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小岛十九十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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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老江头死后的当天，他的家人就赶来了，老钱及省城装修公司的老板也来了。由于没有事故前交纳保险，因此事故后赔偿数目双方存在争议，所以老江头的家人不愿意把尸体拿去火化，当事的双方一直僵持着，更糟糕的是，由于事故发生多起，黄江婷方停止了装修合同，本来好几幢别墅的装修项目，终于卡壳了。这下可不打紧，装修公司要面临着巨额亏损，再加之黄江婷家以工程未验收为由，扣下了30%的已完成项目的工程款项，因此听说不关老江头的善后资金没了着落，连我们的工资也发不出来了。
于是各个工程队内部都沸腾了，工友们都站了出来，各自找他们的当事老板讨要工钱，而各个承包老板又只能向装修公司要钱，可哪里有钱呀，最后连装修公司的老板老板经不住资金上的压力，携着最后一笔业主下拨的资金，跑路了。
项目经理老许那可是有谪系工程队在施工现场作业，因此他也是受害者，他一边向公安机关报案，一边招集所有的承包老板商量对策。结果很糟糕，经公安机关证实，该装修公司为非法注册经营，它的什么乙级装修资质，甚至营业执照、法人身份都是假的。这些事原先老许根本也不知道，他也是刚到这个装修公司上岗没几个月，恰好一上岗就接手了该装修项目。
现在的事情都成了老许的事情，因为所有的承包老板都是他召集的，都是他原先的关系户，所以这几个老板都是抱成一团的，商量结果是老江头的赔偿款老许出10万，老钱出10万，另黄江婷方答应也出10万，可钱在哪里，只有黄江婷的那10万有着落-----这些土八路工程队的老板都滑头的很，没有一个愿意从自己的腰包掏现金出来，大家都紧盯着黄江婷方未支付的工程余款，而黄江婷也不是傻瓜，再加之她结婚在即，哪有空闲去理这些杂事，她更是以被该黄冒牌装修公司受骗为由，不理这个帐了。可我们的工资呢，我们可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我们可不能就这样被他们一了百了，我们得拿回该属于自己的钱，只要有钱到手，还管他们几个老板去扯蛋。
我们哥儿几个私下里算了一笔帐，光这次的工程，老钱至少有差我们12万的工资，如果把以前欠我们的部份一起算进去，他还得少我们25万。所以一合计得出结论，这种老板没办法再跟他做事了，我们得把新帐理账一起给讨回来，然后到其它地方去干活。可一下子就老钱掏这么多的钱出来，他也不干了，他也没这么多资金付给我们，于是他开始出骚主意了，他鼓动我们在黄江婷结婚那天去闹事，而且也跟老许说了这个主意，两人一拍即合，真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并且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他们几个老板就碰头了。就这样定下主意了，也就是当着黄江婷结婚的那一天，所有工程队的工友一起聚集在黄江婷的别墅门口进行示威抗议，来者当天记工记酬，不来者自己要是影响了大局，自己看着办。
说真的，我们这些小民一向怕事，在社会瞎混的日子中，遭别人白眼，被别人欺负都差不多逆来顺受，习惯了。我们经常听说某某工地的计薪跳楼，某某一群民工围阻交通要道甚至是卧铁轨抗议，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们佩服他们的勇气、等同身受的同情他们的遭遇，却料想不到今日我们也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可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的最初身份只是老实巴焦的农民，祖祖辈辈的生活告诉我们，只要去耕耘自己的那一亩三分责任田，付出自己的汗水，至少得有多多少少的庄稼收获，辛辛苦苦得至少给我们一个收获的期待，不是吗？我们就这么一点最低限度的要求都实现不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生存，即便是再微乎其微，再不值一提，可也必须把这最低限度的要求给满足我们，不是吗？狗急了也要跳墙呢，更何况是人，况且这些钱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少的数目，它都是靠我们自己的躯体，长年累月地熏着灰尘，没日没夜，并拼着命似地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可在别人眼里，说没了就没，说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说得过去吗？
我们只是被逼到了绝境，很多人都说正常的权益可以通过法律的途径来解决，可这些人却想得未免天真了，像我们这类人，就是那个政府的大门都走不进去，更何况是让政府帮我们解决这类问题了，而对于我们这些事，对政府来说，却都是小事，或者是连小事都谈不上，他们当官的总是很忙，总是要接待什么重要客商，开什么关键会议等等等等，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平时上班具体是在干什么？他们总在坐在最舒服的办公室，喝上好的茶叶，抽最好的烟，睡最漂亮的女人，而我们只是一些苍蝇，让他们亲手去灭了我们还嫌我们太肮脏。
于是最直接的反抗成了我们这群人的一个必然。
二十
黄江婷结婚的那一天，天气晴朗。大约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整个小区外面的来回总共四车道的公路旁已排满了停靠的车辆，小区内部更是热闹非凡。
大约十点钟左右，婚车来了，二十几部清一色的宝马车从小区的大门鱼贯而入，中间拥着一部红色的法拉利。鞭炮声响成一片，礼花漫天飞舞。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所有的礼车刚停下来，我们这群很不合时宜的人，杂乱无章地向大门涌了进去。昨天傍晚，由于老张头的后事一直搁置着没有处理，他的亲戚朋友整整来了两大货车，加上我们原先就有的七八十号工地上的人，大约有一百五十号人。就连老王的那个疯婆子也来凑热闹，她跟在人群的背后手舞足蹈，甚是高兴，当然，老许、老钱等几个老板不在我们的行列当中，由于他们在这次婚礼嘉宾的受邀之列，早就若无其事地去当座上客了。小区大门的几个保安傻眼了，可就那几号人，哪里挡得住我们？
很快，我们在黄江婷还没下婚车之前，我们就堵住了那幢刚装修完的别墅的大门。二十多个保安也来了，他们拿着电击棍什么的围在我们的前面，可谁要敢动我们一根毫毛，他们只是挡成人墙，以防止我们冲进收拾得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面去。周围的人看见这边有热闹可瞧，即刻围了过来。老许他们几个老板也来了，他们装模作样地说着很凶的话，劝阻我们回去，然后就是装成很无奈的样子在周边开始拨电话去了。
黄江婷在车上感觉情况不对，她随即下车，向门口匆匆地走了过来，她的脸上轻脂淡粉，一脸接近苍白的红润，头发掬在头顶，系着一团粉红的纱巾，身上也是粉红色的婚纱，塑出她那玲珑的体形，感觉特别的漂亮，只是苦了那两个伴娘，因为好婚纱的裙摆拖出好几米远，而她又走得快，因此那俩个伴娘差点没把裙摆扫到了地面。而准新郎却呆在车上，没有露面。
黄江婷很是生气，她那破脾气又上来了，围观的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给她让出了一条路。她先是去问了一下老许是怎么回事，然后便径直地走向了我们，大声吆喝：＂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今天是本人结婚的日子，本人不愿意去跟人过不去，你们先选出两个代表出来跟我说话，其他的人如果不怕被公安局抓走，就给我放安静一点。＂
老江头的弟弟走上两步，鼓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大声地向黄江婷回应：＂小姑娘，你吓唬谁呀？我们怕，怕就不会来这里，我还怕你个黄毛丫头，反正我们兄弟已死在你这里一个了，大不了这多几个！今天老少爷们即然已经来了，没有个结果出来，我们拆了你的房子！＂其他的很多工友也随声喊叫得，场面很乱。
老许开始表演了，其实他也怕把整个事情闹大。于是他一脚登上大门口别墅的栏杆，开始喊话：＂兄弟们，安静一下，你们在这里瞎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有话就好好地跟黄小姐说，那样才有利于事情的解决！再说今天是黄江婷小姐结婚的日子，你们也知道，结婚是人这一辈子当中很重要的事，你们也得留一条路给别人走呀。听黄小姐的话，你们还是先选出两个代表，好好地跟老小姐说吧。＂
我们停止了叫喊，一帮人低咕地讨论了一下，于是老江头的那个弟弟和我被选出来了。黄江婷叫我们跟她走，并要求我们所有的人都散了，说今天宾客满堂，我们这样闹事已经毁了他们黄家的面子，然后才能谈条件。我不答应，并且很冰冷地对她说：＂黄小姐，你说得对，对你们这些有钱人来说，面子的事情很大。可对于我们这些草民来说，恐怕没有比生计问题更大了。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当中，为了装修你的房子，我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这一堆人，流血流汗，可到了最后的关头，却有人告诉我们，我们的工钱没着落了。你能告诉我们大家这是为什么？最起码得给我们大家一个公道。我们才不管你们当中的谁对谁错，我们只认定我们是为你的房子干活卖命！你觉得我们今天在你大喜的日子围在你家门前，你就委屈了是吗？你们黄家就丢面子了，可你知道吗？我们的委屈可大了，今天我们不散，你有话就当着我们大伙的面直接说，你就说说我们的工钱怎么办？我们得讨回我们的公道！＂等我说完，我后面的那一堆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纷纷喊了起来。
只见黄江婷细白的脸上，浑了下来，她哪里有经历过别人这样对她说话，她举起了手指，围着我们大家指了一圈，大声地叫了起来：＂你们算什么玩意，我告诉你们，本小姐所有装修费用都已经很严格地按着合同的条款全付出去了，你们这死那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因为你们的意外，本人也蒙受了不少的损失，按道理我这些这赔那赔的钱我一分都不必花，就是看你们可怜过意不去。而你们还得寸进尺了，你们有什么权力私闯民宅，阻挠本人的大喜日子？你们有种就向那个装修公司去要，那个老板卷着工钱款项跑掉也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至于扣下的工程款项，我也是按装修的合同履行自己正当的权力。是的，我黄家的钱多的是，可你们如果有种来抢，就来抢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种能耐，这些钱我一分都不会给！我再次警告你们，如果在15分钟内不给我散了，就有你们的好看，我倒要看看谁熬得过谁！＂
她的这些话刚说完，那个急性子的老江头的弟弟就已经气得跳了起来：＂我臭你妈的老母，难道我的哥哥就白死了！江家的兄弟们，给我上，无们拆了这幢破房子！＂我们工友当中的那些人也开始起哄。我听了黄江婷的话，热血也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妈的狗狼养的，难道我们这些人就他妈B的该死了吗？老子今天也霍出去了，于是大感一声：＂兄弟们，这事我们没办法善了，我们的血汗已经染在了这幢鬼别墅上了，难道还舍不得身上仅剩的那一点鲜血的零头吗？今天老子的命就不想要了，有种的跟我上，我要拆了这座房子！＂
大伙一捅而上，轰开了保安的阻截，冲进了大厅，举起了地上任何能举起的东西，不话不说就重重地到处去砸，场面一片混乱。那一朵开着很优雅的梅花的喷水池的六个汉白玉花瓣，在重物的敲击下，折了下来。我们好不容易制造出的殿堂，我们没日没夜创造出的曾自诩为奇迹的天堂，一瞬间便成为了狼籍的废墟。当我举起了一张红木椅子，朝着那块有着无比荣耀的屏风幕墙摔去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泪水会溢出我的眼睛，但那一刻我真的并不感觉心痛，我只感到一种绝望的撕裂。
不一会，警察来了，我被扣上了手扣，并被推上了110警车，警车喧张地开出了大门外，我最后一眼看了这幢别墅，觉得当时那种很强烈的心跳还仍在我的体内怒吼。
二十一
在拘留所里，我感觉非常的沮丧。我从来没有相想到自己今生会到这个地方，我也未曾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的冲动。我们本来是受害者，但却来到了这个本来应该是侵犯我们权益的人来的地方。所以我好悔了。跟我一起被逮上警车的人大约有十来个，但到拘留所后都被分开了，因此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
老钱他们为我送来的衣物，他来看我的时候说情况或许会有好转，因为他们正跟黄江婷谈判，力求她放弃对我们的诉讼，但就是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条件。他就我在里面好好呆着，不要多想。并偷偷地把香烟拆散了，通过门口的一个小洞一根根塞进来给我。可一到住着三十来号人的禁房，我的烟就被一些人给抢光了。经常有一些人，特别是那些小偷呀、赌徒呀等等，是拘留所里的常客，他们一年在拘留所里进进出出，比回自己的家还频繁，所以总有一些人跟拘留所里的工作人没混熟了，就开始在里面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于是新来的人总是又遭到压榨的。这几天来，我简直成了我对铺那个倒卖偷盗自行车的家伙的私人保姆，不光要帮他洗餐具，还要帮他洗衣服等等，当然，我的香烟也是被他保管了，而他饭吃不饱时还得分饭给他，而正因为是他的小弟，由他罩着，我总算没办其他的人欺负。
转眼间快过去一周了。那天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门外的工作人员喊我9361的号，说有人来找我。出去一看，很是意外，居然是黄江婷。
她的情绪有点低落，头发的流海遮住了半边脸，穿着很朴实。她通过听筒对我说，准备要放弃对我们的诉讼了，并告诉我再过一两天我就可以出去。我向她真诚地表达了歉意，并祝福她婚姻幸福。可没想到她却很平静地对我说：＂我的婚约解除了，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婚姻。那时候我情绪低落，实际上随便塞给我一个男人，我都会跟他结婚的。其实不是我要出嫁，而是我的家人要挑女婿。本想这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给解决掉，呆在那幢新别墅里再也不向外张望世界，可通过你们那天这么一闹，我反而清醒了。虽然新装修的家被你们捣毁了，可我自己的头脑却清醒了过来。所以不结婚了。我准备去国外留学了。＂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本来没想原谅你们，必竟那个房子花了我们很多钱，可有时候我这人扣门的一个子也不放，可在情绪低落时心里可是特别的柔软，再加之老许他们天天来找我说情，我也烦得受不了。可仔细一想，把你们送进监狱要能怎么样，你们也没有能力偿还给我那个被破坏的别墅的损失。其实你们也很不容易呀。＂
我感谢了她的宽宏大量，她向我摇了摇头，又很释然地说：＂虽说平时我对你喊来喊去，但其实也算是朋友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听过我那一段感情经历的人哪，谢谢你那天晚上能那样认真地听我这样一个本来跟你没有任何相关的人的诉说，那天晚上如果没有你刚好在海边，我酒喝醉后，很难说会不会跳到海里去，所以，我觉得在我离开前，我应该对你说声再见，真的谢谢你，朋友。＂
她微笑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她走了，她那飘逸的头发在风中飘浮，裙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着铁栏玻璃窗外，她的那个背影消失的地方，我愣了很久，并由衷的感觉，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刺眼。
第二天，我就被释放了，下午老钱就偿还了我大部分的工资，他说现在手头紧，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还给，但一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如数清还的。他还跟我提起黄江婷，说了她很多好话，说这次都亏了她。我本想再去找一次黄江婷，亲口再对她说声谢谢，并向她告别，可老钱说黄江婷已经走了，去了美国。我知道她要走，可没想到居然是走得那么匆忙。
我离开了这座岛屿，在渡轮离开码头的时候，我站到了渡轮的舱顶，背着船行进的方向，默默地看着这座差不多生活了半年的岛屿，回想着这半年以来的种种经历，回味着跟工友们一起同甘共苦的生活，感觉心情特别的沉重。在这些已经成为画面的记忆中，只是多了些景触，而人，永远只是时间的过客，聚散如日月的升沉。而苦难，总是教诲了我们该如何去面对现实，却迷失了我们最初的方向。
再见了小岛，就当作我从不曾来过。
THE 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