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回忆录第九章

　　男士们走后，陈静用她惯有的柔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小薛，你喜欢看书到我办公室去看吧，我那边有俩个桌子，你用一个，这里太吵了，你哪能看成个书，他们一个个都没个正形，成天瞎说八道的。＂
　　＂嗯。＂薛冰用尽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对陈姐的一片好意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不论真情还是假意，在这个轻视读书，瞧不起读书人的环境里有一个人关怀她读书，她真诚地感激。
　　＂他们成天编排人家大龙，其实大龙那人特精明，特会和领导处关系，那真是眼睛里行事呢。＂计生办出纳员周梅撇着那张像掉了牙老太婆的板嘴，齉生齉气地说。这个看起来老成的女人，其实只有三十几岁，长着小鼻子，小眼，小板嘴，这几样东西却配在一张大饼脸上，显得极不协调，看起来怪怪的，她粗哑的声音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老乌鸦的聒叫声。
　　＂人家大龙一个人上班，老婆开一个麻将馆，日子比他杨震海好过多了，你瞧瞧杨震海那窝囊样，死老实疙瘩，都奔五的人了，连个股级干部都没混上。再说那胡平，更不成器，成天耍赌，简直就是一个小混混。＂周梅又说道。
　　杨震海是本镇最资深的计生干部，在县轻工业学校毕业，是老牌子的中专生，自从分配在小镇上干计划生育工作到现在，眼看着比他年轻的人都当上了他的领导，心里很不平衡，经常发发牢骚，薛冰听着周梅的话，想起几天前的一个下午，这间大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杨震海，她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看书，杨震海坐在大火炉边抽着烟默默地沉思，突然略带感伤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说完狠狠地掐灭烟，摔门出去了。
　　是啊，判断一个干部好不好的标准是什么呢？是领导的喜好。她想起了李副镇长，提起李副镇长，她心里疙疙瘩瘩的，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李副镇长，李副镇长对她总是态度傲慢，爱理不理的。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副镇长时的情景，那时她刚来几天，在大院子里走着，迎面碰到一个秃顶老头模样的人走来，那人头抬得高高的，俩只手交叠着抄在背后，大肚子向前凸出，细细的眼睛眯缝着望向天，仿佛要寻路通天。她不知道这就是李副镇长，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位领导，便冒昧地问了一声＂过年好＂，只见李副镇长昂首阔步，目不斜视，仍然保持着那副瞭天的姿势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哎呀，过来看看陈主任吧，＂窗外一个声音伴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窗外看了看，原来是女副镇长江梅和前任会计冯玉瑶。
　　＂身为领导，你上班时间不在办公室呆着，你瞎跑什么呀？＂陈静笑着说。
　　＂谁说我没在办公室呆着，只是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而已。＂江梅笑着说道。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几个女人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地胜过几台戏，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孩子老公，家长里短，穿衣打扮。
　　＂江镇长，今儿这套衣服好漂亮，显得你人挺精神的，是新做的吧？没见你穿过呢。＂周梅用她那乌鸦嗓子献媚地说着，上前摸了摸江梅的衣服，＂哎喻，是毛料子的吧？手感真好，看着就上档次，什么时候做的？＂
　　江梅面带得意之色，轻蔑地说：＂今年新做的，天气冷，一直没有穿。＂
　　＂这一套花不少钱吧？＂周梅又说道。
　　＂没花多少，才四百多。＂江梅眉飞色舞地说。
　　＂啊呀，这升了官，就是不一样，衣服跟着身价见涨呢。＂陈静调侃道。
　　＂我这算多大官呀，我这是一套花了四百多，人家乔书记那一件衬衫就一千多呢。＂江梅扭嘴咂舌地说道，言语里掩饰不住的得意。
　　天哪！一件衬衫一千多，薛冰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惊呼，一千多是她半年的工资，是弟弟三年的学费，是.......她简直不敢想象。
　　＂唉，这人比人活不成吶＂冯玉瑶叹了口气，冷着脸说。
　　江梅看了看冯玉瑶立刻转了话题说：＂听说汪主席的儿子要订婚呢，给你们下请帖没？＂
　　＂怎么着也得先给你下请帖了吧。＂陈静略带嘲讽的语气说。
　　＂啊？这婚事成了？前些天因为房子的事，不是闹掰了吗？怎么又要订婚呢？＂周梅惊讶地说。
　　＂什么房子的事？＂江梅问道
　　＂听说女方提出要在县城买楼房，汪主席说俩个人都不在县城上班，在县城买房给谁住，再说也没那么多的钱，女方不同意，一直僵持着呢＂周梅说道。
　　＂哼！在县城买房，少说也得十几万吧，谁家一下能拿出那么多钱？＂冯玉瑶说道。
　　江梅冷笑道：＂哼！他拿不出来，看看人家老丁头，五个孩子一家一套搂房呢，他当了一辈子官，人家当了一辈子兵，这人和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
　　＂哎呀，人家老丁头就是有本事，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周梅说着，满脸艳羡之色溢于言表，好像一个饥饿的人看着别人饕餮美食，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吧咂着嘴巴赞道＂香啊，香啊，就是香。＂
　　自从来到这个小镇上，＂有本事＂这个词，薛冰听得耳朵快要起疖了，多次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这个词，但意思大致一样，无非就是以下几点：
　　一，＂有本事＂等于升官发财，而且升了官必须要发财，否则也配不上这个词，也要受到鄙视的。
　　二，＂有本事＂等于善于逢迎讨好，溜须拍马，即所谓的有眼里乾坤。
　　三，＂有本事＂等于不择手段，无论原因的发财。
　　哈哈哈，这个世界真的是笑贫不笑娼，她突然想起，那天中午饭后，她不想立刻午休，便拉着黄娟一起上街溜溜，消化饭食，经过王大龙家开的麻将馆时，黄娟要进去看打麻将，麻将馆里有几个女人一边打麻将，一边谈论着什么人坐了牢的事，其中一个女人说：＂你可别小看了那些大毒贩，大贪污犯，那些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天哪！有本事还等于坐了牢的大毒贩，大贪污犯！。＂
　　这个世界怎么啦，是非混淆，黑白颠倒，新时代赋予＂有本事＂这个词这么多的含义，是她读书读啥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