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苦涩的甜咖啡

　　在灯红酒绿的都城酒店一角，有一处门坊不太大的＂可心＂咖啡屋，柔和的桔黄色灯光从薄薄的窗帘缝间倾泻出来，给人一种渴望温馨与祥和的诱惑。洪彬信步走入这仅有六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在紧靠玻璃窗的一个小方桌前坐下来。环顾四周，只见邻桌有一对老年夫妻，又见离他三四个桌子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在窃窃私语，这里的空间不算宽绰，拥有十余个小方桌，每桌基本上配有四把小巧玲珑的木制椅子。
　　＂洪先生你需要什么＂，洪彬抬头看时，原来是店中服务员小雅正笑吟吟谁向他走过来。洪彬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因为每当夜深写稿子累了，头脑需要放松时，他挺喜欢到这离家不算远的咖啡屋来闲坐一会儿，一来二去，店老板和服务员对他都比较熟悉。
　　洪彬望着这位机灵乖巧的四川小妹，顺从地点点头，他的脑子里还沉浸在一篇文章的育孕中没有解脱出来。＂你看我们都七十多岁了，你还那么做事较什么真呢？＂邻桌边老太太的声音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呀。洪彬的思路一下子被这熟悉的声音拽回到现实中。
　　啊，借着那烛光投射的缕缕光线，洪彬正面看了一下面朝他而座的那位老妇人，竟是他十几年前老局长的夫人，那背朝着他的那位背驼的老人肯定就是他的老领导了。他兴奋地喜出望外，悠地猛站起身来，刚想一步奔过去，小雅手托小盘飘逸而来。
　　＂您的咖啡另加老板赠送的一盘香蕉片＂，洪彬被这轻盈的声音压制了激动的情绪，忙礼貌地道谢，并不由自主地坐下来。他突然觉得那一对老夫老妻好像自顾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全然不知近在几步之遥有他们一位认识的人，而且是下级的小字辈。
　　作家的观察力使洪彬意识到这一处烛光下，在诠释着一段铭心刻骨的动人故事，他不由来了极大的兴趣，何不做一个局外人细细端详这一场戏的内幕。
　　吧台处荡漾着悠扬婉转的梁祝小曲，那飘荡在小屋中的轻音乐的弦律，令人陶醉心旷神怡。洪彬拿起精致的小匙轻轻地搅和了一下杯中的褐色液体，其实他也晓得不必做这个多余的动作，因他的咖啡中并没有什么需要分解的固定物。
　　端起冒着热气的浓咖啡，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啧啧嘴巴，这含有苦涩的咖啡令喝不惯的人总是有一种呛嗓子噎嗓子的感觉，可对洪彬饮惯这种精品的文化人来说，他却认为原汁原味的咖啡，虽然喝到嘴里有些苦涩味，可一旦细细品味起来，那种滋润后的器官既有一种超脱的感受，那就是泌入肺腑的浓郁清香和发自脾胃的一种丝丝的甜密。
　　洪彬一边品咖啡一边留意那边的老局长夫妇，只见两位老人一会儿情绪高昂指手划脚高谈阔论，一会儿又情思绵绵的头碰头窃窃私语，真气人！＂当事者清局外者迷＂，洪彬这个局外人忿忿地想。
　　正当洪彬百思不解这场戏的根究时，还是小雅姑娘过来小声地解开了这迷底，那两位老人是在庆祝他们结婚五十年的＂金婚＂呢。
　　哇！洪彬明白了，这两位跨世纪的老人神神秘秘地在进行人生难得的一次洗礼呀！五十年的婚姻坎坎坷坷悲欢曲折，这对于人到中年的洪彬来说，虽感受不深，但对于他略知老局长历史的当年属下却别有一番感叹。
　　想当年老局长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因性情耿直认真而得罪过一些人；因刚正不嗬敢于直言惹恼了上司，结果职务因莫须有的失误没机会提上去，而临退休时工资阴错阳差地丢了一级。很多人为老局长的不平喊怨叫屈，可老头却满不在乎打哈哈；名利乃身外之物也。
　　局长夫人则是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国标老太太，几十年她在丈夫的背后默默无闻地看家抚老育幼从无怨言。当丈夫因怨假错案被审查隔离，她怀着六甲身孕，一步一步把着楼梯的扶手艰难地爬到六楼找领导申诉。当丈夫出差去外地病倒时，她竟然义无反顾拖着快要临产的身体踏上了西行的列车，结果来到当地医院丈夫的病床成了抢救她的床。
　　半个时纪的岁月沧桑，使两位老人的白发布满了双鬓，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各奔东西。两位快八十岁的老人相依为命，在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能享受的金婚记念日而尽情地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将其融入这浓浓的咖啡中，真是喝起来苦涩品起来香甜啊。
　　＂人到一定年龄回过头来再看他所走过的一步步路程，幡然有很多感悟涌上心头＂。洪彬突然想起了他在北京鲁院进修时一位著名作家同他讲得只有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一句普通而又不平常的话，此时此刻他作为旁观者为老人们的金婚庆典默默地进行了点评。
　　洪彬虽然听不清楚老局长那低沉的男中音，再对他的老妻诉说什么，但见老妇人的脸一会儿绯红，一会儿又爽朗的眉开眼笑，感觉到这幽默的老领导又在施展他那鹤立鸡群的口才本领了。
　　洪彬知趣地不愿意去打扰这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相依相伴的老年夫妻，他羡慕不已地联想，也许相濡与共的夫妻在这个年龄才感到老伴的珍贵，才免去了那么多的絮絮叨叨地争吵、恩恩怨怨的反目和忑忐不安的忧心。洪彬眼望着他们突然想起了自己婚姻的围墙。其实洪彬有一个很不错的小家，理想的国家公务员美差，外加业余时间搞一些文学创造，不好抽烟喝酒不打麻将。爱人是一位中学的语文教师，贤淑文静，接人处事有礼有貌，是一位典型地贤妻良母型的职业妇女，可不知最近一年来为什么两人的感情，忽地变得淡漠起来，再没有年轻时的浪漫激情，也没有整日你思我恋的那种依赖，你做你的事，我干我的事，两人仅有早晨和晚上的见面时间，往往是说上几句话就默默无言了，有时遇到什么事还不如在电话中告之方便，睡觉时，虽同床共枕，可再没有那种相拥相偎的动作，背靠背一个被窝两个姿势，虽然该吃该睡可心里像有一墙似的那么陌生，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呢。
　　洪彬百思不得一解，深想一想也不知究其原故，再多想方觉脑袋疼的要命，只有把心思扑在写作上，拿起笔那笔尖唰唰作响才会去掉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到灵感和创作中，忘却了烦恼、忧愁和那困绕多日的问题，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去争辩，只想平静地默默地这么度过去一天又一天。
　　有人说时间是磨合剂，也许时间过去了，岁数大了，心神磨上了硬茧，忧愁和烦恼也就磨没了磨丢了，也就没有被刺伤的疼痛感了，也许不知不觉在互相理解中解除误解，也许在冷静中悟出一定症结和何在，也许……
　　品着这苦涩的咖啡，洪彬的嗓子眼有些发紧，眼圈不禁泛红起来，好在这里席坐的人不多，仅此三桌的客人也没人顾及他这个角落上的举止，况且灯光非暗即红色，偶有小雅在吧台前瞥上几眼，因他们知道洪先生每次来都会在这里找到可心的感觉，然后挥笔写上一篇抒情的散文诸于见报。这个不起眼的可心咖啡屋就是因他在此灵感大发，公布于众而招徕了好多文雅的客人来此光顾，品咖啡、抒情思、谈古论今、吟诗作对。
　　小雅不由将目光洒向那对年轻人，那是二位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也许他们已经毕业走上岗位，也许是为他们的将来在精心谋划美丽的蓝图，总之他们的举止始终是文雅礼貌谦和。小雅非常热爱这个小咖啡屋的工作，因为这是一个平静的都市港湾，是游手好闲浪子地痞之类的人物不愿来的地方，挺适应女孩子在此打工，小雅从这些来往的客人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上这里来的有大学的教授医院大夫，有政府职员，有热恋中的情侣，有文化底蕴的中年人，有历尽沧桑白发老人，有阔别多年同学的聚会，有同事业务的洽谈，一切都在详和中发生演译。
　　时钟指向十一点了，夜深了，小屋并没有疲倦之感，乐曲也丝毫不减的悠扬情调，这时那对年老的夫妇站起身互相整理着衣装，老头为老太太围上了那条鲜红的围巾，老妇人为丈夫整理了一下领带，两人相扶慢慢地走出了咖啡屋，消失在街灯闪耀的深巷中。
　　洪彬目送着两位老人远去背影，不知为什么很想相见的他总感觉这一个晚上也没挤出时间前去见一见老领导，他心中只是存有一个想法，这珍贵的一个晚上对于这对风雨兼程的老人来说，是何等的宝贵呀，我怎能忍心打扰他们两人世界的融洽和温馨呢。
　　突然，洪彬手机响了，借着这红红光线细看原来是妻发来的短信；太晚了，该回家了，写作来自生活，你也要珍惜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呀。
　　这一句话竟然使洪彬醒悟过来，是啊，搞创作，光顾东瞧西望观察别人的生活，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自己的爱人、孩子、父母、兄妹也要顾及一份情愫啊。
　　洪彬突然觉得这么晚，被人想被人召唤被人数落的感觉，竟然是那么令人美妙、那么舒畅、那么令人想往、令人激动。也许是咖啡可咖因作崇令人兴奋不已，往日那种倔强固执劲一扫而光，他很想俯首贴耳顺从地任妻摆布，去掉那个大男子汉狐假虎威的作派。他急急忙忙结了帐，二步并一步的向门口走去，当从那一对恋人旁边经过时，他情不自禁礼貌地说了一句，＂朋友该回家了＂，两位年轻人感激地点头，礼貌地说＂谢谢啦＂。
　　谢什么，洪彬一边走一边自语，谢我提醒他们，还是说有人关照他们，他们也感到有人关注是一种平凡的幸福吗。回家的路不算长，洪彬被夜风吹洒着有一丝凉意，他非常想快回到那温暖的家与妻好好地温存一下，找回那久违的温馨。此时的洪彬，突然感觉生活就是那一杯总想喝的苦涩的甜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