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美眉辞职记

　　话说那天早晨忽然看见一篇文章，讲的是作家戴维·梭罗放弃繁华的都市生活来到僻静的森林居住，边读书边写作度过了生命中最为真实舒展的一段时光。若在平时看过也就看过了，最多感慨艳羡一番，也不知怎么那天鬼使神差，由此文居然浮想联翩起来，一会儿想到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躺在地上晒太阳时要求路过的亚历山大大帝不要挡住他的太阳，大帝当即叹道＂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便宁愿是第欧根尼＂的故事，一会儿，又想到裴多菲的名诗＂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如此这般，最后想到了自己，整天为存款保险外汇基金这些＂俗务＂缠身，为五斗米折断了腰，多么可怜啊，既然人家国王都抛得下大好河山，我一个小女子还抛不下一份小工作？一个由来已久的念头不可遏制地跳了出来：辞职。
　　壮怀激烈地走在上班的路上，感慨自己壮士断腕的豪情，恰好那天阳光普照万里无云，走在这样暖暖的空气里，整个人除了想像第欧根尼一样就地一躺简直想不到别的更有意义的事。当然我是不会真躺下去的，倒不是怕人笑话或爱惜衣裳，说实话，当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小节上，我把所有这一切都归根于＂要赶着上班，没时间躺＂这个罪魁祸首。不过，这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我的太阳，请等我回来。
　　来到单位，看着一群陌生的面孔赶集似的包围着柜台，暗自冷笑，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今天谁再因为本小姐某个表情不到位就胡乱投诉，只会有一个结果：您所投诉的员工已超出投诉范围。领导沉着脸让我赶紧换上制服暗示以后要早点来，斜眼看着门外耀眼的阳光，想着第欧根尼，勇气陡然大增：＂不是已早到10分钟了吗?上班时间是以单位规定为准还是以客户为准啊，他们凌晨5点来，我是不是就得在这过夜啊！＂看着领导震惊的表情，心里一阵痛快，哼，我也算是不畏权贵了一回。
　　飞快办理着手头的业务，终于将队伍消灭。心想不能再拖了，得一鼓作气，便径直来到领导办公室：＂头儿，我想辞职！＂领导显然大感意外：＂你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啊，发生什么事了？＂
　　小孩子脾气？天，他这种俗人哪理解得了我深邃的思想，哪里听说过第欧根尼啊。反正就要炒他了，从此就是平等的了，得让他对我的离去抱憾终身。沉住气，我发表了有生以来第一篇辞职演讲：＂首先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一时意气，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我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一天也呆不下去，只要一进这个大门，我觉得灵魂都要撕裂了，每天都有完不成的任务，喝口水都会挨骂，没收假钞还被恐吓，我烦透了。＂
　　演讲完毕，领导不为所动，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吧?＂
　　这样一来，我倒不知所措了：＂哪能呢，谁不知道您对我一直很照顾啊，我只是对这份工作本身不满，并不是针对领导啊，真的，你千万别多心。＂指天发誓解释一通，刚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气概不知不觉减了大半。＂那我问你，辞职后你打算干什么？＂＂晒太阳＂差点脱口而出。舌头打了个滚急忙展平，可不能让他看不起，定定神煞有介事地卖关子：＂我已想好退路了，只是现在不想公开。＂＂那你父母同意你这么做吗？我们这份工作收入还是可以的，不是我小看你，私下里我当你是妹妹说句心里话，你这性格还真不适合自己闯荡，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不好吗?我劝你还是全盘考虑一下。＂
　　领导这番语重心长的劝导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真以为我离开这份工作就活不下去了?只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辞职后我干什么呢？体力活是干不了的，到肯德基端盘子，不行，万一被同事看见了，我这张粉脸往哪儿搁啊。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新买的房子卖了，节衣缩食过一辈子，反正我只想晒太阳。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可是那也得没病没灾才行啊，谁能担保我能无疾而终啊，而且还得保持现在的苗条身材不变形，否则又得花钱置衣裳。
　　唉，怎么这么麻烦啊，算了不想了，破釜沉舟再说。中午笑盈盈地把这一决定对同事们说了，不出所料众人哗然。有人反对有人佩服，最终我的又一次演说把他们全给镇住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我要去追求我的梦想，再也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我恨透了的工作上。＂围住我，同事们纷纷给予真诚的祝福，还流露出了不舍之意，我洒脱地笑道：＂放心好了，以后我肯定会没事就跑来看看你们的，反正有的是时间。＂
　　下午上班，领导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说明天就到支行递辞呈。半晌无言。领导不无感慨地叹道：＂你的勇气，我很佩服。＂听在心里乐不可支。
　　千辛万苦熬到下班，立邀最铁的同事青儿与我共进最后一餐，路上我坦言道：＂青儿，你看，我明天就要失业了，作为我的好朋友，以后只要我们一块儿出来玩，都得你埋单了啊，包括这顿。＂善良的她慷慨允诺。
　　餐桌上，这丫头比我还兴奋，一个劲儿祝贺我终于砸碎金锁走蛟龙，又以自由的名义敬了我若干杯，并再三感叹自己如何没有我的勇敢与执著。望着她一脸的崇拜，不知为什么居然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白天与金钱与世俗决裂的劲儿都哪去了呢？见我若有所失，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是不是后悔了？＂＂哪能呢，后悔倒不后悔，我早就想走这一步了，只是，只是，我爸妈还在乡下没回来，这事儿还没和他们商量呢。＂＂这样啊，那要不等他们回来再定夺？＂＂那倒不必。这事得快刀斩乱麻，再说我已昭告天下，回不了头了。＂＂那倒没什么，反正又没正式辞职。＂听见这话，我眼睛一亮：＂真的？你们不会笑话我?＂话刚出口，便觉脸微微发烫。
　　＂怎么会呢，大家都明白的，谁没有冲动的时候啊。＂又是冲动，我已反复申明不是冲动了。她怎么总说不到点子上呢，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强硬的理由挽留我呢?她就那么想我走啊，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只要她让我为她为我们万古长青的友谊留下，我未必不会动心，未必不会犹豫，未必不会答应啊，好歹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万家灯火，看着橱窗里美轮美奂的时装，看着手里捧着大堆零食的女孩，想到从此以后只能天天与自然为伴，与清风明月这些不名一文的纯天然做最亲密的朋友，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可怜起自己来。不行，这是人生大事，我不能太一意孤行，我又不是完人，未必每个决定都完美无缺，我得从现在开始做个从善如流的人，这是完善人格的必修课啊。
　　挣扎着打了个电话给同学，大概倾诉了一下心曲，没等说完，她立马打断：＂又犯傻了不是？废话少说，立马滚我这儿来。＂听她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似乎对我的决定非常不屑。从小到大她都比我沉着冷静有远见，且去听听她的高见再痛下决心也不晚。
　　屁颠屁颠赶到同学指定的大酒店。一进那金碧辉煌的大门，心就虚了，设想一下如果我真的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那么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走进这么高档的场所了。从此以后我只能每天进免费公园和老奶奶们一块打太极和老爷爷们一块下象棋了，人生该是多么沧桑而无趣。那么，我亲爱的曾与我寻欢作乐的年轻朋友，我将与你们永别。因为我绝对忍受不了看着你们山珍海味自己却躲在墙角滴口水的落魄形象，纵使我晒着比你们多八九倍的太阳，和你们的神采奕奕相比，我仍是那么灰暗陈旧。
　　坐在同学身旁，像小学生一样，听着她的谆谆教导，从现实到理想，从小我到大我，直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噤若寒蝉。不等她说完，我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全部仰仗于自己明天就要失去的工作。
　　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家里。打开QQ遇见和我一样闹辞职的小鱼，二人同病相怜，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哭了又哭骂了又骂，最终她的一句话让我作出了此生最重大最关键最有意义的一个决定，这句话就是：＂算了，如果你只是因为面子问题，大可不必辞职，因为我都对老总辞了７回职了，结果每次还不都乖乖去上班。谁敢笑我？＂
　　第二天，在领导同事们诧异的注视下，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提早半小时来到柜台，对每一位客户都热情似火温柔如水，终于领导忍不住了：＂你的，你的，那事，那个，怎么样了？＂
　　＂噢，那事啊，那啥，是说昨天那事吧，＂我强作镇定满脸庄严，＂我想了一晚您对我所说的话，我确实太冲动太没责任感了，如果我这么做一定会让我父母伤透心的，为了他们，我也得听您的啊。＂
　　（庄严摘自《深圳青年》2006年第2期）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