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染之年

　　（一）
　　残阳洒下血泪的时候，遒劲的秋风摇撼苍老的枯柳，摇曳的舞姿在波光里落下凄美的影像，像投放在我眼里沐染那清瘦的摸样，日久天长，在脑海里变成一座挺立的雕像。
　　沐染，沐染。
　　我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眼睛里反射出没有方向的光芒，最终被眼泪隔断，泪流满面。
　　紫柘就站在我的身边，不知所措地一阵阵心痛，看到孩子般忧伤的我，忍不住心疼的抱着我，任我的眼泪落进自己衣服的纤维，湿透衣襟。
　　可是时光挼搓生命的花瓣，凋谢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被践踏得体无完肤，掺拌着落下的眼泪在夕阳下晕出刺眼的色光，让我睁不开眼。我只是静静地依偎在紫柘的怀里，像是撕心裂肺过后疲倦的安静，手心已被指甲深深地嵌出四道红色的印痕，却感觉不到疼。
　　两人静静的站在林荫道旁的松树下，沉默着，很久。
　　＂柒，他会回来的！＂
　　＂你是说染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在提到＂染＂时。
　　＂嗯，他一定会回来的。＂紫柘的语气很坚定，目光温柔的散落在我的瞳孔里，我知道她想让我振作起来，她想要我开心。
　　＂可是…算了……＂我想说什么，可是看到紫柘眼里的心疼。
　　可是他走了，却没有和我道别……
　　可是明明有人告诉我，他是因为生病才离开的……
　　可是据说他的病情恶化到已经无法医治……
　　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在荼毒着悖逆命运的欲望，让我的心莫名的疼着，也让人莫名的伤感着。以至于我开始乱七八糟的生活，开始像孩子般任性地伤害着自己；会突然在写字的时候在纸上乱画，直到凌乱的心情画满苍白的纸；会突然情不自禁地在座位上写着沐染的名字，一遍一遍，然后又突然抹掉……
　　＂写什么呢？＂沐染的结拜义弟红薯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好奇地问。
　　＂没有啊！＂我一边回答一边用双手紧紧捂住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有些慌乱。
　　＂是吗？你的表情不正常噢！一定写了什么秘密…我看看！＂说完，红薯就准备掰开我的手。
　　＂不！＂我大声的喊着，眼泪差点落下来，把一旁的红薯吓得傻傻地愣在那里，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只是，少了一个人。
　　＂好好好，我不看了，柒，你别生气、别激动啊！＂红薯笑呵呵地盯着我，＂怎么办？我惹你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两下，消消气？＂说完，他把头伸过来，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
　　我扬起手，想狠狠地拍拍他的脑袋以发泄自己心中的烦闷，可是又觉得他很无辜，最终放下手。
　　＂哈哈！怎么？舍不得啊？＂红薯站起身，开玩笑地说。
　　＂你再把头伸过来试试？＂我笑着说。
　　＂你以为我傻呀！＂红薯边说边站得直直的，看起来像一颗挺拔魁梧的松树。
　　＂你狠，欺负我个子小！＂我假装很生气地说。
　　＂我哪里敢啊！来来来，给你打一下！＂话刚说完，我趁他没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给他一拳，正中。
　　＂哎哟！＂红薯假装很疼的样子。
　　我觉得自己下手太狠，又轻轻地给她揉揉，说，＂你真是欠扁！＂
　　＂你还是知道心疼我的嘛！对了，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啊？＂
　　我狠狠的瞪着他，假装＂咬牙切齿＂地说，＂你再问？！＂
　　＂哦，我忘了，不能问…＂红薯突然反应过来，又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要开心点哦！＂说完便冲回自己的座位。
　　其实生命中有这么一个男生，逗你开心，愿意当你的出气筒，你们一起疯闹、一起狂欢，他也应该值得你把心事说给他听，与他分享。只是，沐染是他无话不谈的兄弟，或许一个不小心，所有不能说的秘密都会被摊开，就像放在阳光下暴晒的麦子，无处遁形。
　　其实有很多话都无法说起，因为无从说起。缘起缘灭，谁分得清哪里才是真正的开始，哪里会是最后的结局？
　　其实很多不解，都想找到一个答案，比如沐染到底的的什么病；比如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上课；比如他到底喜欢谁……可是要怎么开口呢？
　　闭上眼，思绪凌乱地在脑海飞舞，所有的问题、想法铺天盖地，顷刻间呼吸仓促，心跳加快，有一种从高空狠狠坠落的眩晕，欲罢不能。
　　我扭头看向窗外。微弱的星光穿不透黑色的苍穹，寒冷的风吹散了月光洒下的温柔，风摇撼树木发出响声，恍如撕心裂肺般疼痛的呻吟。我又想起沐染。
　　晚上的自习课，辅导老师一直没有来。我也无心做作业，终于忍不住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漂亮的小方格纸，在上面小心地写着＂沐染怎么了＂，然后折成纸飞机扔向前排的红薯。也许，有些真相也只有问他，才会有一个更清晰的答案，当初同学公司自己时，也只是浮光掠影般的说说而已。
　　红薯扭过头，四处张望字条的主人。我望着他，轻声地说，＂是我…＂然后指指自己。
　　不一会儿，字条飞回来：生病了，那天去校医务室，医生说他得了胃癌，已经恶化到治不好了，所以他回去了，听说要去S市医院去治！嘿嘿，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我有吗？我们是朋友，他生病了，关心一下他很正常啊！＂
　　＂是吗？呵呵，其实我觉得你们俩蛮配的！＂
　　＂别乱说…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谁说的！我们是朋友，他现在生了严重的病，思想一定很消极，我希望他喜欢的那个女生能够鼓励着他渡过难关！＂我并没有说慌，此时此刻，哪怕他喜欢的不是自己，也无所谓，只要有一个人能支撑着他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他好像喜欢一个女孩…＂
　　握在我手中的铅笔顺着课桌滑下，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摔断，但我还是很用力的写着：那很好啊，你去告诉那个女孩，让她去他的医院照顾他，鼓励他啊！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他从来不跟我们说他的感情事！别想太多，他会好起来的，说不定一个星期后就回来了呢！＂
　　我没有再回复，把字条放进抽屉，放在书的最底层压着。关于疼痛，冷暖自知，不想告诉红薯，还有紫柘。
　　（二）
　　感觉秋天里没有阳光，所以看不见前未来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仰望着辽阔的天空，宽广、无云，飞鸟越过头顶，散落几根羽毛在风中旋转，挣扎，终于还是落了地。原来，离别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染离开后，我每天变得无所事事，除了上课，就是和紫柘一起听音乐，一遍一遍听着染喜欢的歌曲，譬如周杰伦的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周杰伦，买他的专辑，他的海报，还有他的贴画。
　　午饭的时候，学校广播里播放着周杰伦的《彩虹》，听完这首歌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回忆渐渐清晰，顺着血液流淌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跟着心跳错落有致地重复着一种叫做缅怀的动作。除了缅怀，还有什么可以想象你在我身边的样子？那个常常都是笑如阳光的样子的人，那个明媚地似从不悲伤的人，那个常常让我开怀大笑的人，如今在哪？
　　原谅。原谅我不知情的放任你离开，原谅我的泪流满面。
　　晚自习又是一场英语考试，我看着试卷发呆。我其实是喜欢英语的，以前拿着试卷百做不厌，染走后已经一个星期了，我没用心学习过，生活变得凌乱不堪。只觉得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都是陌生的，只有看到关于沐染的一切才是最熟的。
　　我拼命地想着沐染，脑海中想象他躺在病床上熟睡的样子，想想他疼痛时苍老的模样。然后他就突然出现在了教室。他推开门喊了声＂报告＂，我微微抬起头，看见他穿着蓝白色外套，黑色裤子，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从讲台走过回到自己布满灰尘的座位。我一直偷偷的看着他，心里的喜悦无法用文字所言语，就像原本是雨雪绵绵的天空突然出现了夏日，像是荒芜干涸的土地突然长出繁华异草，像是上帝听懂我每日每夜双手合十的祈祷，像是沐染感受到了我的期盼，所以我的虔诚即使在这凄寒的黑夜也会＂结出果实＂，而且它是那么的沉，那么的珍贵，珍贵得让我始料未及，不敢相信！
　　沐染收拾好书本后，坐在自己那个靠窗的座位上，似乎感觉一切如故。我突然不敢抬头看下去，怕一切小心翼翼隐藏在内心的情感只因一个眼神就暴露的无处藏匿。我低着头，悄悄扭过身看坐在我后面的紫柘，我们心照不宣地给对方一个笑，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有灵犀，我知道她在替我高兴。总是在我难过的时候，有人拼命的安慰你；总是在伤害自己时候，有人一个劲地劝说你；总是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有人会心照不宣地和你一起笑……
　　考试完后，就已经下晚自习了，我收拾东西就准备和紫柘回宿舍。沐染叫住了我，说：＂到班主任那里拿信好吗？别人给我寄信邮件很长时间了……＂
　　我笑着说：＂好像没有你的信，上次我已经拿过了。＂我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别人寄往我们班的信都被班主任接走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只有我能去拿。我们都知道班主任不想让我们跟外界联系，因为他总怀疑我们谈恋爱，这在我们学校是＂高压线＂。
　　＂一定是老班把我的信给扣下了，别人告诉我已经寄了很长时间了！＂他的表情有点气愤，但不明显。
　　＂真的吗？那我下次再去看一下噢！＂说完我们各走各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这就是很久不见之后的对白。心里有些难过，因为我猜出他期待的可能是那个叫素颜的女生的来信，听说他们一直很要好，只是考取了不同的高中被迫分开。
　　不止一次地让我去取信，取的是别人给他写的信。
　　夜晚的风很凉，我的头发随风飞舞，凌乱的像从未理顺过，斜斜的盖住我的脸，几缕发丝掠过嘴唇，我衔着它们，静静的回宿舍，也许不应该胡乱的猜想，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报带大的期望，也许找到了唯一的安慰，也找回了唯一的疼痛。
　　回到宿舍梳洗过后，我躺在床上，回想那些平淡的过往，如一张白纸上偶尔画了几笔黑色的线条一样平凡，只是我把它们看成了最美的感动，看成了生命中无与伦比的美丽。
　　紫柘被我的无语吓到，可能她觉得我会有说不出的激动与欣喜告诉她，比如我看到沐染突然出现在教室时有多么兴奋，比如放学后他跟我说话，我会有多么开心……其实她猜的没有错，这是我以往的每个晚上跟她躲在被窝聊的话题，她会不厌其烦地听我讲，讲到很好笑的地方，我们会们在被窝里大笑，笑到整个床都晃动还不停休，笑到没办法我们只有背对背不理对方……
　　我们现在在正阳高中上高二，这学期已经快接近尾声了。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和紫柘换成同铺，这是我们这学期第一天最开心的第一件事，因为这一天的另一件事改变我的生活轨迹。
　　那天阳光很耀眼，我和紫柘手挽着手，撑着太阳伞去逛街。我穿着淡粉色的T恤和一条黑色的九分裤，还有一双漂亮的公主凉鞋。听说穿着这双鞋，能够在街角遇见幸福。
　　我们走到正阳医院的对面时，看到了正前方有三个高矮不一的男生，其中一个是红薯，还有沐染，另外一个就是他们的老大简任。沐染穿着白色带着黑色线条花纹的短袖衬衣，在白色阳光下看起来像小说中刻画的帅气的男主角，干净细碎的刘海斜在一边，很阳光。
　　那是我一直都记忆犹新的邂逅。我们走近的时候，相视一笑。
　　＂去哪？＂他们三个几乎同时开口，足以看出他们当初结拜的理由。
　　＂去…逛街…＂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先开口说话，一时无言以对，说话结结巴巴。
　　我们就这样擦身而过在这个街角，给对方以微笑，风轻云淡，可是它在我记忆里印上了永恒的烙印，以至于后来回想时，我觉得自己真的穿上公主鞋遇见了自己的王子。
　　我和紫柘跟他们三个都是同班同学，只是我们高一时没说什么话，我对沐染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高一的时候，我们上网时坐的座位是连机，我们说说话聊聊天，我在他的空间里转载好听的歌，我还记得有一首tank的《三国恋》；还有一次，我们逛街的时候遇见，然后一起买东西，结果返校晚了，被班主任挨个儿的质问，那时候的沐染，衣服里还藏着火影忍者的贴画。
　　后来上了高二，学习生活变得紧张了些，我也比以前努力了，但还是会在下课的时候和同学你追我打的疯闹一阵子，包括和沐染。
　　沐染坐在我后面离我有两三排的座位，下课后就伙同坐在后面的其他男生捉弄我，他们把切碎的橡皮块往我的帽子里仍，有时打到我的后脑勺，我才反应过来。我扭头时，看见他们一个个都在那里坏笑，我跑过去问题问他们谁弄的，没有人承认。我就操起书本，挨个挨个的＂教训＂他们。
　　当天晚自习下后，一个男生给我写了一张字条向我表白。我看完后，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当时，我隐约感觉到自己喜欢的是沐染，但我已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只是偷偷地喜欢着沐染，身边的风景再怎么好，也没有我想要停留的理由。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染生病之前，就连他身体不舒服的那段日子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他离开的前三天，我给他布置写广播稿的任务，他说他下星期就要回家了。我当时想，他可能回去那什么东西，或治什么小病，没想到三天后他就走了，令我猝不及防。
　　从那时候起，我的天空变成了灰色，阴霾不断聚集，心情变化无常，觉得是自己不懂得珍惜，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