他更得意,她在寻找时机,但却忍不住侧头躲避他的呼吸。 凯文察觉到了,他别住她的头,把嘴唇贴在了她的耳朵后面,继续摩挲着。她耳朵上的绒毛软软的,弄得他的嘴唇也痒痒的。他用嘴唇衔住了她的耳廓,轻轻地吸吮着。按在她腰上的手也沿着她的脊椎骨开始悄悄用力。 一阵异样的,麻酥酥的感觉击中了安迪。她轻轻抖了一下。在这方面,她远远不是凯文的对手。她这才发现她太大意,已经被他控制住了。她挺直脊背,拼命用愤怒抵抗着自己的感觉。 他整个人硬得像块石头,但他身体的热度却透过紧贴的衣服传递了过来,把她也烘得越来越热。她诧异地发现她的愤怒就像初春阳光下的雪人,正在慢慢融化。 凯文温润的嘴唇继续向下。他的舌头软软的,滑滑的,开始游走逡巡在她的耳垂上。 难忍的麻痒令她绝望地挣扎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手臂,"混蛋!放手啊!" 笑意爬上了凯文的嘴角,他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咬下去。 一种闪电般的酸麻顺着安迪的脊锥从脑后一直窜到了小腹,连喉咙也被缩紧了,使她不能呼吸。她不禁身子前挺,仰起了头,一个不由自主的呻吟叹息般冲出她口中。 凯文觉察到她的手反射般地抓在了他的胯上,把他拉向自己。他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用他的嘴覆住了她的双唇。没有任何延滞,他们的舌头就纠缠在了一起,缠绵而炙烈,带着无尽的探索和更深的渴望。他控制着自己,他在等待时机,等到她坚持不住的时候。 一波强似一波的酸麻充盈了她的身体,令她膨胀。此刻,她的身体开始背叛她的意志了。它想要这个男人,这个鬼魅一样不可琢磨,却也桀骜不羁的男人。做他的女人,也许不是什么坏事。但这个想法却像冰凌一样划开了她开始混沌的大脑。只能用牙齿了,她瞅准机会,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凯文闷叫了一声,放开手,后退了两步。他抹了一下嘴唇,其实不用看,他已经感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微弓着身体,喘着粗气,盯视着安迪,眼睛里有惊愕,也有愤怒。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贪恋,居然让她抢了先。 安迪没意识到她的双手还抓着凯文的衣服,被他一带,不禁向前打了踉跄。但她很快就站直了。她的胸部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但眼神已经结上了冰。 凯文猛地挥了一下手,像是要把手上的东西狠狠地甩出去,带得他的身体也转了半个圈。他背对着车,双手插腰,低着头。 酸麻的感觉还盘桓在她的身体里,她不知道凯文使出的手段,只是很诧异自己竟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对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的反应。她看到了凯文嘴唇上暗黑色的血珠,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疼。她只是呆呆地站着。 凯文却像狼一样扑了过来,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把她挤在了他与车之间。他用双腿紧紧顶着她的腿,分开她的双臂压在车身上。两人的身体自胸部以下紧紧挤在了一起。 安迪的背狠狠撞在车身上,她不禁"唔"了一声。她的身体再次感到了来自他的压力,顶得她的小腹也隐隐作痛。 凯文被彻底激怒了。他丝毫不理会安迪的呻吟。他还从没对女人动过粗,但这次他真的气疯了。他的眼睛里喷出了野兽般的狂暴和愤怒。 "第三次了。你别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凯文咬着牙,盯着安迪,一字一顿地说着,又用身体使劲顶了一下她。 安迪身子一耸,脸上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你想怎么样?" "想知道吗?"凯文狞笑着,依旧盯着她的眼睛,"其实还有一种选项,让我们即可以快活,还可以继续做敌人。想试试吗?我想看看你还能有多情不自禁!" 安迪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恐惧和无助,也有愤怒和羞辱。她盘算着,即使他强来,她的手臂或腿也总会有一线机会,那她就可以反击了。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凯文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他得意地笑了,"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你说了算的。配合一下吧。" 他拱起腰,把头埋进了她的胸前。他感到她抖了一下。他很满意。 他用牙咬住了拉链的锁扣,一直向上拉,直顶到她的下巴。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整个人也压在了她身上。 "我给过你机会了,看来我们就是天生的敌人。真是太可惜了,我们在床上一定能配合得很好的。"凯文移开上身,"好,就让我们做敌人吧。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凯文放开了安迪,快速退出她的反击范围。 但安迪比他更快,一个旋踢追到凯文的胸口上,把他狠狠踢倒在地。 她返身奔向车子,打开后备箱,拿出她的电脑,又返回拿她的衣服。就算找不到出租车,她宁愿走回去。 已经回到车边的凯文趁她弓身取衣服的机会,大力把她推进了车里,摔上门,上车,打火。车子突地窜了出去。 安迪的头狠狠撞在对侧的车门上,让她懵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车子已经飞驰在路上了。 "停车!"安迪哑着声音喊,但凯文置之不理。 门被凯文从前面锁上了。安迪一咬牙,从后排伸出手,死死锁住了凯文的喉咙。 凯文咳了起来,可他非但没有停车,反而用力加大了油门。 计速表的指针跳动着却坚定地向右转去。 后视镜里,凯文笑意盈盈地看着安迪,但眼神却疯狂而邪佞,他甚至不看路了。 路边的绿化带在飞速地向后滑去,车子在路面上开始画龙了。 安迪只好放开手,退回了后排。 她不想和这个疯子一起死在车上。不是害怕,只是不甘心。 凯文手按喉咙又咳了几声,才把车速降了下来。 车子直接停在了安迪的楼下。看样子,凯文早就知道她的地址。 凯文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站在车边。 安迪下了车,凯文又替她关上了车门。 两个人都不复白天的光鲜,衣服上污迹斑斑,还挂了彩,真像是从战场上归来一般。 "今天过得很愉快,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凯文皮笑肉不笑地继续着他的绅士形象。 安迪面无表情,"应该不会太久,不是吗?" "当然。"凯文歪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迪没再看他,径直走向楼门。 洗过澡,凯文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伤势,嘴唇不必说,胸口也在隐隐作痛,脖子上的两块紫斑更是清晰可见。他骂了一句,带着这种暧昧的伤痕上班是他最讨厌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电话。 "老赵,早上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老赵是他手下华北区经理。 "那边是有项目,安迪她们确实参与了。但具体的还在打听。" 老赵的声音有点怯懦。 "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一下午就这么点儿消息?那个秘书呢?你不是说关系很好吗?" "不是他们的项目。我已经托他打听了。明天能有结果。" "要快!看样子,安迪她们已经有不少进展了。从她今天早上的时间看,她应该已经拜访过客户了,而且应该已经拿到了文件。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做标书了。" "那我们已经晚了,现货又不足,能赶趟儿吗?" "就算拿不到手,搅混水还是可以的。总之不能让她那么轻松。" "老大,赚不到钱,花那个功夫干嘛?" 老赵虽然年纪比凯文大不少,但他很服凯文,很少质疑他的决定。这次,他是真的不理解。 "机遇呀!懂不懂?我们不出现,以后怎么往那里插?就算这次不行,我们也要把旗子插过去,关系接上。这个我亲自做,你就给我盯紧B5那个项目,一个星期,把合同给我拿回来,两个星期,预付款到位。明天一早到我办公室。" "老大,那个项目不是你一直在跟吗?我怎么好半路插进去?" "你和钱有仇啊?你不想要,我替你捐了?" "那谢谢老大!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明天约一下那个秘书,我请他喝酒。" "在这里?" "他那边呀!我晚上过去。" "那我让杰米明天一早过去安排。" "好。就这样。" 挂断电话,凯文伸展了一下身体。安迪,有这么个敌人,的确让他觉得兴奋。 今天的手段虽然卑劣些,但把这个让他念念不忘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吻住她那果冻般莹润、柔软的双唇也很销魂。虽然代价也的确大了一些。 他转向卧室,安吉拉,他的小模特正站在门口等他。 "怎么弄的?" 安吉拉也发现了他的伤口,懒洋洋地用手指轻轻划了一下。 "想你的时候!"他身子一抖,一把抱起了她,向床上扔了过去。 他太需要发泄一下了。这一天憋得他要发狂了。安吉拉的年龄比安迪小,像个漂亮的、娇滴滴的大号芭比娃娃。她的腰比安迪细,但不够紧实有力;她的胸脯也比安迪丰满,但他知道那是后天的,摸上去饱满但不真实。不过也很不错了。他闭上眼,狠狠地压了下去。 因为撞在了把手上,安迪的头顶上起了个大包,舌头也被牙齿垫破了。她匆匆忙忙地洗了澡,揉着头,赶紧打电话给她的助理。 "丽莲,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我这就能过去。" "你别来了,我们刚弄好,正要撤呢。" "辛苦你们了。明天中午我请客。" "晚上吧,我们要吃好的。" "就这么办,你定位子。另外,让小边找报关行的朋友,想办法查一下凯文他们上次进口的控制柜的型号和数量。我觉得他们的现货可能不足。" "那他们跟着掺合什么?" "你以为他们那么好心啊?要是搅混水就更麻烦。B5的资料就是干这个用的。所以,明天预审会一定要请戴总工加入。那边负责的老部长也是清华的,戴总和他是校友,让他们直接沟通技术,把我们的设计理念先灌输给他们,尽量避免单纯的价格竞争。" "戴总下午已经加入了。那个倔老头就买你的帐。他说我们的‘特连排’应该有优势。" "那就好。明天会上我们再细说。还有,通知刘桐,我要和他一起攻华大的项目,等小邓回来,一起准备资料。" "华大不是没什么希望吗?" "就是没希望,才让凯文去追。先调李彬回来,让小邓在那儿盯到下周。李彬正式接手威远,我做他的后援,主攻威远。后天交接。" "这个凯文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 "这有什么不好?要不然多寂寞啊。" "也对,拿他养养眼也好。" "没看出来,小姑娘口味挺重啊!小心我调你去总务处。" "说说而已嘛!Madam!" "好了,早点回吧。明天见。" 混蛋,我接受你的挑战!安迪把手机压在嘴唇上,看着窗外。 霓虹光影的迷离中,她似乎看到在黑暗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像观众一样,静静地审视着他们。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示弱,他的拥抱,他的温存和他的吻都是早有预谋的,目的就是要使她失去控制,要她屈服,要出她的洋相。好,那就看看谁笑到最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