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趟过心灵河


  (上)
  引 言
  时光虽然老了容颜,却丰满了我的人生。青春可贵毕竟太短暂,更可贵的是一颗充满勇敢和热情的心。不怕付出不怕受伤,不怕去爱不怕去梦想,不怕跌倒不怕挫折。可怕的是失去勇敢的、热爱生活的心。
  我非高官,亦非名人,只是个"打不死的李奎",本无书写什么回忆录之类价值。多不了是个副研究馆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鄂州市作协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曾经是鄂州市鄂城区作协名誉主席,鄂州市群众文化学会常务理事,鄂州影视家协会常务理事,万赖声学会常务理事。然而我走的是一条不可想象的坎坷路,作为人生教训奉献给朋友或者不无教益。我之入伍就很不平常,不怎么愿意公开的档案公开了,先后任卫生员、文化教员等职,50年12月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55年10月回国。56年8月复员后当过报纸副刊编辑,近5年多后主动申请要求下放农村,遭极左打击回乡,经历难以忍受的折磨任民办教师16年。因创作剧本获全国一等奖,第二次参加工作,被聘为文化干部。1997年鄂州市文联借调创作小说,一生热爱文艺,值此才正式开始我的文艺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院墙》( 《风暴三部曲》中的第一部),《爱的痛楚》,执笔合著长篇小说《吴都遗恨》和《霓裳无罪》。《吴都遗恨》被改编成电影《武昌情殇》。除了原所在报纸发表数百篇特写、通讯等之外,先后在《解放日报》及《新华日报》、《新观察》等报纸杂志发表过文章。最终历尽难以言说的艰难办了离休。现仍"贼心不死",坚持创作,想为人民作点贡献,以不愧人生。
  下放回乡之后的生活,是我人生的重要阶段,最直接最明白地反映了社会现实,我将此段经历定义为一部社会历史。对于那段严酷历史,我记录是诚实的,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夸张,甚至包括当时思想活动也是原汁原味。严酷的现实,给我重重打击,几乎被击倒地爬不起来。办学习班是对我用高压的重要手段,也是打击的有力武器。所谓学习班实际上是一种人治的严酷,称之为监外监亦无不可。对于诸如我之类常年生活在高压空间者而言,说到进学习班就特别反感。道之不道法之不法,不道不法却敢怒不敢言。不敢言可以不言,但绝不可以倒下,正义之士顺畅里可以站立,逆境中可以蹲下。我正告自己,在恶劣遇境中能站起来,流淌着鲜红血顶住才是我。这并非耍英雄,而是社会责任,正义卫士,没有敢流淌鲜血者则无社会正义可言。既如此不公平待我,必须挺一挺顶一顶,不恼不怒地对抗,这是选择的无可奈何之策。
  就回忆文章而言,语言风格可能不太一致,这是因为创作时间不是一气呵成有关。尤其抗美援朝时期,由于迁就讲故事,更是不太一致的重要因素。尤应说明的是,抗美援朝时,我毕竟只是下层肤浅经历,不是高干层面,无缘知晓更详尽战争情况。曾借助接近志愿军领导的吴建琼的讲述,描绘了抗美援朝初期战况,作为不足的补充。即使如此,关于抗美援朝战争情况,我记忆已很不全面。记述吴讲的故事时,只好参考志愿军首长回忆录如副司令员们等领导的回忆录,充实完善了吴的故事讲述内容。无法与相关志愿军首长或首长的亲人联系,以求获得允许。敬请谅解,在此表示致歉并谢谢,欢迎批评指教。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过去的那段历史,毕竟只是一个短暂现实。党和国家能够正视历史错误,且正确对待,这才是我们的骄傲。
  1 启航追梦
  时光不能倒流,时间亦不能短暂停留,已经远离的过去,是我可贵的曾经。多年想写自己人生路,然而迄今仍白纸一张。时间越长丢失的过去越多,淡忘了许许多多美丽生活画面,无可挽回,一些不能忘记的画面应该是精华。
  生命是我理想的摇篮,志气是我理想的支柱,没有理想摇篮无存在价值,缺少志气理想将成幻影。
  没有理想就无所谓我的生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喽。
  人生如白驹过隙,往事记得很不全面,多是隐隐约约。因为倔强或者说固执,孩提时代我即跟着乡人,踏上了黄石港镇码头趸船,有些胆怯地上了轮船。是在长江上来回跑的瑞安轮,此间上至重庆下抵南京,属于招商局,能搭乘上并非易事。这是20世纪40年代末,1948年初秋之季,天气还很有点炎热。时势紧,犹如飓风要来,大人们心里被恐惧笼罩着,乘客有许多是逃往上海。我毕竟年幼不知事,没有恐惧笼罩心上,只有迷蒙的向往,那是梦。
  江浪又急又狠,击打着轮船,紧紧依傍着趸船的巨大身躯挣扎似的摇晃着。
  堤外沙坡上流动着的人们,似乎都在忧虑憔悴中。宽阔的长江秋水席卷着巨浪,整个世界都在激烈荡摇。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前夜,一九四八年秋。瑞安轮启航在急,乘下水船的男女老少急急忙忙慌慌张张,争着抢着上船,唯恐自己上不去。小镇黄石港再往下游十几里便是石灰窑镇,固然也有码头,却不能停靠大轮。倘若上不了这趟船,可就有点糟,说不上再过多少时日招商局才有下水大轮。某种隐形忧虑和恐惧,笼罩在大家心里。
  我在船上忽然看见趸船上父亲满面热泪,这是从来没有见到的。在我此前幼小人生中父亲从不洒一滴痛爱泪,现在严父居然用泪水送别,原来严父竟然也有藏而不露的爱啊。家穷靠父亲手艺维持家人生活,而我自幼便有读书志气,家是无以支持我的读书志的。趁乡人李家去上海,母亲求情带我远走外乡,追求人生的梦,原本反对的父亲现在居然对我流泪。
  追梦的船启航了,离岸驶至江心我泪眼仍望着趸船上的父亲。同行有七人,大姑和她的长女贺丽清、幼女奇芳,幺妹李纯白、四弟贺方作先生、乡友黄绪坤。方作先生一直悄悄守护我身边,航船过西塞山道士洑时,轻轻拽着我到大舱。大姑、李纯白、奇芳、黄绪坤等都在这里,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铺开了被子,这将是航程中同伴领地。"小萝卜头想家了吧?"黄绪坤瞅着我连说带笑。
  大姑忙接过去说:"还没离家就想家,到了上海怎么办?我说嘛,还没扯落奶头就离家远去他乡,要不我怎么不同意带你去上海呢!"
  我赶紧擦干泪水,替自己辩解:"我不,不想家!"
  奇芳上来拽住我就走,说去楼上看看,离开五等舱更上一层楼。二楼以上都是四等以上舱位,航船离重庆时差不多都卖了,黄石港码头买不着这些舱位。奇芳替我解了围,却招来妈妈的不高兴,指责她满船乱跑,不像个女孩子家。委曲求全,她没有反抗,领着我返回大舱在方作先生旁坐下。妈妈强要她到自己身边,她只想拽着我跟同去,但我知趣,留在方作先生一旁。我和奇芳年纪相差不了多少,但身分各异。她是大姑的小女儿,家中虽然已经不能算很有钱,豆腐泼了架子还在,而我家里贫穷得屁股打板凳。奇芳去上海投靠舅父读书升学,而我则是漂泊去上海寻前程,追求那个朦朦胧胧的梦。那是什么梦呢,自己也含糊不清,只隐隐觉得离开家去闯,闯荡出个"大事"。年纪虽幼,说来也算当时农村知识分子了。大伯是地主,专为小儿子开办私塾读书馆,觉得我有些聪明气质,便把三岁多的我拉进读书馆陪伴儿子。且也给买了《三字经》,后来随着步步升级,母亲想法逐一买了孔孟六本四书,以及《幼学》《诗经》《左传》《古文观止》等等。伴读七年,小主人进黄石港读洋学堂了,我当然失学。但人小鬼大,滋生了将来干"大事"的雄心,也就是所说的那个朦朦胧胧的梦从此开始。或者是未来三毛流浪记接班人,流浪出个"大事"亦未可知。
  大舱里人很多很挤,我睡方作先生外边,再过去就是不相识的了。奇芳睡妈妈身旁,老是翻来覆去,显然心里惦记着什么。她是个聪明懂事的小姑娘,对我充满同情,时时关照。妈妈给她饼干什么的,避开妈妈偷偷给我吃。历经四天四夜长江风浪,瑞安轮停靠南京码头。未敢迟疑,下轮船就往下关火车站赶。黄绪坤很能干,肩扛一个大行李领头直奔下关,我也扛着个三十来斤重行李,紧紧跟着同样扛着行李的方作先生。奇芳几次想和我抬行李,妈妈制止说你个女孩子家,要你抬什么。我宁可自己压得喘不过气儿,不让奇芳抬。由南京坐火车去上海的人很多很多,兵荒马乱年月,往上海逃的人之多可想而知。似乎上海比南京安全保险,大家不约而同地紧张害怕,觉得长江天险已经非常不可靠,解放军刺刀戳屁股了。小老百姓听国民党说解放军烧杀奸掳,谁个不怕,惊惶失措盲目离乡远逃,由江南各地汇集至南京再逃往上海。而南京此时去上海基本上没有别的通途,唯有火车,因此乘火车人多票少。
  到下关火车站时,正赶上列车开往上海时间只剩最后几分钟,人如潮涌挤向进站口。黄绪坤去售票口抢购5张至上海车票,把奇芳和我夹在五人之间,往进站口拼命往里挤。奇芳挤进去了,扛着行李的我却被截拦不让进。眼睁睁看住他们6人都进去了,而且一直随着人流往前,我却被丢下没人过问,急得哭起来。奇芳转来与我隔着进站口干着急,这时只见大个头黄绪坤劈开人群冲到进站口,伸长手接去我肩上行李。验票的不让,王先生没好口气:行李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让我接?终于接过行李,转身走了。奇芳更加着急,鼓起勇气小声喊:"不要怕,快进来!
  顾不得怕了,我一弯腰从检票胯下钻过。好险啊,差点儿被狠心扔下,奇芳拉住我就往前冲。大人们都在前面不远处等着,是都上了火车,没有座位。等大家安下身子,奇芳对王先生说:"王先生,你们大人好狠心啦!"
  黄绪坤笑了:"我们哪里真的能丢下小萝卜头呢?不过想节约车票节约钱。"
  奇芳人小嘴直:"接过行李你走你的,还说不是真的丢下!"
  妈妈不高兴小女儿的放肆,说:"奇芳,你怎么说话的?哪能撂下不管,我们都在等着嘛!"
  黄绪坤顺手拍了拍琪芳肩膀:"其实是要看看小萝卜头灵不灵活。不错,到底挣脱了验票关!"
  我什么也没有说,心里感激奇芳。
  哐啷哐啷一夜到上海,火车站灯火辉煌。还没有走进上海大街,便已感觉到繁华热闹,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2 镜里的世界
  李家先期与老爷老太同来上海的丫头玉兰,在火车站迎接,我们来到奇芳舅爷李怡先生家。
  李先生家在虹口区吴淞路332弄206号。这里弄一排排都是两层楼据说是日式住宅,当年日本人居住区,抗日战争胜利后上海市国民政府接管,分给官员们居住。老爷和老太是此前两年先期到上海,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儿子李怡是海关官员,今天也特意请假在家接待客人。他很热情,亲自倒糖茶每人一杯,说多年没有回家,很想念。喝茶时,大姑向弟弟李怡一个个介绍。首先介绍黄绪坤,说他是个机警能干人,曾经在外面跑码头做生意。如今乡下风紧,说共产党要来,小生意再不好做了,大姑劝他来上海谋生。往下介绍贺方作是贺家老四,即亡夫四弟,乡下教书先生。听说共产党来了专杀富人,他害怕,来上海躲风。
  "这伢是叶先生的公子吧?"不等介绍,老太插嘴问。
  所谓叶先生指的我父亲,其实父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先生,只不过读过几年私塾手艺人。二姑娘不肯出嫁而做了尼姑,所创建华山慧佛寺,远离家乡保安近百里。佛事忙时常常请我父亲去帮助抄抄写写,做做文表。老太在家乡时思念二姑娘,常常去华山慧佛寺,因此认识了我父亲。前几天在上海的老太收到二姑娘来信,说叶先生的公子要来上海,想混个前途,希望爸妈和哥哥看重这孩子。因此老人心里,特别植下了叶先生的公子。
  老四除了把笑写在自己白皙脸上,不多说话。黄绪坤到底不寻常,不仅会办事,肯说话,也很会说话。"舅爷,"他借比奇芳称呼,"这次我们一下子攻来上海许多人,给您增加麻烦太多啦!"
  李怡先生略略带上海话尾:"没有事的,热闹好嘛。大家都是大冶人,不是一家人就不会进我这个门,可不要见外哟!"
  黄绪坤笑了,说:"说是这样说啊,我想连睡觉都成问题!"
  张怡连忙摇着手掌说没有问题的,大家没到之前我就安排好啦。一路疲劳了,好好歇几天,好好摆相摆相。"
  李家房子每层不足百平方米。老爷、老太还有丫头玉兰居楼下,李怡夫妇和不到周岁的女儿李莉住楼上。楼梯间上层有1.2米宽悬铺,方作先生和我睡那上面。楼上另还有两小间,黄绪坤住北小房,大姑带着次女奇芳睡南小房。纯白和丽清都安排在楼下。住了一个星期,城隍庙、大世界、永安公司、新新公司、先施公司、南京路等等都走了个遍。玩得最多的还是外滩。那里各种肤色外国人都有,大鼻子黄头发蓝眼睛,说话噼里啪啦叽里哇哇叽叽嘎嘎。奇芳和我玩得最开心的是大世界。那怪异镜子最先让我们吓一跳。人脸被拉得很长很长,忽儿又被扯得老宽老宽,七分像鬼三分像人。奇芳一忽儿长得很高很高,比妈妈还高,一忽儿又矮下去,像两岁小丫。
  胆子是练出来的,起先怕,看第二回就不怕。人在镜子里,世界也藏在镜子中。来上海真的见广,在家乡做梦也想象不出。我家离黄石港近,跟妈妈上街经过桥儿头进街,那街景不能跟这比。我特别羡慕黄石港天主堂洋学堂,听说华山慧佛寺李仙姑全家要远去上海,便萌动着一个蒙眬理想。这个蒙眬理想是什么呢,说不清,只知将来要干大事。为这个蒙眬理想我下了死心,要跟着李家人去上海。我知道李仙姑人特别好,一定会答应的。妈妈不同意,我睡在床上三天不吃不喝。怕饿坏我的身子,只好去庙里向李仙姑央求,菩萨心肠的李仙姑一口答应支持我去上海闯荡。我就这样踏上理想"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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