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问题是Stephan在吃饭时问你的。 他说,五十年前,在美国大学的入学考试里,就是这么一道题,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最后学校在数千人里挑选了两个人,给予了全额奖学金,其中就有他。那年他22岁,后来进入美国ABC电视台制片三十年,又在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授课。 现在的他已经73岁了,50岁从ABC电视台退休后,55岁去少林寺学功夫又去考了台拳道的黑带。60岁登上了珠峰。69忙了大半年的北京奥运会编导工作还赶去汶川登峰救灾。又持续5年在这个基金会教残疾学生摄影拍DV。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呢?你问了很多人。 有的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快乐,我的真正的幸福快乐来自于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认识自己的过程,并有幸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些有趣的人和事。 有的人说:想师范毕业后,在家乡当一位普通的数学老师,陪着家人,偶尔节假日时出去旅行,这大概是目前能想到的幸福。 有的人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知道有人一直会在某个地方陪着,便会觉得很平静,不慌张不着急地想要什么。可以早上起来洗个澡,坐在窗边发一个上午的呆,那也就是开心的。 也有的人说:真正的幸福,是做属于自己天性的事情,所以并不一定要来自快乐,痛苦也可以幸福的。所谓true happiness,每个人都应该不相同,因为每个人的本性不同,真正的幸福一定不来源比较,而我们最喜欢比较,或许这是大部分人不幸福的原因。如果放弃了比较,最起码获得幸福还是很容易了,当然这算不上真正的幸福,可以说是快乐吧。 你低头想了很久,却始终不敢确定对于你自己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于是你回到房间,点开Stephan做的一个幻灯片,里面全部是他几十年来走过的非洲,欧洲,美洲,亚洲等国家的浓缩,每幅都配上了文字表达。 "The mind is like a parachute. It works better when it’s open."嗯,这个和蔼的老人在你面前念叨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要轻易去判断去下定论,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我们并不知道。每个国家都存在问题,你要去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抱怨问题。 "You cannot discover new oceans unless you have the courage of lose sight of the shore."嗯,这个总是忙忙碌碌的老人,在你犹豫的时候,总是告诉你,你只管去做,而不要去后悔。 "It will not matter what you owned, or what you were owed. Your wealth, fame and power will shrink to nothing."嗯,眼前这个可爱的老人,自费为这些身体障碍的人购买了共数十台DV,照相机,电脑等,并且若非你问及他过去的种种经历,是不会主动和你说他的各种"辉煌"成绩的。 你仔细地一张又一张地翻着,尝试着去感受什么对于他来说,是真正的幸福。 2.
Stephan的一天总是繁忙的,这个三十多年的老传媒人。 早上八点便去基金会的媒体中心教八九个身体障碍的学生如何拍摄,如何用软件处理视频,中午吃完饭后总是匆匆地回到媒体中心继续做事,帮神父处理文件,规划基金会的运营发展,有时见他忙到晚上十一点。而这一切,都是无偿的。 有次饭后,你问他,工作之余,你拍了那么多孤独症自闭症儿童的东西,放在一起当然有视觉震撼力,将这些最真实的给人看,希望能够听到更多的人说:"哦,原来还有孤独症的啊。"可是,这样的呈现,对画面中的孩子公平么。 Stephan并未多说,只是饭后把你带到游泳池旁,指着挂在柱上的橘黄色游泳圈问你,游泳圈破损了那么多,你注意到了么?你心想,自己游泳又不需要这些,当然肯定没注意到啊。 忽然之间,你对一直所顾虑的事情有答案了。因为我们拥有,所以我们都自然会对某些值得关注却逐渐淡出公众视野的东西淡漠,比如我们拥有完好无损的身体,自是难以理解到坐在轮椅上的人,拄着拐棍的人,双目失明的人,精神失常的人等等,他们的内心世界或者我们究竟应该做什么。 而媒体,只要使用得当,图像,文字,声效都是呈现的桥梁,消解两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 还有次吃饭,他低声神秘地问你,如果,有个盲童问你,什么是蓝颜色?不要立即回答我,自己回去想。 等你苦想了几天,答,人的感官可分为眼,耳,口,鼻,舌,身,意,失明的人是无法通过眼睛去感受事物的,那么就只能转换成其余的几种途径。蓝颜色就是耳朵听到大海的声音,双手碰触到大海的感觉,口含薄荷糖的味道。本来你以为这个答案是精确无误的,没想到Stephan听后摇摇头,继续追问,那什么是颜色?什么又是蓝颜色的铅笔?自己回去想吧。 于是你又苦想了几天,答,若是盲童问你,什么是颜色?答:用声音(音频音律的不同)类比,因为颜色是睁眼人最直观的感受,而耳朵是盲人最直观的;什么是蓝颜色?答:耳口鼻舌身类比,最后归为意上的感受;什么是蓝颜色铅笔?答:用凹凸不平的形状类比,因为铅笔是触觉感受。 当你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答案告诉他后,怎料他乐呵呵地摇头说,方向对了,但你站在门口还没走进去碰触到答案。而钥匙就在你的心里,答案就在世界每个角落,只等你自己去感受发现。 末了,他顿了顿,说,这是一个传媒人所应该具有的。 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在传媒业干了三十余年,幸福对他来说是什么呢?忽地你想起了一首歌,Stephan说很多事情的答案就在里面。那首歌的名字叫《IMAGINE》,约翰列侬的。歌词大概是这样的:幻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国界,试试看,这并不难,没有杀戮,没有牺牲,也没有宗教之分,幻想全人类,都生活在和平之中。幻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占有,我在想你能否做到,不再贪婪,没有饥饿。四海皆兄弟,幻想全人类,共享这美丽的世界。你可以说,我在白日做梦,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但愿有一天,你能加入我们,全世界就像一家人。 列侬所创作的这首歌灵感来源于大野洋子,后被赞誉为一个时代的圣歌,反宗教主义,反民族主义,反传统,反资本社会。 而现在的社会越来越糟糕,这首歌反而显得纯粹清静起来。你仿佛读懂了这位老人内心深处的一部分,或者说,对他而言的一部分幸福。 3.
泰国人时常会把MAI BEN RAI挂在嘴边,翻译成中文就是"没关系",小事情没关系,大事情往往也一句没关系就过了。这早已是泰国文化精神性的一部分了。 Stephan常常在吃饭时对你说,看,那个泰国人又在说MAI BEN RAI了,这种文化特色我真恨不得将他拍出来。Let it go(放手)和give up(放弃)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你且去意识它,再认识它,然后再理解它,最后放下它,而后者的意思不言而喻。 学会放手后,人会更为谦卑起来。 你会慢慢地察觉到,很多东西,都不必再去锱铢必较。一顿饭菜是否可口,一件衣服是否足够光鲜华丽,一个人是否值得过多地去评头论足,一件事情是否需要紧抓不放伤人伤己。 你不再觉得做义工是在帮助别人了,因为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远远比我付出的多很多。慎用help,帮助这类字眼,因为当你说出口时,你的心态估计就发生了不为你自己所察觉的变化。 你亦觉得去过多少国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摆在了什么位置,领悟到了什么。好比内心受洗,并非一定要去西藏或者尼泊尔,当真正地向内观看时,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对象,都会有所悟有所得。而真正地向内观看,亦无需形式化地高举旗帜奔赴缅甸印度或是柬埔寨,当真正有心有力向内看时,自会神定。因缘聚合,需要先前的遭遇去累积。 学会放手后,你会更加地活在当下(being in the moment)。 你时常看见Stephan独自一人夜里在基金会转悠,他说,你看,走在基金会里时常会碰见各种身体障碍的人,那个叫Dan的泰国人,双脚全无,一只胳膊也没有,仅靠一只手推着自己的轮椅,但是他笑得多开心啊。 你看,为什么椰子树上的椰子里面会有那个干净的水呢,为什么水会从地面上去到椰子里面呢,怎么进去的呢,地里的水浑浊吗?为什么进去以后就水就如此地纯净呢?为什么花瓣的颜色各不相同呢,有的是深红色,有的是浅红色,有的是红色? 这个世界原本是很奇妙的,只是大多数人都在展望未来,计划这个,筹备那个,反而忘记了当下的美丽。 一日,你在游泳池里游泳,你忽然感觉到仿佛这是一种和水亲近交流沟通的方式。刚钻进水里时冷得浑身战栗,时间稍长后也渐渐习惯,再到破水而出那一瞬间明亮与黑暗、清晰与模糊、屏气与吸气的交替,最后到入水后的被包裹感。这些,是多么地美好。 这便是活在当下。你恍然大悟,追求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欲望,越多的追求就是越多的欲望,越多的欲望带来的只是更多的失望,因为永远不得满足。所以或许没有终极的幸福可言,就好像永远不会有目的地,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当下即是幸福。当真正活在当下时,每一刻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物体,都是幸福。 而当下的无数多个小幸福,即便构成了IMAGINE那首歌里的大幸福。 间隔年的初衷是更好地认识自己,渐渐地却走成了发现自己,认识自己,接纳自己,成为自己,最后放下自己。 什么是真正的幸福,这个问题已是不攻自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