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离性爱自主有多远

　　性在日常中是再正常不过，也很重要的事，以至于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人际关系、价值观、性情等等。但是在谈性色变的华人世界里，性却极其神秘、讳莫如深。也恰恰因为大家刻意淡化和冷处理＂性话题＂，女性的身体和性爱自主权才会一并遭到隐藏和无视。最近，法国出了一部名叫《自由的她们》的动画短剧，从性的角度把女性卡在喉咙里的烦恼和疑惑一并讲了出来。
　　我们的性教育倾向于介绍男女性器官和教人如何避孕，然而性的知识盲区还大量存在。《自由的她们》中提到一些广泛传播却错误的信息，比如精液富有丰富的营养，甚至能抗抑郁；女人享受肛门性爱；女人享受在性爱中被虐待；女人喜欢接收陌生人发来的男性生殖器图片等等。
　　《自由的她们》所做的不仅仅是用数据和研究报告来打破这些误区，更有意义的是，它分析了这些误区背后是被怎样的社会关系和文化建构所形塑的。针对上述问题，《自由的她们》提出反问：为了预防贫血，男人可以经常饮用月经吗？如果建议女人戴假阳具对男人进行＂侵犯＂他们会同意吗？如果我们把女性阴部发给陌生男子，他会是什么反应？为什么从来不是女人把男人绑起来？
　　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但是性观念和性习惯却是后天养成的。在男性占有主流话语权的漫漫长河里，权力的僵化才是根源。放在日常生活里，拥有大量观众的色情片对性道德的忽视不容小觑。这也是为什么《自由的她们》几乎每集都会谴责色情片的坏影响：色情片中很少有一场戏不是以射精为结尾的，而且通常还是射在女演员的脸上；女性在性生活前自行脱毛，这一做法起源于色情片；色情片里的女同桥段大多都是针对男性观众的；许多大获成功的色情片都标注着＂青少年＂的标签……
　　然而仅仅是点到为止，《自由的她们》并没有单列一集系统阐述色情片中的男女不平等，因此我觉得有必要在短剧之外，延伸一点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色情片并不是现实生活。但它背后的创作逻辑一定会影响现实生活，形塑我们对于两性权力关系的认知。在大多数色情片中，女性是猎物，男性是侵略者。性爱常常是暴力的＂战斗＂，是男性征服女性的过程。伴随着行为上的暴力，大量侮辱女性的言语暴力也充斥其间。
　　这样的剧情难免会让男性误以为性爱中的暴力是恰当的，被侵犯的女性不但不会抗拒，甚至还会因此更加兴奋。因为在色情片里，女演员的高频词＂不＂并不会被认为是真的拒绝。而观看色情片的女性，想必也会因此丧失了在性爱中的主动权，降低尊严感和自我行动力，更多地选择顺从男性，对性伤害和性剥削习以为常。所以在某些时候，男性以性愉悦为由要求女性做不喜欢的事时，其实是在掩盖手握性权利的快感。有时，支配他人的快感甚至超越了性本身带来的快感。
　　《自由的她们》在敞开聊性的同时，也大胆地提及一些在公共场域、大众媒体、通俗文化里被剔除的女性性征，诸如阴毛、月经、阴道，且一并说明了被遮蔽的理由：对女性阴部脱毛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男人的自尊，因为要想男子气概才需毛发旺盛；如果我们害怕在经期时穿白裤子，根本上是因为我们的文化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即阴道是邪恶的，经血是不洁的；我们很少使用恰当的词汇来描绘阴道，而用一些隐晦的代替词汇，是因为它远不如男性生殖器重要。而男性从小就被教育用生殖器官来定义自己的身份，诸如是否带着阳具出生。
　　越是遮蔽女性的性征，越让男性产生无知的臆测，对日常中他们无法理解的事进行选择性盲视，进而产生对女性的不理解和不尊重。所以这部短剧不仅仅适合女性观众看，男性观众也需要接受这份迟来的成年性教育课。否则，女性的抗议只能沦为自说自话，言说的空间也因此变得狭窄，无法打破信息茧房。
　　其实，这套男权社会的话语体系，也在对男性形成压力。诸如生殖器小、性能力差、肌肉不发达、娘娘腔、大龄处男并不光彩、男人赚的钱永远要比女人多等主流评判体系，也形成男权中心制对男性的反向压迫，让他们承受偏见的苦果。
　　那么既然男性的性教育是缺失的，他们又从哪里得来的错误＂知识＂呢？《自由的她们》抨击的第二大＂敌人＂便是时尚杂志、综艺节目、商业广告等大众传媒。
　　是大众传媒在儿童时期就告诉我们只有苗条、年轻、性感、白皙的女性才是＂美＂的，而那些没有这些特征的女性则会陷入对身材、容貌、衰老的焦虑当中，催吐、停经、烂脸、抑郁等问题随之而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来自男性的凝视，这些所谓＂美貌＂的定义，是以女性的性诱惑为出发点的。男性的财富也总是与这些符合大众审美的女性紧密相连。
　　至于热门小说和好莱坞影视，《自由的她们》抨击了《格雷的五十道阴影》。＂这部俗套的情色小说建立在陈腐的架构上。＂金发纯情的女生被霸道的多金白人制服，是＂一只被驯服的白鸽住在城堡里，不过是意淫。其中的套路与现代性相去甚远＂。而当这位男权思想下的完美女性人到中年时，必然会产生上述所说的身材和容貌焦虑，同样逃脱不了男性凝视下的悲剧命运。
　　＂女人不温顺就应该在性爱中受到惩罚＂，当《格雷的五十道阴影》所代表的社会陈旧性观念成为时尚，资本主义便会跟风而至。不止于性产业，其他产业也会研究出相关产品，对这套观念进行更深层次的固化。《自由的她们》举了一个例子，某家具厂让他们的员工阅读这本书，以服务于那些突然萌生捆绑热情的情侣们。
　　但其实大众传媒是可以尝试做一些改变的。诸如时尚杂志可以启用大码模特告诉大家，肥胖也可以是美的。商家可以靠推广一些诸如月亮杯、棉布卫生巾等月事产品，带动＂禁忌＂的女性性征知识进化。好莱坞电影也可以塑造出一些独立女性，以女性主义电影的叙事方法创作出大众喜闻乐见的好故事。甚至在色情片领域，已然出现＂女性友好色情片＂，呼吁两性平等的性爱观念。
　　说了那么多，《自由的她们》其实并非激进的女权主义。在大量的反问句之外，这部短剧总会在快到结尾时提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转折句。比如＂我不是在谴责肛交，如果它的确给你带来性愉悦的话＂；＂如果你们想要脱毛，这是你们的自由，但不要觉得没脱毛就是做错了什么＂；＂收到陌生男子的性器官图片，有的时候也许会带来兴奋，但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与此同时，《自由的她们》也没有拿出那些头版头条式的血淋淋性侵害案例，意图激起强烈民愤。而是关注那些习以为常，极其容易被忽视的两性不平等。因为我们绝非只有在性侵害达到极致时，才可以有空间和权利去谈论不平等，相反它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瑞典的反歧视策略中有个很关键的词叫＂敏感教育＂，教育人们对一些习以为常的歧视变得敏感起来。相比较事后的补救和治愈，敏感教育就是预防和提醒。正因为公共知识的匮乏，我们才需要去正视那些不可见和耻于言说的不平等。《自由的她们》的意义也是对人们进行敏感教育，破除性爱语言中对女性持久的污名化，让女性逐步找回情欲的主体和能动性。
　　在现实中，我们也需要这种柔和，而非激进的态度去解决女性议题。因为不是所有令人不快的性议题讨论都需要＂女拳＂，需要上升到对男性的道德谴责，因为很多是整个社会集体无意识，缺乏敏感教育的结果。我们女性希望有对不舒服的性爱说＂不＂的权利和空间，希望也有女性主导的性爱，希望性爱是伴侣间的平等、尊重、沟通，而非一场被征服的战斗。
　　最后我想讨论一下对于《自由的她们》中提到的部分西方世界调研的数据，以及一些在中国还没有发生的歧视现象，是否应当以＂文化差异＂和＂矫枉过正＂就选择无视呢？诸如＂2016年，美国一项针对5500名单身人士的抽样研究，显示1/2的女性至少收到过一次男性生殖器的照片，以及接近一半的男性曾发过这类照片＂。目前这个数据，在当下的中国虽然没有参考性，但是类似现象在中国的确时有发生。因为这种行为除了勾引，也是一种冒犯。而何敢大胆冒犯，也是源于男性权力的极端彰显和自信。如果两性结构不平等的惯性继续发展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离这个数据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