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拿起电话,传来了父亲苍老的声音:"儿子啊,谢谢你!"听到父亲郑重其事地致谢,我泪水夺眶而出。 "不用谢!"我哽咽着回话,却极力掩饰着,"我们是父子呀,不言谢的……" "我知道,你老小一直要强,这件事肯定伤了他的心。我就是拼上老命,也要去他那一趟!" "这么远的路,能吃得消么?"我很关切,又很无奈。 "找个人一路上照应着就行。"父亲说着他的计划,"你们俩耽误了这么些天,就算了。老大他们我是不指望的,让你妹妹歇几天陪我去。明天就到你那,住一晚,后天走。" "真的难为您老人家了。能不去么?"我明知父亲说一不二的脾性,试图阻止。 第二天父亲与妹妹就到我这里。 我仔细询问父亲最近身体状况,考虑到父亲的意志力,估计着能够支撑下来。 "大大,你去我不拦你,老小这个时候确实需要您。"或许真的只有父亲能解开老小的心结:"弟弟心里其实很痛很苦,不要过多地责怪他,但批评是少不了的,而且要严厉……" 我突然感觉是在班门弄斧,不想说下去了。 "这个理我是知道的。"父亲应承着,"今晚睡早点。" 父亲需要养精蓄锐。他老人家身患癌症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如果在路上发现大大不对劲,你及时电话告诉我。"我向妹妹作最后的交待,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我会设法,将父亲就近送到医院。" 第二天,我送父亲和妹妹上的车。望着父亲的背影,我不禁热泪盈眶。 我静静地等待着,只要手机一响,心总一拎,生怕是妺妹的来电。还算幸运,估计车到了,也没妹妹的电话,应该是安全抵达。 天黑透了,电话响了,是弟弟房间的固定电话。我拿起电话,是妹妹的声音:"二哥,我们到了,吃过饭了,老小在帮大大洗澡,让我打个电话给你。" "好的。一路上还好吧?"我关切地问道,当然是指父亲。 "还说呢,到了黄山,大大的衣服都湿透了,满头的汗,他老人家真狠,坚决地要走下去!现在没事了,你跟二嫂都放心吧!" "你辛苦了,要照顾好大大。"我勉励着妹妹。 "到了这里我轻松了,老小精心着呢。"妹妹有着几份高兴的样子。 "那就好。待多长时间你要听从大大的,有事及时联系,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心情十分沉重。弟弟老大不了还未成家,处了个对象又崩了,暑假期间他出走了,根据他单位领导的安排,在公安部门的帮助下,我和他二嫂跟他单位的好同事、还有他处崩了的对象把他从老远老远的地方找了回来。人是回来了,心病难除啊,父亲又重病在身。 次日中午,又接到张校长的电话:"二哥吗?"我应了声,"我姓张。" "张校长,你好!" "二哥,小宝的状态,要不要换个环境?合肥那边的高校我还认识一些人的,要回合肥,我推荐一下不成问题的。" "张校长,我首先要感谢您!"我十分诚恳地说道,"第一,对我弟弟,您有知遇之恩,当年是您看中我弟弟的。第二,这次营救得到您的大力支持。第三,今天您这个电话已超越了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我心怀感激。" "不要客气,二哥,你也不容易,遇上你这个哥哥,我替小宝高兴。" "我这是做哥哥的本分。"我真诚地说道,"至于要不要换环境,能不能请张校长征求一下他个人的意见?依我个人的看法,请张校长先冷一冷,小宝对这个动议一定很敏感。有一点我给您交个底:小宝一直比较顺利,自视很高,失恋对他打击很大,严重地挫伤了他的自信心,但他绝对没有精神上的毛病。" "经二哥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 "我还有一个恳求。"我停顿了一下。 "二哥,你说!" "鉴于我弟弟目前的精神状态,如果你们校领导对他要作出处理意见,能否请校领导往后推一推?我们这边再做一下工作,我父亲已于昨天抱病去你校了!" "完全可以。听说你父亲得了重病,来了?明天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谢谢!谢谢!"我由衷地表达谢意! 后来,我与弟弟的那位好同事联系过,校方真的没给我弟弟处分,我和妻子的费用学校全部报销了,张校长真的去看望了我的父亲。 父亲一定能够解开弟弟的心结。父亲做思想工作很有一套方法的,他的讲话,有时是和风细雨,给人温暖;有时象暴风骤雨,让人冷静;有时入情入理,令人气消神爽;有时又阳春白雪,点化人的智慧;有时还会深入浅出,指点迷津,帮人纾难解困……周围的人,不论是乡里乡亲,还是上面来的干部,亦或我的大学同学,总是愿意与父亲交谈,常有一见如故的情景发生,间或也有相见恨晚的惜别场景。其实,父亲目不认丁,但他老人家一直以来以独特的方式在读书——耳读。在没有电视的年代,父亲省吃俭用,买了台收音机,休息时,一边吧嗒着他的黄烟袋,一边收听新闻。每天如此,而且只听新闻。后来有了电视机,父亲只看新闻,天天如此,雷打不动。年轻时作为基层干部经常参加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晚年常常忆及那段学习的美好时光。不仅如此,他能够虚心地向他人学习。他有个朋友,是个老右派。每年正月靠后,他那朋友携着其妻从城里到乡下,必在我家住上一宿,而且一定胼手胝足,一定彻夜畅谈。偶然发现,父亲那右派朋友总是揺头晃脑,边背诵边讲解的全是巜古文观止》中的精彩文章,而父亲端坐着用心地听,脸上带着微笑,一脸陶醉的样子。他俩之间从不喝酒,只是品茶。凡是到我家来做客的同学,把杯换盏,无不尽兴而归,且必有一追问"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得到是个农民的回答后,竟无人相信。说大字不识一个,更是无人相信。 两周后,父亲身体不适,张校长安排了辆专车,派我弟弟直接护送到老家。 一个月后,是我父亲的生日。这可能是我父亲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家给他老人家祝寿,兄弟子妹都回来了,只缺弟弟一人。 就在祝寿的第二天,父亲召集了我们开会,中心议题:安排他老人家的后事。父亲淡定地讲着,象是在安排别人的后事。我们围坐在父亲的床边,一个个神色凝重,我详细地做着笔录。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陪着父亲时,父亲居然有此心情,问:"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些上过学的人,尤其是我,竟然无言以对。 还是父亲自答:"孔子死时七十三岁,孟子死时八十四",顿了顿,"孔孟贤人,寿命不过如此,……" 父亲这次自问自答,有另一层意思,含蓄地告诉我们:他老人家的身体已不行了,难以爬过73岁。这次做寿,正是72岁的生日。 在当年的冬至前一天,老大清晨就来电话:"今天你无论如何要赶回来,大大怕是不行了。" "好的。"放下电话,我立即启程。 赶到老家时,已近11点。 "吃了么?"父亲问我,象平常一样。 "早饭吃了,中午还没。" "赶紧去吃!"父亲皱着眉头催促。 我见状,知道父亲强忍着病痛。不敢怠慢,赶紧下厨房,胡乱地扒了几口饭回到父亲的身边。 "吃好了。"我跟父亲打着招呼。 "你扶我坐起来。"父亲的声音小到我听起来十分吃力了。 我依照父亲的话,扶他老人家坐起来。看着父亲长长的胡须,很是不忍,父亲一直不蓄胡须的。 "我替您把胡子光一光。"我拿起电动剃须刀,小心翼翼地剃着。 "好了。"我对轻声地对父亲说。 "把我的衣服拿来。"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弱,说着便自已解开衣服纽扣。 我递过崭新的老布寿衣,帮着父亲穿上,帮着父亲扣上布扣。 一见父亲穿上寿衣,一家人抢天呼地地嚎啕大哭起来。按照父亲事先的安排,帮忙的人抬着父亲上了太师椅。 父亲脸色惨白,眼晴却一直睁着。 无奈,众人又将父亲抬回房间。 我终于明白父亲的心思:"大大,已通知您小儿子了,他已在路上,明天到家。您就放心吧!" 听我这么一说,父亲孱弱地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晴。 父亲又被抬上太师椅,抢天呼地的哭声又起,这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 "大大,一路走好!" 我喃喃地象是自语,这是我与父亲最后道别。在我心里,父亲没有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第二天的上午,弟弟赶到家。从时间上推算,弟弟昨天接到电话后就动身的,日夜兼程,才能够在这个时点到家。 弟弟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披麻戴孝,跪倒在父亲跟前,久久不肯起身…… "大大!你看见没有?你小儿子回来为您送终了!……"妹妹的一声哭喊,掀起又一浪哭声。 妹妹这一声哭喊,只有母亲、弟弟和我深深地理解其中的意味! 后事的一切都是按照父亲生前的设定而行。 门外的哀乐更添离愁别绪,更添了凄惨的气氛…… 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的是:父亲离世后第二年,弟弟结婚了,弟媳是一位通情达理、待人友善、为人做事宽松有度的女孩。隔年,母亲赶到弟弟那,乐陶陶地带着小房的孙女,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以前…… 弟弟和我,一如父亲在世,经常回故乡看看,尤其是弟弟,只要回去,必定去父亲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