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出事了,小玉死了,我们知道已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这天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在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工厂放假,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只为一件事:祭祀,就从那座庙开始。我很是惊讶在经济如此发达的温州,竟然还保持着这样的风俗。 黎明还没完全夺走黑夜的气息,东方天边的曙光仍在最黑暗的地平线处徘徊,沉睡的山雨却早已蠢蠢欲动,沉闷的雷声震开了我的眼皮,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外面传来了杂夹警笛的吵闹声,风在悄然吹开故事的结局。 "姐"躺在床上的我往被外挪了挪身子头朝房门处大声地叫道,可等了好久都没听见姐的回答,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发生何事,我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趿着拖鞋走到窗户处,拉开了那贴满报纸的拉窗,一阵风从远处吹了进来,寒意颤抖了骨髓,来不及考虑太多,我把头伸出窗外,几辆警车停在窗口的路旁,人群包围了四周,高飞被几个穿警服的人押着,姐和东家站在那不断用手比划着说着什么,脸部扭曲,样子很是吓人。我不知所措,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只是不断地问着自己:"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可仍无济于事,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依旧是毫无头绪,这种情景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高飞被押进了警车,人群也在逐渐地散开,给警车让出了一条道来,乌云从远方的山边飘来越聚越浓,似乎就要大雨将至,警笛声再次拉长,很快就消失在山脚的拐弯处,他们走后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警察都来了,还带走人了。"好久后,姐才走了上来,看着姐面如死灰的脸,我急切地想要从姐的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人了。" "死人了?谁死了?" "那个女孩死了" "哪个啊?" "就那个叫小玉的女孩!" "她?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死的啊?" "死了好几天了,被人抛尸到瓯江,警察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里!" "被人杀死的啊,那警察怎么就找到这里了。" "说是有目击人看到然后报的案。" "人抓到了没?" "刚才不是让警察给带走了吗?" "不会吧,那个男的把那个女孩杀了,他们不是……?" "就是他杀的,刚才他都认了!" "知道为什么吗?" "就怪我,就怪我!"姐说到这时异常痛苦。 "姐,你怎么了?人又不是你杀的,怎么责怪你自己啊?" "要不是我给她介绍什么男朋友,也不会出这种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明白点啊?" "那个女孩跟我介绍她的一个男的好上了,被这个男的看到了,这个男的不允许,之后两个人就争吵起来了,再后来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 "他们不是早分了吗?再说那男的有老婆孩子,有什么权利管那个女孩啊?" "人都死了,说这玩意还有什么用啊?" "那,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是听说他们争吵时,那男的失手把女孩打死了,之后有人看到他把女孩的尸体抛到瓯江,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提到瓯江,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象起来了那开阔江面的画面,突然有一天迎来了一具女尸,因为连日的阴雨江水变得汹涌澎湃,女尸被破浪敲打得找不到方向,最终被冲到了一个陌生的河滩上被人打捞起来了。 窗外响起了雨敲打玻璃的声音,屋内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我似乎听到楼道里响起那片熟悉的脚步声,那"阿英、阿英……"的叫唤声,可又永远不会再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从此永远地消失了,不因为什么,只因那没有结果的爱情。 一个卑微的外来女郎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她不是死在什么人欺压之下,她的死是在为她自己的曾经的无知埋单,只不过这张单的价钱过于昂贵了些而已。我想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懂得思考怎样保护自己,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尤其是女人,我想最终都不会得到什么善终的结局,而这是不能厌他人的悲剧。 小玉的死,就像一颗石子扔入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浪花,除了能给人曾加点饭后的谈资外,人们依旧过着既往的生活,没有谁会在乎曾经有那么个小玉从今以后不会再有,生活永远是自己的。 乌云被雨水洗净得悄然散去,大雨倾盆之后,天空吐出空旷,空气中散满了毛竹的清香,山拔出的挺更凸显出了竹的傲气。 中午时分,突然传来一阵爆竹的霹雳声,我和姐正在吃午饭。 "待会有法事看?"爆竹声过后,姐有些兴奋地对我说着。 "看什么东西啊?"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姐。 "我也说不清,待会你去看就知道了,就在旁边的那个庙,每年的二月初一在温州这里都有,我以前也看过,场面很壮观的。"姐平静地说道。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不知道,他们这里的人很重视二月初一,你看今天厂里不是还放假了?每年都是这样,但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就是一种什么风俗吧,就跟拜菩萨差不多的意思吧,反正他们信哪玩意!" "到底是干嘛啊?" "哎呀。到时候我叫你,你看了就知道,好多人的,很热闹的!" 没事做的时候,姐是很难在屋内待得住的,即使呆在屋内也是这里摸摸那里走走地忙个不停,没事也会生出点事来,午饭过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姐在屋内的那种无所事事的忙碌。 "姐,你在忙什么啊?休息都每没个消停,怎么跟妈一样是个忙碌的命啊?你就不能好好的休息会儿啊?"看着姐忙来忙去而又不知忙些啥,我不耐烦地对着姐说道。 "我也不知道忙啥,但手一停下来就受不了啊?不做点事难受啊!"姐露出无奈的表情。 "那你就出去找朋友玩呗!" "你呆在这我也难受,弄得我看个电视都看不自在!" "那好吧,我出去玩吧!你看你的电视。" 把姐成功地轰了出去,确实让我高兴了一阵,可就在我望着姐留在门口的背影时,陡增感伤,突然想起了曾经的姐,我记忆中的姐绝对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姐很快乐,即使生活很苦,但也从未如此急躁不耐过,以前的姐不论未来生活如何的变化,却总是不急不慢的,而此时的姐,我很难体会出她内心的那种焦虑,也许是这十来年在外闯荡的生活给予了姐太多太多的东西。 姐走后,我一人坐在电视机前发呆了很久很久,想着现在的姐,不自不觉就想起了小玉,小玉今天的人生结局确实让我很震撼,但我听后并不曾惊讶不语过,她人生的结局在我脑海里其实早已注定了,只是我没想到的会是这样的情况,而且还来得这么快,之后想来这种结局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圆满的句号,如果小玉以后的生活依旧像先前那样下去,也不一定会得到什么样的好结局,在她身边的人和在我看到的人当中,有太多的例子了,除了在心中祝福她能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快乐的生活之外,我再也找不出任何话来给她了,结局已成,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康啦,康啦,开始了,快出来看啊!"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姐叫唤我的声音,此时外面又响起了爆竹的霹雳声,只是此时的声音更响更密集些。 "什么开始了?"我做出回答时,姐早已走里进来。 "法事开始了,快点出来看,就要开始走了。" "哦,你给我把电视关了。"我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顺手拿起羽绒服往身上一披,下身只穿了一条那种冬天穿在里面的单裤,趿着拖鞋就随姐跑了出去。 站在屋后阳台上,目光西斜朝着那座庙的方向,却只看到烟雾下的人头颤动,见不着其他任何细节。 "姐,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干嘛啊?" "你自己不会看啊?" "站在这,什么都看不清,全被挡住了。" "那我就更看不清了,"姐说道,"我到楼梯处的窗口去看,你进去把衣服穿好,下去看嘛!" 我来到楼下,人群已经离开了那座庙处,走到了马路上,场面颇为壮观,出现在我正面前的是四只马拉着的马车,里面坐着好些只有唱京剧才会有的那种打扮的人,还有好些那种打扮的人独自骑着一匹马,很是神气,花轿、黄包车里面,农用车上面坐的人同样是那般的装扮,排成一排在马路的那边,这边站满了观看的人,很是拥挤,被两头跑来的汽车被堵在了路中间,开车人小心翼翼艰难地让车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可中间的队伍却并没有向前移动的迹象,从庙那边还不断有队伍走进来,场面越来越混乱。 突然间,马路这边每一个巷弄口的入处,每一家门前,冒起了浓浓黑烟,是燃水稻的秸秆产生的,天落起了蒙蒙细雨,犹如春雨,只是寒意重了些,但却仍旧没有让人们的热情减退些,火依然是那样旺地烧着,映出了我那寂寞不解的瞳孔,是那样的惆怅。 这天早晨在这地方演绎的画面浮现出了在我眼前,同样是热闹,此时却是另一番风情,早足已让健忘的人们忘却那些不足以让人记得的外来人。 我跟着队伍走了一段不远的路程,本想跟随他们走到目的地,看个究竟,但最后却因为雨越下越大,不得不止步于洋圩村入口处的那座破旧得不能再承担得起任何重负的石桥前,看着队伍浩浩荡荡地拐进毛竹林深处,除了还能听到些残留在空气中的热闹沸腾的声响,拥挤热闹的人群逐渐消失在我视线的里了。 在我决定转身原路返回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本想跑着回去,却因突然面前又恢复了那种寂静的局面,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那样的静,眼睛的空落让我的脚步不敢相信地停了下来,难道人们真的如此的健忘了,连聚起谈论的记忆都不再知吗? 因为雨水不断从天空中倾盆而下,对面的干河也有了流动的水流,只是流动的是黑色,我想此时的瓯江定时浪涛汹涌,只是不知江水还记不记得几天前,在江面漂浮无家可归的小玉。 桃树,刚来时,那唯一吸引了我注意的桃树,竟然已经结起了小小的绿色花蕾,我用手轻轻地掐了一下,真的是刚开始的吐物,难道春天来了吗? 头发早已被雨水打湿,镜片上落满了水珠,而我却顾不上它们呆呆地站在早已被人忘记了会开花结果桃树面前,也许是人们已经记不得桃树开花结果的时节的缘故吧,但我不会让它寂寞孤独地开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季节。 脸上落满了雨水,因为我在昂着头告诉老天,我不会让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孤独地总是被人遗忘在角落,因为我一直都会记着他们,不管他们曾经怎样,就让我和这颗桃树一起在这为小玉补办一场葬礼吧,刚才热闹的人群就算我带来的送葬的队伍吧,愿她在漂泊在江面不会再感到寂寞,愿她在那边的世界会找到美满的爱情,幸福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