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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碡——!碌碡——!" 门开着,但没有人答应。 "碌碡哥——!碌碡哥——!" 还是没有人答应。 这死碌碡回来后去哪儿了?菜花跨进他的家门,堂屋里没有,又走进他的房门,看到碌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菜花吃了一惊。早上在她家挑粪灰,好好的,人也蛮有精神的,吃早饭时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怎么现在病了?是不是早上挑灰挑伤了?或者突然生了什么病?菜花急忙走到床边,用手摸碌碡的额头是不是发热。碌碡却突然一把抓住了菜花的手,人也从床上一跃而起—— "菜花……菜……花……我……我……" 碌碡不等菜花回过神来,就用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抱起菜花按到床上。菜花翻动着身子,又抓又打,拼命挣扎。碌碡却突然停住了手,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怜巴巴地站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菜花喘着气,用手理了理被弄乱了的头发和衣服,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碌碡笑了一下,然后边向外走边说: "大白天的在家睡什么觉?快去帮我挑河泥!" 碌碡像得到了特赦令似的,忙不迭地答应着: "好,好,我去挑河……河泥……" 菜花刚要出门,突然与从外面进来的二狗撞了个满怀。 "碌碡,你他妈的——啊,是菜花婶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二狗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鹅蛋。 "啊,哦……二狗啊,我……"菜花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满脸通红。还是跟在后面的碌碡机灵,接了句"菜花婶子是来请我去挑河泥的",才解了围。 "是啊,是啊,我请碌碡去挑河泥呢,二狗啊,今天粪拾好了?"菜花敷衍了几句,赶快逃离了碌碡家。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光棍门前也不可久留啊! "好啊,碌碡,你们——在干好事啊!让我撞见了,要给我放炮仗……"二狗见菜花走了,大声地对碌碡说。 "你轻点声,没有的事,让人听见叫菜花怎么见人?二狗啊,可千万不敢对人乱说啊!出了事可不得了啊!要是细头找上门来,要是菜花寻死上吊,我可担当不起啊!" "真的没有这事?" "我还骗你?有这事我遭天打五雷轰!" "好,我相信你,不出去说。不过,你要借一块钱给我。" "借一块钱?我哪有钱?" "好,你不借,那就不要怪我管不住这张嘴了!"二狗说完掉头就走。 "好,好,借给你。"碌碡无奈,只好到房里拿了一块钱,给了二狗。他知道,借钱给二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也只好拿钱买平安了。 二狗走后,碌碡一个人坐在家里发了好一会儿呆。他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他骂自己混蛋,他后悔极了。 8
菜花离开家后,细头一个人蹲在猪圈旁的粪坑边,琢磨起建沼气池的事情来。 他是在一个多月前,听大队干部讲的,上面又要推广沼气了,这次,每建成一户,还有奖励。他家养了老母猪,猪粪多,只要把粪缸改造一下,就可以建成沼气池。建成了沼气池,点灯不用电,烧锅不用草,既节约,又干净,还可得到奖励,可以说一举多得。细头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回家跟菜花商议,菜花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家里的这些大事,一般都由细头做主,菜花知道,男人很精,不会输掉。 细头点起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在粪坑边走来走去。对于如何建沼气池,他也不甚清楚,只听人说过,要把粪坑封起来做成发酵池,然后安装管子通到厨房,开关一开,就有气体冒出来,点上火,就可照明或烧饭。据说,这种气体叫什么"烷",可神呢!粪坑里竟然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细头感慨不已。 正在细头感慨着的时候,菜花扛着粪叉回来了。她见细头在粪坑边转悠,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老东西,不去做活计,围着个屎坑转,还能把个屎转成个黄金?快去挑河泥去!" "挑河泥你不去叫碌碡来挑?没几天人家就要来帮我建沼气池呢!你别瞧不起这屎坑,说不定里面还真有黄金哩!" 细头没个正经的样子更让菜花反感,她随口骂了句: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真令人呕心!当初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 哪知,细头听了这句话,顿时暴跳如雷起来: "你个草狗,你嫌我了?我没出息,我令人作呕!谁叫你当初瞎了眼?你是个好货当初怎么会嫁不掉?" 见细头生了气,菜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伤了细头的自尊,便不再跟他啰嗦。正好这时,碌碡挑着担子来了。菜花就招呼着碌碡,拿了大锹,一起去河边的泥塘挑泥去了。细头站在粪坑边,看着他们,气得心里恨恨的,随手拿了一块砖头猛地扔进粪池里,"扑通"一声,粪水溅出老远。 细头怎会不生气呢? 自从作出那个决定,细头的心中就没有好过过。细头是男人,细头也是有血性的男人。细头不想那样做,那样做,等于是自己拿刀捅自己;那样做,等于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一顶绿帽子。可细头又不能不这样做,谁叫他死精?谁叫他只会做无用功?谁叫他没有本领把老婆的肚子搞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他成为绝后代,他就是一个不孝子啊! 死精!死精!死精! 都是这该死的死精!!! 可是……可是……菜花,你也不能再这样刺激我啊! 细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离家出走,到外面躲一段时间,眼不见心不烦。到哪儿去呢?到江南的姐姐家去?江南的姐姐是他唯一的姐姐,自从父亲去世,姐姐把母亲接过去之后,姐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到那儿可以借口看母亲,看外甥。可要是母亲问起菜花怎么没有一起来,怎么回答呢?而且,总不能在姐姐家蹲一月两月呀!要么到城里去打工?东庄的树根不是在城里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吗?据说还是个小头头呢!找他帮帮忙,弄个小工做做,不但能有地方落脚,还能弄到几个钱呢。 对,就去找树根! 主意打定,细头心中的气消了许多。"让你一人在家,随你怎么办,只要你能讨到种,只要能为我添个后,其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细头在心里说。 不过,细头很快又犹豫起来。这一犹豫,让他心里产生了害怕:他在家里,老婆不得怀孕,他离家了,老婆反而怀孕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人家老婆在家偷人养汉吗?这不是明白的告诉人家,孩子是人家的种吗?那样,他在队里不是要用裤子把脸套起来走路?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不行,不能离家!不能出去!一定要守着菜花,只要自己在家,菜花怀孕了,谁就都不好说不是他的!谁说我就打谁的嘴巴子!心要放宽,要忍辱负重,要睁只眼闭只眼,男子汉大丈夫,要能伸能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