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凡悠悠醒来,怔了半晌,缓缓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时涌上心头。 恍如噩梦! 「你醒来了啊,这就好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走进一人。 张小凡抬眼看去,认得是当时在通天峰上见过的宋大仁,身子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现在的心境,不知怎么,看到这认识的人,却有几分亲切。 「宋大哥。」张小凡叫了一声。 宋大仁虽是个大汉,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怜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张小凡的头,柔声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着把田不易已收他为徒一事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里,青云门各位长辈之间发生的小小争执,他是不知道的。 张小凡听了,一时茫然,青云门在他这般农家子弟心目中,当真是和神仙一流的人物,他自己决没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机会入青云一门。只是,这代价却不是他所愿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终究知道多想无益,张口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微笑点头,道:「好好,小师弟,你这一睡可一下子过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饿了吧?」 张小凡本来还不觉得,但被他一说,肚子登时「咕咕」叫了两声。 宋大仁笑道:「来,小师弟,我们先去吃些东西,顺便我与你说些本门情况,然后再一同去拜见师父师娘,见过其他各位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下了床,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与通天峰上青云弟子起居之处颇为相似,但似乎还要宽敞一些。 宋大仁以便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们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脉同门,人丁很是单薄,就算现在加了你,总人数也不过十人,所以屋子都宽敞些。」说着走到门外,也是个相似的小院,再走几步,出了院子,也是个回廊,不过这里一目了然,只有十几间屋子,远逊于通天峰上的规模。 张小凡跟着宋大仁向着厨房走去,从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脉自从青叶祖师座下四弟子郑通开始,传到现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况一直如此,人丁不盛。现在师长一辈,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师叔苏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们生有一女田灵儿,今年十三,比张小凡大了两岁,所以张小凡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 而在田不易众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师兄,依次往下有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张小凡用心记着:「哦,大义师兄、大礼师兄、大智师兄、大信师兄、大书师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书师兄。」 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醒悟,不禁问道:「怎么就这位六师兄不一样呢?」 宋大仁道:「本来他的确是叫大书的,不过你多叫两声听听。」 张小凡喃喃道:「杜大书,杜大书,杜大叔......」心中会意,登时笑了出来。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实师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师娘却很是恼火,叫了几次便说杜师弟不尊师敬道,要出手教训一番,把杜师弟吓得半死,连忙请师父师娘为他改名,后来师娘便替他取了‘杜必书’这个名字。你再把这个名字好好念几遍。」 张小凡小声道:「杜必书,杜必书,赌必输......」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发笑,稍减他悲痛之情,眼见张小凡高兴,他心里也颇为欢喜,笑道:「六师弟入门前本有好赌恶习,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父渡化上山,虽不再赌钱,但平常倒爱与人打赌过瘾,师娘此举,也有警惕之意。」 张小凡小孩心性,笑颜遂开,悲切心情,便淡了许多,又看大师兄如此亲切,本来对将来害怕恐惧之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在厨房吃过东西,宋大仁便带着张小凡来到大竹峰主殿「守静堂」。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静堂中,这里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得来说很是简朴。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个安静端庄的美妇,看去三十多岁,风姿绰约,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女孩,眉目清秀,一双明眸水汪汪的,极是灵动,惹人怜爱。 至于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开,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壮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声道:「师父、师娘,弟子把小师弟带过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倒是那美妇苏茹多看了张小凡两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你先带他去吃些东西吧。」 宋大仁道:「回禀师娘,我刚才已经带小师弟去厨房吃过了。」 苏茹点了点头,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说话。田不易又是冷哼一声,道:「开始吧。」 张小凡不明所以,只听宋大仁在身后悄声道:「小师弟,快跪下磕头拜师。」 张小凡立刻跪了下来,「咚咚咚」连嗑了十几个头,又重又响。 「呵呵。」却是那小女孩田灵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苏茹微笑道:「好孩子,嗑九个就可以了。」 张小凡「哦」了一声,这才停下,抬起头来,众人见他额上红了一片,忍不住都笑了出来,但在田不易眼中,却更是傻不可耐,一想到以后要教这等白痴,他原本颇大的头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这样吧,」田不易心情极糟,挥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本派门规戒条,还有些入门道法,就由你先传授。」 宋大仁应了一声:「是,」随后有些迟疑,又道,「不过师父,小弟年纪还小,这入门弟子的功课......」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众弟子一齐鞠身,道:「恭送师父。」 田不易一走,还没等众人开口,小女孩田灵儿已然闪到张小凡跟前,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张小凡见她芙蓉一般的可爱脸庞在眼前晃动,年纪虽小,但已是个美人胚子,他在草庙村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同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 「哈,」田灵儿如发现珍宝一般,指着张小凡大声笑道:「师兄,你们看啊,他见了我会脸红呢。」 堂上轰然大笑,张小凡脸色更红,苏茹走了过来,笑骂:「灵儿,不许欺负师弟。」 田灵儿做了个鬼脸,但丝毫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对张小凡道:「喂,快叫我师姐。」 张小凡心中一气,但眼前飘过田灵儿明眸皓齿,动人身姿,心中一阵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来:「师姐。」 田灵儿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弟,心中极是欢喜,当下作老气横秋状,道:「乖,小师弟,以后要听师姐的话哦。」 张小凡呐呐应了一声,道:「是。」 苏茹拉过女儿,道:「不许胡闹。」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功课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顾他一点。」 宋大仁恭声道:「是。」 旁边另外五个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来瞄去,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正在这时,苏茹忽然做了个很怪的动作,像是活动筋骨一般把头转了一圈,大异她一直以来端庄的气质。片刻之间,大竹峰众弟子自宋大仁以下,嬉笑声顿灭,个个张口结舌,大祸临头的表情。 苏茹清了清嗓子,道:「你们......」 「师娘,」一声呼喊,却是宋大仁额头有汗,急喊而出。 苏茹眉头一皱,道:「怎么?」 其余五个师弟亦异口同声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宋大仁急道:「师娘,小师弟刚刚入门,弟子奉师父命,要传他门规戒条以及入门功课,这就忙去了。」 苏茹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去吧。」 「什么?」剩下的五个师弟齐声喊道。 宋大仁干笑两声,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张小凡,不待他开口询问,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师弟,让师兄我找个僻静所在,先教你本门门规......」 田灵儿笑着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听身后有人大声骂道:「大师兄你凭地无耻!」 「懦夫!」 ...... 张小凡听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师兄教我门规怎么却被人骂做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着,忽听苏茹一声断喝,声音清冷悦耳,如断冰切雪:「住口。」 堂上立时一片安静。 只听苏茹道:「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家伙,一看到我要考较你们修行便怕得这副德行。再过五年就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上一次你们已经把我和你们师父气得半死,这一次再不努力,我二人还不得被同门羞死!快来,五个齐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后山而去。张小凡伏在他的肩头,两旁树木「呼呼呼」向后退去,速度极快。在他们身后的田灵儿不知何时祭起了一条朱红玉绫,通体呈淡淡琥珀颜色,几似透明,散发道道红霞,显然是仙家法宝。此刻田灵儿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红绫之上,手中随便做了个引诀,那朱红玉绫便载着她飞到半空,紧跟在宋大仁的身后。 张小凡何曾见过这等神异之事,惊奇之余,只见田灵儿御风而行,潇洒之极,眼中登时流露出无比羡慕之色。 田灵儿把他神情看在眼中,得意无比,驱绫上前来到张小凡身旁与他并肩而行,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张小凡拼命点头,道:「是,师姐你真厉害,居然骑着红布条也跑得这么快!」 田灵儿一呆,随即醒悟,他所说的红布条意所何指,气得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大笨蛋!」 张小凡莫名其妙,只听宋大仁在前头笑道:「小师弟你胡说什么,那『琥珀朱绫』乃是师娘年轻时修炼的成名法宝,妙用无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们青云门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宝,又怎是什么、什么红布条了?」说完哈哈大笑。 张小凡脸色通红,偷偷抬眼向田灵儿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畔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这般奔走了一会,三人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放下张小凡。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这片山坡上张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宋大仁指着这片竹林,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我们大竹峰一脉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处砍伐竹子。你年纪尚小,头三个月里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于粗细随你好了。」 张小凡初听说入门功课时,苏茹还要宋大仁照顾一下,他心中还以为是何等难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于草庙村,出生农家,也随大人上过几次山,砍过几次柴,当下心中大宽,露出笑容,道:「大师兄,我砍过柴的,不必担心。」 宋大仁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们慢慢走回去,我指给你看来时路径,以后你自个儿来,顺便也与你说一下门规戒条。」 田灵儿在旁边笑道:「大师兄,你干嘛急急跑这么远来却说些不关痛痒的话,还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脸色一红,不去理她,只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记好了,本门门规第一条首重尊师......」 原来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传授道术法门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凭弟子自行修习。 但他妻子苏茹却生性要强,性喜动武,年轻时名头颇响,风光无比,与田不易成婚后,性子已大为收敛,但一来时常手痒难耐,二来座下弟子不太争气,青云门每过一甲子照例举办的「七脉会武」大试,连着几届下来,大竹峰弟子屡战屡败,除了大师兄宋大仁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都以全败告终,遂成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苏茹一生好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便时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诲」这帮弟子。她外表虽然柔美,性子却是颇急,修为又是极高,一不小心便把这些弟子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以至众人惧怕这位美艳师娘远胜过那矮胖师父了。 这时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夕阳照在大竹峰上,这一大二小缓步向山前走去,远处峰前屋宇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长长犬吠,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某些可怜人的尖声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