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在一个统一的虚空的伟大号召之下,是那样顽固地守着精神世界里的一个偶像,一贫如洗也不叫苦。那似乎是一个完全为精神而活的年代,生活平静而又单调,日子仿佛停止了,不像是一条河,更像是一口井。 后来,时代突然改变。我也在物质的洪流之下,缴械投降,为了永不嫌足的财富,疲于奔命。日子如同解冻的江河,又在阳光下的大地上纵横交错了。我也像一条积压了太多能量的河,生命的浪潮在我的河床里奔腾起伏,把我的成年岁月变成了一道动荡不宁的急流。 多年前,我参加了一个知识培训。讲课的老师,是作协的会员。他说:"虽然现在的人,很少完完整整读一本书,但写书的人,依旧很有成就感。拿着书的时候,你就是拿着一块‘敲门砖’。如果你的书足够精彩,是可以敲开很多紧闭的门。"后来,我开始读书。 起初,我还像是一条蛀虫,在那么多的纸页间,东一口西一口,有的只是留下几个泛黄的脚印,就换了地方。很快,我发现自己做不了蛀虫,只能是老鼠,一只勤奋的老鼠,一本一本,就着人静闲散的时光,一口一口,不断地啃。逐渐感悟:读书,唯有读书这件天下第一等的好事可以让我轻松地宁静下来。 手执一本闲书,散散地看着,若再有流水声泠泠,有清凉风徐徐,人世间有多少躁多少闷多少烦恼不被流走吹散呢? 终于,我的一切重归平静了。不过,这是跌荡之后的平静,这是读书沉淀我的心灵之后的平静。我的生命之河仿佛来到一处开阔的谷地,汇蓄成了一片浩淼的湖泊。面对物欲美人时,适时地转身读读闲书,读读清风明月,读读使自己精神不再虚弱萎靡的一切真善美之物。 于是,我的世界尽是书了!人书相守,不离不弃,不轻不贱。工作之余,除了吃睡、享受天伦和应付琐事,我的日子,与书相融的时间便是最多的了。 泡一壶清茶,一杯淡水也行,端一把小竹椅子,不要《红楼梦》里林黛玉提出的那种"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上头,或在林石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崖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合灵,与道合妙"甚是苛刻的环境要求。任何一棵松下,任何一块石上,任何一把小櫈上,我消磨着用书搭建的幽幽光阴。用纸间得来的平和、内敛和宁静,与外界的庸俗、喧哗和功利作一个小小的抗衡。 书,一天三两页或十几页不等地翻。 无考试的压力,不牵扯工作的烦劳,也不掺杂人际关系,随时间、随兴致而定,自由又自在。闲书里新颖的标题,绕香的段落及惊艳的名字,摘抄下来揣摩品咂,让自己的写作多些灵性的蕾丝花边,让自己笔下的女主角有个风雅的名字。 巴金的《家》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次都会对《家》产生新的认识。人的世界观和审美观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阅历的增加、年龄的增长,对于人生也会产生不同的看法。每一次走进巴金的《家》时,心都会揪着痛,为觉新惋惜,为梅表姐流泪,恨不能亲手摧毁那个冷漠、无情、虚伪的旧礼教的家。 周国平的散文集也是我爱不释手的,翻开来读一读,顿觉一股清流在心间缓缓流淌,他带着禅意的文字,总能适时地安抚我偶尔有些浮躁的心,让我一点点安静下来。打开心内的窗,闻到阳光的香味。 睡前阅读是我最享受的时光。捧一本唐诗宋词,走进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体会刘方平的更深月夜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温暖的诗词如涓涓细流,一丝丝浸润开来,滋润着心田,涤荡走世间的烦恼和忧愁。 在风景秀美的地方阅读,更是让我倾心不已。天气好,温度又适宜。出门来,踱到人迹罕至的田间地头,或跑到东湖的某个角落,坐下来阅读。清风拂过碧水清荷,曳动曼柔的柳枝,送来缕缕清凉。想起朱淑真的诗句"独自凭栏无个事,水风凉处读文书",兴之所至,风吹哪页读哪页。所谓世间的幸福,莫过于此。 要说文学写作的角度,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目送》影响我至深,而鲁迅、朱自清的文字也曾让我迷恋过。古典文学的话,我爱的还是《唐诗三百首》,它让我在那氤氲的诗意中,熏陶成温文尔雅的君子,心气平和的仁人。 正如三毛所言:"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都成了过眼烟云,不复记忆,其实它们仍潜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里。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是的,由众多书杂糅起来的知识结构,给了我博大的情怀及新感觉、新角度、新高度,再看人生时就多了从容,再过日子时少了"宅",连面对挤兑和潜规则,自己的心也有了长度和宽度。 读点闲书,人生方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