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皆忘, 再入轮回, 奈何桥上, 渡生岸口, 我弃孟婆汤于过往与来生之间, 许诺用余下轮回换取生生痛守他百世。 再见时只一眼, 便真的痛不欲生。 零八年,我彻底失去了方子谦,之后的日子,我疯了。 冬日的清安寺,人迹稀少,子谦说过他的梦里也有着这样一个雪雾霭霭的寺庙景象,隐隐约约只瞧见一红影在浓雾中穿行,他每每往前一步,梦便散去。随行求福的朋友都笑话他生了想当和尚的心,唯独我深蹙眉头,始终都笑不起来。因为眼前的景也曾在我梦里紧缠心房,不同的那是一抹青丝飞舞的白影,我随他而去,只待坠落深谷惊醒才回神,一场梦宛如过往般揪心,无从追寻。 "我和你见过,在这儿。" "嗯?" "我坚信这是真的,不知为何坚信,可我怎么到了这?" 我的自言自语似乎无法引起方子谦的兴趣,他转身走开,听得有人在问他:"认识?你朋友吗?" "没见过,不认识。"他的答案淡薄的如寒冰般刺骨。 我的心怎就痛了,我放手,朱红色的签掉落,惊起些许尘埃,我记的寺里师傅说:"只剩一世,绝无来生。"是何意呢? 他是胜孤城的少主,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我是落败后无处可居的青云宫宫主唯一血脉,无才亦无貌, 却有幸成为他的枕边人。 留予我一日宠溺后, 此生便剩傲然凉泊的背影同我夜夜心寒难眠。 红灯挂楼檐,纱幄相缭绕, 他终是不顾天下人的言语娶了心头的女子, 即便青楼污名,在他眼里也比我落魄模样值得去恩爱? 我的心忽地不愿痛了, 一昧的在为他布置嫁娶点点事宜。 我是有多愚笨,才会满足在他浅笑里做宽容样啊。 夜里,明月高照,月光倾射入窗口,印在大理石上 何处笛声扰我此番心境不得安宁。 呜呜然,悲切,哀怨,满满的,是我的今生。 后知后觉,隐在眼眶里的, 不是泪,是伤。 他不小心划破我肌肤后成伤的疤 一碰,隐隐做痛。 再见方子谦,是在一场烟火盛世里的难忘与绚烂。 午夜间,接到于伯的电话后,我马不停蹄的赶到千古屋,很是好奇是谁想将我放置在厨格角落的桃花簪买走。可惜赶到时那人已经离开,庆幸的是于伯为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可一打过去对方已关机。 桃花簪是我偶然求得,明明是普通至极的簪子,却能深深吸引我的眼球,因是捡来见我眷恋,朋友相赠。我以为它能带给我好运,偏偏日夜难寐,旧梦缠身,才有了我将它放在千古屋等真正有缘人取走的念头。于伯最初瞧见这簪时,笑我眼拙,不懂这簪的价值。我笑着不说话,忽地想起了梦里的那一瞬白影,越发觉得这簪子毫无价值可言。 离了这簪,我的日子过得也算不得多自在,唯独多了份安宁的心境。书桌上的手机响了,我接起电话,未等我开口,里头的声音就冷淡无味的道: "我是桃木簪的买主,我想约你今晚七点在千古屋谈谈。" 我愣了,这个声音似乎从千年间传来,陌生到心酸,又熟悉到窒息,原来是你,那个见一面就撕心裂肺的男人。 只是,从方子谦诧异的目光中我也看出他绝没有想过桃木簪的主人是我。我望着他,仿佛跨过千年的沉痛,在他眸里我亦也看到了逃离。后来他告诉我,那一瞬间的躲避是因为我瞳孔里的痛清晰的刺伤了他的心,毫无掩饰的深恋更是倾塌了他本该无心的心房,他害怕沉沦在我的悲痛里,再无清醒的可能。 桃木簪的存在像根红绳将我与他连在了一起,他吻了我,在万千绚烂的烟火下,他说: "我早已认识了你,可惜你是我的魔,我的劫,逃离是我对命的救赎,只是这种看你安好的救赎换来了心的煎熬,是死是活都好,便让我随心一次,赠你欢喜吧。" 一巴掌,一滴泪, 断送了我留在他远处看他安好的唯一可能。 大雨将至,满地潮湿 青石板上,我双膝跪地, 雨点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是身凉还是心寒, 他脸上那女子愤怒时留下的指痕划伤我空白的心, 我给她的那一掌是心痛她的不珍惜, 却惹得他反手用力, 嘴角鲜血染红他婚时所赠粉裙,顿时雷声滚滚。 短短数日, 凄冷是我卑贱在他眼底苟活的结果。 一墙之隔,远远入耳的是, 女子被他暖暖呵护后爽朗的笑声, 那女子必定缱绻在他的宽阔的怀里嬉戏来着。 一晃神,心一紧, 桃木割破掌心,染了半边红滴入泥间,连同我的泪。 我等泪浇溉这株枝丫, 等这树来年开出朵朵艳丽桃花, 心就不会再有喜怒哀乐了。 算命的说我是奔回忆而来,带泪而活,呆傻而去。 他算是算对了我命里的最初与最终,却料不到方子谦的出现让我弃泪而活,此生他替我拭泪,我已不愿再流了。 我和方子谦重去一趟清安寺,不约而同地行至到一颗醒目桃树前,零零散散,满地桃花落,似曾相识的景,想不起,也想不得。 "你说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呢?"子谦举起桃木簪,成色竟与眼前的桃树无差。 "不知。似乎在心里你很早就在了。" 他回头看我,笑了,如暖阳般融化我冰寒的影。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平凡配不上他的骄阳似火,甚至是偶尔的冷漠。我们问寺庙师傅是否知道桃树的来历,才发现这树早在寺庙建立前就已存在,如此便无人得知桃树的种种,想来我们此行难以解梦。 刚踏出寺门,一位师傅叫住了我们,看模样师傅年岁甚老,花白的胡子顺至胸口,一身僧服宽松到随风左右摆动: "小姐等等,你与这儿有缘,我手上的这副字画等你很久了。希望你可以收下它,解了自己的疑惑"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一旁蹙眉的子谦,犹豫下还是接过了锦盒道了谢,又听见老师傅说: "你本求这生安稳,不大悲亦不大喜,如此我再劝你一句,若想今生好,需断红尘香啊。" 话毕,便转身离去。我不明白,可心不受控制的慌张,我知道我因这话生了想远离身旁那人的想法,无奈他的手越发紧握我手,痛感渐渐清晰,而他眼神冷冽无常。 "你信了?"他语气丝丝不稳,带了难以察觉的慌乱。 我垂眸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摇头:"你弄疼我了。" 他微微放松了力度,道: "你若信我,就不要打开这锦盒。你要的答案,我给。" 苍穹之上,无星无月, 再睁眼,心如死灰。 我的孩子, 被他一碗落子汤, 瞬间,灰飞烟灭。 我日夜隐着他给的伤痛, 话语他的好,他的苦衷, 莫让肚腹里的另一个呼吸, 如同我般无望期予他的一丝柔情。 檀木香充斥鼻尖, 盖过满床斑驳血迹的腥味。 一遍,一遍,抚过, 门外的灯笼烛火照射在桃树上,火苗跃动间,似乎隐住了希冀。 他双手置于身后,迈稳重步伐来至我床沿, 我无望地看着她的敛容,引我忆起, 那夜他们的不快, 让他在醉酒后给了我在黑暗里伴我生存的火息。 只是, 欲燃起又一次被黑夜吞噬的是我的孩子,我无辜的胎儿。 泪的滴落声在寂静夜里,清晰入耳, 他冰凉的指腹触上我的泪, 以往无法求得的疼爱, 今夜寒冽过清泉。 一碰, 心无了知觉。 不会笑,不会哭,空留一身痛在躯壳。 余生,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只是孩子,莫在强求。 门外寒风一呼,本就未完全与土相缠的桃株, 砰然倾倒,不要! 我疯了般推开他,赤脚冲至树前, 低声呢喃,慌乱地跪在泥地上,抱着已长高的桃株,昂首长啸。 是了,我几乎忘了, 那女子已没了做母亲的福分。 而我, 硬生生被她的委屈夺走了资格。 风仍不止地吹呼,吹散桃株根上的土, 不可以! 我疯狂挖掘,土疯狂扬起, 看着将要重生的命, 我咧嘴一笑, 泪花盈盈,无力跪坐在地。 他抱起我单薄的身子, 一句莫闹了, 注定此生余生不要再执着地去爱了。 于我的愧疚,他应了我的愿望, 用折断的桃枝亲手雕刻一枝桃花簪为我戴于发间。 晨间,他抱我到软毯上, 一同沐浴朝阳倾落而下的暖意。 夜间,他喂我用心熬制的汤药, 每每如肚,心如刀割。 如我所想,他的承诺只在短短三日后便不作数。 我没法对他诉说我内心的爱与怨, 始终来来回回都是我欠他的债, 只不过,这一世,太痛亦最伤。 父亲曾言, 桃树美,美在它的傲气, 桃树悲,悲在她的孤独。 那株桃, 来世莫再见了吧。 不知从何起,我的胸口竟长了一枚类似桃花的印记,不大不小,惑人至极。子谦说那可能是伤口,他说这话是我窥伺道他眼底的伤痛,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遮住她的眼眸,我想曾经的我在他的背后望着他,眼底的痛楚也是这样清晰到难以呼吸吧。 子谦无奈地笑了笑:"你是忘了的,这样最好,我和你这样挺好的。" 我松了手,好奇地看着他冷淡无痕的眸子倒映我现今年华的模样:"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很黑,看不见光,我听见有个女孩声音,她喊我娘,我随着声音追了过去,没有看见女孩,却看见一个老人在划船,我问他这是哪里?他说这是死人才来的地方,我顿时吓得醒了过来。才知道这是梦。" 子谦抱着我,声音低沉:"对不起。让你做了噩梦。" 我撇撇嘴不理会他,忽地生了趣味问:"子谦,如果我们上辈子认识,你说是我先爱上你,还是你先爱上我呢?" "我们上辈子……自然不认识。" "我是说如果,如果懂不?" "嗯。"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一定是你先爱上我的。" "我想我一定不会先爱上你,肯定是你最初爱了我……"他的冷漠里似乎隔着一种莫名的哀伤,我感受的到这种气息好像本该属于我的。 青云宫余数族人本可隐姓埋名生存,而他手持长剑, 满城风雨中血洗了胜孤城。 原来,从头到尾, 我只是一枚棋子。 娶我, 是为了借机留下逃命的宫人, 也是对我最大的谎言。 高台上,他欲抱我望尽城台底下我族人的血体。 我嫣然一笑,退后, 亲手不留余地将桃木簪送进我心。 他惊讶到放大的瞳孔瞬间一片通红, 意味着我终可得到永恒的解脱, 那是我今生最大的快乐。 欲笑, 血倾数而出。 身子将倒下高台间, 他慌乱拉我入怀, 我想起那一世里, 大雨中, 望着他,遗失了自己, 有些事从此躲在内心的角落。 若不是一眼辗转的相思, 爱一人,在一瞬,不自知。 到如今,九十九世才恍然明白, 用尽天下的药师也难解一世留予九十九世的伤痛。 每一世,每段过往, 原来结尾都相似。 他是我的离殇, 生生世世都忧愁复始。 我许诺守他百世, 还一世恩情,解一世悔恨。 偏偏一颗心千疮百孔, 未等最后一世便选择魂飞魄散。 看他紧张模样, 错乱中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他用心去爱的人。 只是我懂,原本便是假象,又何必次次骗自己去当真。 你要青云宫再无可能,我的存在终是祸, 如此我替你下手, 成全你我。 记事便知,桃木诛心,怎可生还。 泪,悉数划过我渐凉容颜,耳边只剩他唤我声声:"璃儿。" 我的梦里那一抹白影因岁月芳华愈发清晰,火焰的喷赤星火灼烧我心,承受不住烙热的折磨,随梦魇坠入谷底,欲火重生的是伤痛与绝恋。 粉裙白景,血做墨,无需笔锋,自成画。 眼瞳朦胧,待清楚几分,已在诛仙台侯刑,视线穿越层层人海,停驻在城楼上如往常般冷静淡然的男子身上,这一眼犹如万年。 "诛了她,让她成魂,世世不可轮回。" "剐了她的心用来祭拜我王。" "……" 声声喧嚣仍等不来暴戾气息渐渐浓郁的男人一声令下,白袍胜雪楼台立,初识模样真难弃。此时的我在他眼里恐怕凌乱不堪,难看至极。我垂眸,满脑子是他对我最掏心的爱,而我又做了什么?血透染粉裙,泪血相融,顿时朵朵桃花开。 "我曾说,你说的我便信。"再睁眸,两眼相对,仿佛千山万水赴我而来,"告诉我,我父非你所杀,我带你走。" 瞧见他的隐忍与期许,只是他是魔,我是仙,本不该相缠。我于他,是背叛, 他于我,是意外。我望他怎能无念无恋, 对不住当初他护我无疑无伤。 雷雨俱下,已明了。最初的最初就是一种无法回头的错误,"我宁愿你骗我余生,好过你伤我此生。"降魔剑出鞘,仍沾有魔君浓浓血迹。仙魔皆知,降魔将降魔,灰飞烟灭;降仙,今生空白。 不!我惊恐望着剑尖朝我而至,挣扎难逃,忘了他比诛仙魂更为诛心,他恨我痛不欲生,我爱他也落得伤痕累累。我认了,安然等他亲手赠我遗忘,剑入心的响声,血挥洒在我脸上的温热。 我错了,你要的不是我遗忘,而是要我亲眼看你魂飞魄散,带着你的恨,我的痛过孤独不老的神仙日子。我猛然惊醒,窗外,夜未央,原来又是一场奇怪的噩梦。 秋风萧瑟,已是晚秋。 我疲惫依靠在子谦肩上,共同将远方美景收入眼底, 发随风动,我微微拢拢衣襟,悠悠开口道: "子谦,我又做梦了。做梦真的好累啊,可总是历历在目,我梦见自己亲眼看着你用剑刺穿自己胸膛,你全身都是血,染红了你的白衣。触目惊心让梦里的我一夜白了头,明明是梦,却如隔世一样绞痛了我的心。 子谦没有回应,他望着眼前的景,淡漠的性子比秋风更为冷冽,我继而笑道:"呆木头,我想我是要疯了。要是能陪你在这里道老该多好。没有梦的干扰,没有外界的喧嚣和阻挠,我和你就静静的在泥里沉睡,多好啊。" 我的泪该是有多少,才让他的墓碑全都浸满了我的难舍难离。 我是疯了的,清醒的时间只在他的忌日里,说好的一辈子输给晚秋雨里的诀别,就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让他去的无声无息,留我一人带着承诺独活。 那副字画,空白如白瓷,教我放下执念不逞强,可惜这段情太蛊惑,是是非非的过往,兜兜转转难释然。 一株桃哪能容易更改自己许下的命数,原来说好的放手也让着满城伤痛落在了今生,今生的结局才是我与他真正的结束。 后记: 我原本是天朝心无眷恋的桃仙, 因奉天王之命, 化作魔君次子屋前一株普通的桃树。 日日精华引渡, 夜夜山泉浇溉, 最终化作胎体陪他感受人间四感。 无名无姓,他换我璃儿, 本该不知泪不知笑,他教我何为心绪。 他寄情于山水,远离权利之争, 而我终究还是手持降魔剑, 断了他想娶我的念想。 一场仙魔的恶战, 让他的庭院毁于我眼前。 他怎么能因为我成了权利争夺的牺牲品! 我用天王的赏赐赢得了一丝生机, 偷偷带着收集好的魂魄来到奈何桥,渡生岸口。 用仙体换凡胎收他百世,全身仙力换得他重生。 世世难忘, 他每世给的痛哪里能还却我最初对他的欺骗。 九十九世, 我放手成了他第一百世赠我欢喜的不忘。 谁知他的气息连半生都是痴心妄想, 秋雨里,待我入梦,听得: 我想, 世世开端,是你最初爱了我; 生生末日,是我最终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