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尚转瞬即逝,何况三日。江湖流惘,过客无数,去得最急的便是光阴,来得最缓的总是刹那芳华。 推开平天府大门的那一刻,风一言众人早已候了多时。血月紧紧盯着门外缓步走来的无念,他瘦了许多,多了份沧桑,岁月渐渐雕刻,使他的脸庞愈发刚毅,英气逼人。他像一把剑一样凌厉,却悄悄将自己温润的一面讳莫如深。他便是这样在那个孤寂的谷里过了一年吗? 无念走入平天府,眼睛始终盯着风一言,不向他人看一眼,哪怕风一言的身边便是血月。他不敢看,怕看一眼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对血月的种种感情,那么,好不容易聚起的"势"便不攻自破了。 风一言在无念踏进平天府的那一刻便已察觉,无念不一样了,那是和慕容忘夜交手时才有的气息——人剑守一!短短一年,居然突破至剑意一境,如此天赋,决不可再任其成长下去! 斩情出鞘,剑如虹,阳光下剑身耀眼不可直视,无念道:"风一言,出手吧!你想杀我很久了,不是吗?我又何尝不是!" "哼!"风一言冷笑:"绝尘,你先去和他过几招。"如今平天府虽势大,影教暂屈居第二,若任其养精蓄锐下去,他的力量在暗,而平天府的力量在明,迟早会有强过平天府的一天。这次刚好让他去试一试,一来可以试探他们两人的武功深浅;二来,他们不论谁亡对自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即使一个是月儿最爱的人,一个是最爱月儿的人! 众人大惊,谁也没想到风一言会让绝尘与无念交手。绝尘身后的苏挽殇拉着绝风的手一紧,心被提了起来,血月亦是。只有绝尘最坦然,仿佛早有预料,款款落入武台,与无念对峙着。 "任何阻止我杀风一言的人,我都不会留情!"无念声音冷冷的。 "且慢,我有话要说。"绝尘抱拳,大声道:"今我为平天府门下客,盟主叫我与无念比试,绝尘不敢不从。然,我亦答应过自己的妻子风月,此生不对无念出手,同样不敢违誓。绝尘固执,要守得忠,信二字,不才只能以命相抵,绝不还手!"说罢将身子挺直,眼神坚定决然。 听得一句"答应过自己妻子风月",无念持剑的手一抖,立马稳住:"她......她真的嫁给了你?" "是。"刚回答完,目光一变,只见无念瞬间驭剑而来,斩情离眉心越来越近,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斩情剑刺骨的寒意。死死将身子止住,不让自己移动半分。绝尘这是在赌!终于,在剑离眉心半寸之时,被挑开了去,风一言甩袖:"下去吧!" "谢盟主救命之恩!"长吐一口气,我就猜到风一言绝不会让我这样没意义的死去的。下台时,后背已全被冷汗打湿。 "龟缩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出手了吗?"无念冷笑。 风一言冷哼一声,以指为剑,迎上了无念的斩情。看似风一言手无寸铁,然武功高至他这种境界,将内力灌入四肢,断金削铁已非难事。而且,风一言练的乃是万噬魔功,只要一触到无念,便可将无念吸干! 双指一紧,夹住斩情,风一言顺势扶着剑身往无念袭去,扣上了无念手腕,吸力磅礴涌出,只一霎那便叫无念痛得脸白。剑换左手,决然地朝着风一言的手疾斩而去,逼得风一言松开了手。然,电光火石间无念居然发现内功已紊乱至极,如何也沉稳不下来了!好诡异霸道的万噬魔功! "哈哈,怎么了,无念,看来你不是我对手啊。"风一言大笑。 "是吗?"却是当着风一言的面闭上了眼,双手持剑指天,如古松入定。 脑海里关于血月的画面汹涌袭来,压抑了这么久,回忆如脱缰的野马,放肆不已——会士山庄初见;临安城相救;山谷独处;苗疆赴回;上元猜灯谜;往生谷诀别。 一幕幕,如今想来,历历在目。那么,到底,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走到了这般境地!当真是山穷水尽,如此大的江湖,我居然只能居于小小往生谷,那是绝对见不到你的地方。而你,却居于偌大平天府,那亦是绝对见不到我的地方。认了吧,江湖虽大,却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同时安置我们两人的地方。她是否倾心于我?她是否想过我,念过我,或者恨过我?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她是别人的妻子,色授魂与也是与他人,再也与我无关了。而我,将要杀了她的父亲,然后,忘了她!情至深处多是伤,那么便忘了吧,放过自己,也成全了她。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死到临头了,还搞什么鬼!"风一言冷笑,双指猛地探上无念的左肩。 "啊!小心!"血月惊呼。 万噬魔功运转,却发现无念体内的内力居然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风一言难以置信地说道。 睁开眼,无念漠然斩向风一言。身形疾退,却见眼前白影一晃,无念赫然便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前。如此快的身法,恍如鬼魅,如风无形,看得众人呼吸一窒。 抬指再挡,这次却再也夹不住剑身,被剑上传来的巨力击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台上。一口鲜血喷出,风一言捂着右手痛呼,众人望去,双指赫然已被齐齐削断! 纵横江湖数十载难逢敌手的武林盟主风一言竟然不敌无念!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种身法,还有沉稳如山的内力,你......你还是人吗?你,是不是学了什么魔功,这不是人能办到的!"风一言惊惧无比,在无念压近身前的那一刻,产生的压迫感如五岳一般,另他难以喘息。看着无念走进,风一言慌乱地朝身后爬去,披头散发的模样,哪里还有昔日武林盟主的风度。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记忆一闪一闪,若即若离,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明,杀了风一言! 行至风一言身前,无念低头喃喃:"师父,无念终是手刃了他,您务必安息......"斩情落下,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身影挡在了斩情剑前,无念奋力睁开眼,那是......血月! "无念,放过我父亲吧!"血月哭着,苦苦哀求。 "你......你为何要带风一言去杀我师父?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无念冷笑,表情却是惨然。 这样漠然的语气,血月心已绝望:"我说是我父亲派人跟踪我的,你可信?" 见无念不为所动的模样,血月心下了然,他是不信的,含泪道:"我去找忘夜姐是为了让她放下对父亲的恨意,这样我们就能......" "你到现在还这样说!"无念沉声道:"是你父亲不放过我师父,不是师父不饶你父亲!他杀了师父!而你到现在还在为她求情,你置我于何地?你置师父于何地?" 无念深吸口气:"全当我看错了你,竟自私至此......" 被无念的话伤得遍体鳞伤,然还是倔强地朝无念跪了下去,"就当我求求你,无念,我求你放了我父亲......" 她竟然向我下跪!原来,两人之间早已隔了这么远了吗,她竟要下跪来求我? 视线越来越暗了,就快要忘了她,忘了这一切了吧,那么关于她的最后一件事成全了又何妨?闪电般一掌印上了风一言胸膛,无念收掌冷眼看着风一言。 本就被无念重伤,再受这一掌可谓雪上加霜,然欲运功疗伤,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风一言惊惧地大喊:"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好你父亲,他被我震碎了全身经脉,向我保证他此生不再涉入江湖,我就饶他一命。"无念冷着声音说道,转身不去看血月。 惨白着脸谢过无念,血月道:"我答应你,不让父亲再涉入江湖一步。" 视线开始朦胧,关于血月,关于自己的记忆渐渐模糊,真好,自己终于要忘了这一切!阿月,永别了,从此便真真如陌路,两两相忘。趁还记得往生谷的方向,无念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良久,众人长吐一口气,方才无念的气势实在太过压迫,宛如神灵降世。 "快看!那是什么?"苏挽殇指着台上。 众人朝台上看去,皆是迷茫。待走近了,苏挽殇才惊呼:"不可能的,这是蛊虫!苗疆邪蛊教的蛊虫,无念他......什么时候被下的蛊?" "什么?难道邪蛊教要反悔了,不是有约在先说不能踏入中原的么?"一时间众人慌乱了起来。 血月闻言浑身一震,肯定是因为净尘碧莲,不会错的,肯定是因为净尘碧莲!我真傻啊,还真的以为无念能取得净尘碧莲并且全身而退。原来,他的代价竟是以身饲蛊吗?目光极力朝无念离去的方向望去,却是影去剩西风,一时失声痛哭。 众人还在一连串的事情之中未回过神来,绝尘朝风一言的几个心腹点头示意,齐齐往台上落去,身影错落间竟是封住了风一言所有的退路。 "你们这是干什么!听风,李玄,还不过来扶我起来!"风一言心知不妙,然还是抱着最后的侥幸喝到。 "哼!你当你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武林盟主吗?"听风冷笑,"你一定猜不到,我一开始就是绝尘公子的人吧。绝尘公子深谋远虑,五年前就开始了覆灭平天府的计划......" "听风!"挥手示意听风住口,绝尘绕到风一言身后,长剑抵上他的喉咙,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云淡风轻,即使埋伏了五年的野心一朝功成,依然平静地令人胆寒:"风一言,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真是世事难料,造化无常啊。" 风一言惨白着脸,绝尘那么高傲的人却主动找自己投诚,现在想来,简直漏洞百出,可是,自己偏偏就步入了这局险棋。 看着风一言面无表情,失落异常的模样,绝尘看了看血月,温柔乍现便被收回,道:"你到底是月儿的父亲,我便饶你一命,但从今往后你不得插手江湖之事,更不得踏入临安城半步!" "月儿,我知道你仍放心不下你父亲,本来依着我的性子,这种后患我必除之,留他一命已是最大的退让。我要让你看清楚,你这个父亲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伤心难过半分!" 抬手摘下血月发间的簪子,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古玉,那是武林盟主的信物。 将两件东西摆在风一言面前,绝尘道:"在你离开之前,挑一样东西带走吧!" 看到那支簪子时,风一言眼里恢复了些许生气,颤抖着伸手要去拿,却听绝尘传音:"你是聪明人,我们都是为了月儿好,该拿哪个你可想好了!" 刚刚聚起的生气瞬间散尽,风一言木然地拾起了古玉,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平天府,走出临安城。那样瑟缩落寞的背影与昔日指点江山的武林盟主仿佛云泥般遥不可及,那是,真正的一无所有!那么此刻手攥古玉的他想起昨日种种,又是否有隔世的恍惚呢? 血月目送风一言远去,心亦成死灰,她又何尝不是一无所有? "故意投入平天府,隐忍至今,暗暗蚕食父亲势力,引无念与父亲相斗,如此心机,也难怪父亲会败在你手上。当真是好算计!"血月冷冷道来,眼神却是疲倦的,不论是父亲还是绝尘,都为武林盟主之位倾尽心力。她累了,一直被卷入这种无休止的争斗。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