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桌上的斩情,无念便朝门口行去。 "慢着"楼上人轻声,"小女子向来讲求公平,如今既答出公子所问,那么公子听我弹奏一曲如何?" 放下斩情,无念缓缓坐下。 片刻,楼上琴音丝丝入耳。初闻只觉悦耳不凡,无喜无悲。渐渐地,似是落叶离树飘零,萧瑟了起来。蓦地,琴音一转,低沉婉转间勾人心伤。曲曲断人肠。 多么,多么像师父弹的曲子啊。少了师父那种沧桑,悲伤却如出一辙。 良久,曲毕。众人皆沉浸在曲中未回过神来,却听其开口问道:"公子,小女子谈得如何?" 沉默了一会儿,无念低声:"韶华往事恨渐浓,青丝白发愁依旧。" "韶华往事恨渐浓,青丝白发愁依旧。",女子念着,神色却震动莫名。本来只想以此为由拖住他,不料他却是识曲之人,竟真真的听出其中韵味,"公子果然是心思细腻之人,看公子是要去临安吧!若公子不弃,同行可否?" 本就是清冷的性子,更何况对方是女子,刚欲拒绝,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客栈里多出了一批人,广袖流云,个个手持佩剑。 "我们是平天府在此的分府,听说你们有人在此对盟主不敬,是谁?"为首者趾高气昂,"哼!指出其人者,免死!" 这样的场面,怕是难以善了了吧。"是她!",却是最先讨论的两人先开口,指着楼上那间孤阁,"大人,就是那里面的人对盟主不敬,你看我们兄弟俩是无辜的。"说着将大叠的银票往那人手上塞去,脸上的笑更是谄媚。 呵,总有这种人,出了事便一味地想撇清关系,全然不顾他人如何。殊不知,他们想撇清干系的人根本就不想与其有关系。人都一样吧,道貌岸然,冠冕堂皇。 "唉!"楼上传来一声长叹,"原来是风一言的狗。怎么,驳了你主人的面子,要咬人了?"帘子缓缓收起,女子从帘后走了出来。 但见其皓齿明眸,三千青丝绾起,清丽容颜映得客栈亮了起来。然而一身绸缎细致入理,让人看不穿出自哪家名绣。紫衣映青丝,仿佛晚一点见到都是错过了人世间最美的画面。 众人微怔间,她已行至楼下。 "原来是如此可人儿,跟我回府,饶你一命也说不定。"如此说着,脸上的贪欲却是毫不掩饰。 女子无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无念。看着他自斟自饮,全然不顾这满场的肃杀之气。这个男子,举止间自有不凡气度,看不出深浅,却直教人坠入其中。第一次,女子想知道,他为自己筑起一座高墙,里面是沧桑,还是空洞迷惘? 见女子直接无视了自己,为首人顿时恼羞成怒,抽出佩剑便刺向女子。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然,女子也不躲避。木然看那把冷剑一寸寸向自己逼近。 "叮" 也不见无念如何起身,那人的剑却是应声断了。 "姑娘花样韶华,如何弃生死不顾?"无念皱眉。 "因为知道公子定不会弃小女子不管啊。"却是有了笑意,仿佛刚才差点毙命的不是自己。 "你们......"话未落,斩情已贴在其喉,寒意直侵皮肤,他可以肯定,再多说一句,这把剑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见其一脸惶恐的样子,无念暗暗鄙视,收起斩情,示意女子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女子也是机灵人物,莲步微移,朝门口走去。无念亦跟在其身后。然,这样走了,却没人敢阻拦,留下一群人满脸铁青。 自入平天府以来,自己又何曾受过这种气,脸上的怨恨几乎化为实质。哼,别以为你们走得掉! "唉。",叹息一声,"公子,你虽救了我,可却给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江湖之事无对错,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其他的无念不愿多想。" 看着无念英俊认真的脸,女子眼底有着笑意,却又点缀几分惋惜,"公子虽君子待人,但别人未必能同公子一般,你这般行事多少会吃亏的。" "多谢姑娘提醒,无念自会小心。就此别过吧。" 眼看无念就要离去,女子忙道:"公子留步。我还未知晓公子姓名呢!" "无念。" "无念?"女子喃喃,"好怪的名字啊。对了,我姓苏,叫挽殇。" 挽殇,如此美丽的女子,却有这般忧伤的名字,无念转身,眼里情绪莫名。 "公子,还是同行去临安吧。一来,公子步行太慢,而我恰好有马;二来......公子怕是不认得去临安的路吧!" "呃,姑娘如何知道?" "因为......刚刚你走的方向恰好和临安相反。"挽殇脸上笑意明快。 听着苏挽殇的话,无念不由地脸一红。 看着无念这般模样,苏挽殇心情大好,然,也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自顾自说道:"风,你怎么这么慢啊。" 却是她身后已站着一男子,手上牵着一匹马,面如刀刻,冷硬如铁。 闻到男子身上的血腥味,无念片刻便抽出斩情,苏挽殇急忙拦住,"别误会,这是我车夫。" "可他身上杀气怎的如此之重。" "刚刚叫他去办了些事情,这样省得路上麻烦。" 路上,省些麻烦?无念恍然,"你让他把方才的人全杀了?" 微微叹口气,"若不然,你当我们能安然抵达临安?" 无念默然。 "好了,趁天未黑,赶紧上路吧!"苏挽殇催道。 无念骑上马,苏挽殇则上了边上的马车,三人向临安而去。 如此狠厉地杀了那么多人,连马都备好了,似是知道自己肯定会与其同行一般。这女子果然不是寻常人物吧。如是想着,无念又有些索然,自己何时起开始有这样防人的心思?那么岁月浮沉几载后,我是不是又同那些江湖人一样攻于心计了呢? 江湖徜徉,独善其身者,能有几何? 半个月后。 停在临安城外的长亭里,无念抱拳:"苏姑娘,临安已至,就此别过。" "唉,都说了叫我‘挽殇’就好,半个月了你还是叫我‘苏姑娘’,真看不出,你是这般固执的人。"苏挽殇幽怨道来。 "女子的芳名又岂能随便叫得?" "哼!"苏挽殇跺脚。 仿佛看不见似的,无念道:"后会有期。"翻身上马,扬鞭远去。 "哎,你等等!"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向无念掷去。 勒马,回身接住抛来的东西,摊开看来,却是一条嫩绿的柳枝。 依依赠柳情,霏霏雨雪意。 深深望了苏挽殇一眼,无念持着那柳枝,终是离去。风扬起他的衣裾,仿佛黑夜里唯一的火苗,明灭不定。 "江湖断肠,红尘凄凉。此生何求?为君挽殇......"苏挽殇哀婉唱来。 怔怔地站在原地,苏挽殇知道,自己是喜欢无念的。这半个月里,无念的率真,诚恳,却又拒人千里,原来早已暗暗在芳心留下深深烙印。那样,那样洁白纯真的人,江湖中怕是再也寻不出了吧!然而,生命中难违的亮光,如今还是离自己而去了。以后,怕是要永堕黑暗了。曾以为,自己已经心死,已经不会再快乐,而这半个月却让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欢喜滋味。习惯了黑暗,蓦地见到光亮总会惜之如命,然而残忍的却是,当光亮散去,习惯了的黑暗便不再习惯。唉......如此,便将这段时光深深掩起吧。 于我而言,人生不过一场迷惘,一处爱殇,千万种凄凉...... "为什么不留下他?"出声的却是那车夫。 "我这样的人,留下他又能怎样?"嘴角掀起一抹自嘲。 看向挽殇的眼苦涩莫名,"该回去了,再晚的话教主就该处罚我们了。" 想到自己又将回到那个囚笼中去,眼里黯然更深一分。最后望了一眼无念离去的方向,苏挽殇终是上了马车。 也罢,这江湖何处不是囚笼?命运如此,到哪不一样? 2015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