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花情无所依傍

　　起雾了。
　　她站在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灰尘飘浮在浓重的雾霭中。之前胡乱套在身上陈旧得已经有些发皱的棉质白裙随着冷风的窜入轻微摆动。似是泪的咸涩液体从眼角滑下，带着余热一路延伸，落在身旁零落的盆花上。
　　那个清早，晨光熹微摹下她瘦小落拓的身影。---------文：漠简夕
　　>>>Part 1
　　初遇他的那天，正好是秋分。灼人的白昼开始缩短原有的时长，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夜色妖娆。她在酒吧后台换上华丽艳美的礼服，上场前最后一次看向镜子。镜内的她妆容美好，身形曼妙。若不是这yin靡的环境和暧昧的气味，许是会被别人错认为富家千金。
　　在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后，她昂首走向舞台。紫色的轮廓逆光打在她身上，徒添几分性感。红唇轻启，阿朵的《一人一花》从她嗓中缓缓飘出。空灵的声线和悠然的旋律流转在这间具有仿古风格的酒吧中，遁下袅袅尾音。
　　台下的男人们神情猥琐，写满qing欲的眼睛望向她胸口那抹旖旎的春光。她轻微皱了一下眉，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唱歌。虽然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可她并不想像风尘女子们那样搔首弄姿，曲意逢迎，即使有足够的青春和美貌。殊不知这样清冷的气质何不为一种对男人致命的诱惑。＂越是难以到手的便越想得到，他们不过有的不过就是一时孟浪的猎奇心理而已。＂她轻蔑地撇过头，不去看底下骚动的人群。
　　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瞟见坐在角落的一个男子。算不上十分英俊，周身却似乎散发着强大的磁场吸引着她的目光。看似随意穿在身上的T恤却能被他穿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他很有钱，这无可非议。从他面前方桌所摆放的1993 Screaming Eagle红酒就可看出。并未看向舞台上风姿万千的她，只是紧抿着好看的薄唇若有所思地把玩小指上黑色的尾戒。
　　整个酒吧都是谈笑之声与调qing的细语，独他一人安静得不合时宜。活雕塑般的沉寂与这个纷扰的地方格格不入。
　　>>>Part 2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写道，尾戒象征不受约束，爱自由。而黑色的尾戒意味着忘记过去，永远只爱一个人。忽然就被这样桀骜不驯的男人勾起了浓烈的兴趣。
　　放下话筒，穿过拥挤的人群，不顾那些企及她的眼光，径直朝他走去。十九年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这样的一个人能让她如此上心与着迷。
　　似是感受到灯光被一片阴影遮住，他停滞了稍许，继而继续着刚才的动作。没有抬头看她，也没有因光线被挡住而有一丝不满，他自顾自地做着自己事情，波澜不惊。
　　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看。脖颈优美的曲线与宝蓝色的衣衫配合得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少顷，她用诱惑的口吻对男人说：＂先生，你应该不介意多养一个情人吧，我可是符合你的情人标准？＂
　　＂你为什么选择我。＂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挑眉抬眸，孤傲不羁的目光落在她披散下的及腰长发，轻声问道。她莞尔一笑，不予回答。随手拿起红酒倒入杯中，波亚克酒香、雪松、奶酪、黑醋栗、甘草、烟和泥土的气息以及甜美的丹宁在她舌尖盘旋。杰出的口感如她此时美丽的心情。
　　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徐徐开口说道，＂你只需回答介意与否。＂有些迷蒙的眼波流转在明亮的瞳中，眉梢细长脸颊绯红。
　　他捏住她小而精巧的下巴，用适才把玩戒指的手指轻轻划过她饱满红润的唇。＂当然不介意了，何况对象还是你这样的尤物。你绝对是我的情人的不二人选。＂他笑得很放肆。揽过她的腰身，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耳语：＂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是我的第一个情人。我，也只会有你仅此一个。＂
　　>>>Part 3
　　他带她到一个装修别具一格的房子，里面的东西都是期彭代尔式的洛可可风格。有着不对称的饰品，以及带有贝壳、树叶或者花朵形的花纹，体现出被洗练的举止和风流的游戏般的情调。纤弱娇媚、华丽精巧、甜腻温柔、纷繁琐细。这样的装修格调符合她的气质，迎合了她的喜好。她惊喜地跑进房间，对一切爱不释手。
　　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自己也随之躺在她的身边。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默地用鼻腔汲取枕边人的芬芳。她看着玫瑰红的浅色调和金色的线脚以及东方织锦笑靥如花，他把她的惊喜尽收眼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风格？＂半晌，她问道。双眼有着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欢快。＂ 这是为我初恋留着的房子。我知道她不会回来，却还是尽所能保留与她有关的所有。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因为你的外貌，性格和气质都和她很像。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最后也逃不过分道扬镳。＂他悲不自胜，黯然神伤。似是回答她，又似是喃喃自语。
　　他对她说，在分手后的那个时期，他曾一度消沉。是他的妻子的包容，大度，体贴，关爱让他无比安心。就像因失水而快要亡命的鱼突然被扔回水中，哪怕仅仅只是一片沼泽地，也足以起死回生。
　　诚然，他是有家室的，有美丽的妻子和优秀的儿女。即使这样，岁月也还是优待他的，并未在他的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他并不爱妻子，却做了一个完美的丈夫。她也曾不止一次求他与那个女人离婚，然后娶自己。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都是拒绝。＂她曾用自己的青春和所有力量帮助过我，也是她把我从那个堕落的深渊中拉到顶峰，使我得到救赎。我给不了她爱情，只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谈及妻子时，他总会不可抑止地流露歉疚的神情。
　　她冰凉的指尖覆上他的唇，然后把头埋在宽阔的胸膛，垂下湿润的眼睑，无言未语。从那刻起，她也终究知道这场爱就如风暴残卷过后的尘埃，无所依傍。只是心，怎能由自己掌握。人群中仓皇的一眼，便就此沦陷。
　　>>>Part 4
　　那夜后，她辞掉了酒吧的驻唱，以＂情人＂的名义住到这里。可 他从不要她，只是与她交心谈天，给她讲自己的过去。他说给不了她未来，便不想破坏她作为一个女子最能骄傲的资本。
　　他工作很忙，而且顾家，便抽不出太多空暇。她也不曾要求什么，每天除了发呆想念，多数时间便是种些花草。她钟爱香水百合，尤其是白色的花朵，没有百合的斑点，所以总能开得那样自傲。于是就不厌其烦地为它浇水松土，聊以自娱。他曾称赞她就如香水百合一样纯洁高贵，有着女王俯视天地的气势。殊不知，女王也会被折服，继而败得一塌糊涂却还甘之如饴。
　　从搬来后总是生病，而她不吃药不进食，只是抱着被子睁着褪去神采的眼睛望向窗口的香水百合。因生病提不起太多的力气照顾那些娇嫩的花，便任其自生自灭。多数已零落枯萎，只有一盆还是开得繁盛柔美。在黑夜中独自唱着寂寞的梵歌。
　　她的身体愈发不好，之前也曾有恶心呕吐，乏力，却不像现在这般严重。日渐消瘦，曾经饱满的身体现在已是弱不经风。披衣到窗口凝神时常会咳出大量的黑血，星星点点布满洁白的花朵，妖艳且可怖。而这些，她从不对他提起，他便也不知晓。每每来此时，都拥着她回忆过往。
　　对上他陶醉的眼时，她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又在回想他的初恋，那个让他爱极一生的人。这一刻的痛苦难以名状。它如同一根粗壮的藤紧紧束缚住她，将她浑身捆绑动弹不得。而她的爱依旧潜滋暗长，似洪水决堤一样欲罢不能。
　　>>>Part 5
　　她生日之时，他送了好几百束香水百合。满满地堆在了不算空旷却也不小的卧室，若有若无的香味环着整个房子。他第一次为她下厨，她抱着其中的一束花坐在沙发上望着厨房忙碌的身影发呆。若是天天都能像这样如平常百姓家简单而快乐地生活，那该多好。她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笑容中再也没有曾经的春风满面。
　　一道道色泽鲜艳香味四溢的饭菜摆在了古典红木方桌上。他买了红酒，煎了牛排，还点上了红烛为她庆祝二十岁的生日。＂你消瘦了，比我初见你的时候小了一号。要多吃点才能维持身体的健康。＂此时的他像是普通家庭的丈夫细心为她夹菜。她的心瞬时充满幸福感，如久违糖果的小朋友般欢呼雀跃，神情可爱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是，下一秒，这种幸福感便突然被抽离。无奈，留恋，悲恸似要从胸口漫出，牙齿死死咬住没有血丝的嘴唇。她竭力控制自己，表面不动声色风平浪静下是波澜起伏的内心。
　　他的手机响了，她听到听筒中一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啊，妈妈突然在家晕倒了。我和妹妹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放下电话直接拿起外套甩门出去，连多余的话都未和她说。坚强在此时被击碎，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爬满双颊，烛火仿佛嘲讽般摇曳不定，映衬出她悲凄的面庞。夜凉如水，所有的难过在此时聚集，无法言说的哀伤蔓延在每一寸肌肤上，深深击打着脆弱的心脏。
　　原来，她所拥有的他不过是寸天尺地，秋毫之末，而她却还在幻想中引以为荣自得其乐。
　　>>>Part 6
　　天亮时，他带着疲惫的双眼来到这里，黑眼圈说着他这一夜的无眠。她心疼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却突然被一个有力的怀抱紧紧圈住，背上传来灼热的温度。她身体一僵，然后握住他的手。
　　＂我们分手吧。我妻子被诊断出白血病，这段时间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我想用全部的时间陪着她走过这最后的生命。房子留给你，钱也会定时汇给你。不会让你受委屈。＂听到他的话，脑中空白一片。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默许。
　　他离开后，房间静谧得只能听见钟表指针的移动声。他没有感觉到她在发烧，右肋的疼痛清醒且蚀骨。此刻，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身体如失去了支撑的落叶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刚才轻微的点头几乎用光了她全部的勇气。失去原是这般让人揪心。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天意弄人，星盘早已写好结局。她注定要一人哀毁骨立。
　　>>>Part 7
　　冲到窗边妄图最后一次看他的背影，而大雾茫茫，连最后的念想也被阻绝。
　　她的泪水滴落到身边的花瓣上。有血咳出在花上散开。风窜进吹起她的棉布白裙，以及窗边的一张诊断书。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肝癌晚期。
　　症状：发烧、食欲不振、肝区疼痛，伴有间歇性咳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