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最温暖的治愈

　　题图：Mirage Gourmand
　　文/周文慧
　　我记得几年前，跟张先生吵过一次架，起因是晚饭后，我一定要再吃几只卤鸭翅，张先生不同意，他觉得晚饭已经吃很多了，再吃的话要消化不良。我们争吵了半天，最终不欢而散，我抱着一袋鸭翅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心想妈的到嘴边的鸭子还不让吃，这日子没法过了。想着想着悲上心头，一甩手把鸭翅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不得不说，当时那一扔有带有很大的表演成分，文案是＂不是不让吃么，不吃就不吃！＂。可惜我一回头，张先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跟在身后——合着我鸭翅白扔了。那一刻对鸭翅的心疼远远盖过了吵架的悲伤。吵架归吵架，卤鸭翅有什么错呢？我问自己，一只鸭子辛辛苦苦长很久才长出两只翅膀，还没有见过美丽的世界就被杀掉，经过多种复杂的工序，最终被制成美味的卤鸭翅，难道就是为了你赌气做秀的？越想越替那只鸭子不值，于是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因为感情影响食欲。
　　一直都觉得，食物是维持感情的最好载体，不然恋人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干什么呢？好朋友相聚难道就是坐在那里干巴巴的聊天？不，这个时候，分享食物成了时光里最好的选择。如果是冬天，大家团团围坐在火锅桌边，窗外寒风如铁，屋内水汽袅袅，肥牛肥羊切成薄薄的肉片，金针菇海鲜土豆片手擀面样样蔬蔬摆满一桌，各色丸子咕噜咕噜地在汤里打滚儿，争先恐后地喊着＂老子熟啦，快捞快捞！＂想想就是让人流口水的画面！到了夏天，就穿着裤衩背心儿趿拉着拖鞋坐在路边烧烤摊，点上一大盘子肉串，就着《小苹果》的节奏叫上几瓶冰镇啤酒，一起八卦公司的同事，一起回忆大学的贱人，在晚风的轻拂下开怀大笑，在心领意会的笑点里放荡不羁。啊，多美好!
　　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我能想起来的美好回忆几乎都与食物有关。比如大学时代成日跟阮航佟大宝混在一起，长假后迫不及待跑到食堂聚餐，佟大宝微微一笑，＂啪＂一声甩出一个纸包，打开看是撕好的北镇猪蹄，锦州干豆腐，还贴心地配了葱和大酱，我微微一笑，＂啪＂一声甩出一包鸡翅和虾，以及两盒被压扁了的章鱼小丸子，阮航看到我俩不可一世的样子，微微一笑，＂啪＂一声甩出一瓶红酒。三个人就着食堂的碗筷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泪流满面地追忆着青春，只见佟大宝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谁他妈把丸子里放的芥末…
　　大学毕业后，我一个人来到大连，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两点一线。
　　羽萌在北京，佟大宝去了上海，月新跑到深圳，阮航在沈阳，宜涵和老碧留在鞍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全零落。
　　张先生工作在附近的岛上，算上春节国庆这样的节日，一年只有48天假期，超了便要扣工资，我们不敢任性，像两个抱着储蓄罐逛玩具店的小孩，一分一厘都计算得小心翼翼。
　　一个人住两居室，老旧的居民楼，尤其是冬天，傍晚天黑的早，要穿过黑漆漆的楼道，一鼓作气打开门，然后迅速地反锁上，接着打开卧室，厨房，以及卫生间的灯，看到走时的袜子还丢在地板上，水池里泡着的碗还是原样，一切都正常，没有陌生人进来过的痕迹，一颗紧张的心才能沉回去，才能长长地舒一口气，轻轻跟自己说，
　　嗨，我回来啦。
　　日子并不辛苦，只是孤独。
　　一种不管在心中怎样呐喊，都无人回应的冷清。
　　因为是独居，偶尔有聚会时便很小心，不肯再喝多酒，知道各人有各人要顾，何况不熟，很容易就成了笑话。在学校的时候怎么疯闹都不怕，要入了社会，才知道流言的杀伤力有多可怕。
　　一天天，一夜夜，秋风翻动着阳台的纸箱，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块石头。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给张先生打电话，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喂，你在干吗呢?＂
　　＂没干嘛啊。＂
　　＂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说吧＂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因为的确没什么话要说。
　　十分钟后，再次循环。
　　＂喂，你在干吗呢?＂
　　＂没干嘛啊，在打游戏。＂
　　＂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说吧＂
　　等到一日三餐都问遍了，实在没有什么话说，却还是固执的不肯放下电话，张先生是好脾气的人，也习惯了我这样十分钟一轮的电话轰炸。可是生活那么单调乏味，再怎么不停的刷新又怎么会看到有趣的内容？
　　＂那先这样吧，我挂了。＂嘴里这样说，心里希望对方说不要，说再说一会儿吧，可是对方说，嗯，乖，早点睡。然后就挂了。
　　我觉得我要疯了，张先生说，嗯，是得治了。
　　张先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几天后，他在电话里说，下班请你去吃火锅吧。
　　我兴高采烈地问，你要回来了么？好啊好啊！
　　他说，不是，你自己去吃，或者叫个朋友，吃完了我给你报销。
　　我说，滚。
　　他说，真的，你去吃吧，一吃肉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于是一个人第一次去吃火锅，服务员帮忙调的酱，好像还是情人节，周围不是捧花的姑娘就是痴缠的情侣，我低头狂吃，心想老子才不是没有人陪呢，老子有一大堆好朋友有男朋友他们只是不在身边而已。然而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这样较劲挺没意思的，在别人眼里，你有没有朋友有没有男朋友又怎么样呢，你是不是一个人吃饭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别人不在乎这些，自己又何必认真呢。
　　大概当你不再以为这世界处处是舞台，不再以为自己时时站在聚光灯下，不必再在意看别人的看法的时候，你才敢抬起头，勇敢地看一看自己的心。
　　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人吃饭的习惯，慢慢地开始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世界多吵啊，每个人都害怕自己错过了好戏，错过了热闹，要用刷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用不停地说话来逃避孤独的心。
　　慢慢地开始学着做饭，每天下班的路上，会先想好晚饭要吃什么，一般是一荤一素一汤，时间够，心情好的话还会加一道凉菜。吃饱了饭，身体里有了力气，就不会像从前一样躺在床上发呆，在悄无声息的寂静里生满对爱情的不满，对世界的绝望。会想时间既然还早，不如再做点事情，比如，看看书，看看电影。其实13年已经办了健身卡，可是不管张先生怎么劝怎么骂我都固执地告诉我喜欢王八一样安静的作息，你什么时候看见一只王八跳健身操再来叫我吧。然而很久后的一天，我忽然觉得，去跑跑步，练练瑜伽也挺不错的。
　　慢慢地阳台上养满了花草，慢慢地玻璃缸中游起了金鱼。
　　慢慢地下班后愿意先去健身房，然后提着牛奶和蔬菜回家。
　　先生先生，快来看呀，石头石头，它在发芽。
　　张先生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能这样照顾好自己，真好。
　　我知道他一直以来用心良苦，一直以来都在鼓励我慢慢变好，鼓励我一个人也要漂亮地活着。
　　他说爱情不是雪中送炭，是锦上添花。
　　严格意义上说，我并不是个吃货，我只是能吃，是真的能吃，一顿饭起码要吃两个人的量。
　　我妈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怕我吃不好饿死，直到一个普通的下午，我告诉她晚饭给自己炖了条黄花鱼，炒了香菇油菜还拌了一碗水果沙拉后，她再也没担心过。
　　跟张先生吵架，我气的哭，哭着哭着肚子饿了，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冻着的排骨汤，于是爬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面。从前每次吵架后茶饭不思，想着他会心疼。现在觉得心疼这种事情还是太虚，反正最后还是要和好的，不如先吃一一碗面好了。你们不都说，可以伤心，但不能伤胃么？
　　无论多么孤独，食物都是最好的治愈。胃充实了，身体有力气了，心就暖和了。
　　一天傍晚，我穿着个小白背心嘴里叼着根螃蟹爪儿在厨房煎羊排，忽然觉得活着真好。我想如果我的灵魂能分裂出个汉子，一定会爱上现在的自己。
　　正当我美滋滋地跟自己对话的时候，合租的室友回来了。
　　哇，好香。你做的什么？她问。
　　回来啦？我做了羊排，土豆泥，蒸了螃蟹，还炒了个茼蒿，一起吃啊~ 我热情地招呼她。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你男朋友回来了么？
　　我也很惊讶地回答她，没有啊。
　　那你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
　　我自己吃啊！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变态。
　　我自己就不爱做这些，做完还得收拾怪累的。她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这么有活力的人。
　　我开心笑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从前最向往的人。
　　我认真地跟她讲起了给自己做饭的美好，传授了一个人生活的经验，然后真诚地总结道，
　　其实对自己好很简单哒，最基本的只要满足两个条件你也可以做到。
　　什么条件，她问。
　　首先，你要有泡方便面也要给自己整俩菜的心态。
　　然后呢？
　　哦，然后，你还得像我一样，怎么吃都不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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