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亡妻的日记二

　　2003年10月6日——
　　现在夜深人静，儿子也入梦了。宝宝，照农村习俗，今天，我请了道士给你招魂。送的房子，你住进去了吗？你不再风吹雨淋，我就心安了。妈妈把你的衣服投进烈火中时，我泪水涟涟。几天前，一场大火吞食了我美丽善良的妻，今天这场大火，又把你青春的气息，你的体香卷走了。从此以后，我们阴阳两界，我真的两手空空了，除了呆呆地望着儿子，我还能以什么方式再次触摸你，哪怕只是吻一下——一场灾难，两场烈火，将深爱的你我生生拆散。
　　今年，你为我买了几套衣服，自己却没怎么添置，天下的女人谁不爱美？！而你是个更懂时尚喜欢时尚的女人；你用那双＂狐狸眼＂水灵灵盯着穿新衣的丈夫，然后，俏皮地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说：＂我的丈夫多帅，难怪把个大美女弄到手了！＂我的宝宝，知道吗？今天，当妈妈哭着告诉我，恋爱时，你朝倔强的父亲发火说——这辈子，我就认准了阿伟！我五脏俱焚，真想跳进还没熄灭的火堆里随你而去，我愧对你呀，我的爱人！我欠你太多太多，今生偿不尽，下辈子也还不完；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做你的丈夫，只想做一条给你看家护院的犬，日夜守护你，保卫着你的幸福。我的爱人，不知你现在何方？我迫切地希望，你能遇上一位懂你呵护你的夫君，不知是否能如我所愿，你是否会因为思念我们而忍受寂寞，孤独一生？泪眼望望尘世，目之所及处，再也不会有如你聪慧美丽爱我的人儿了。闲聊时，你曾说，恩爱夫妻是很难白头到老的。怎么会是这样呢？人生真的很无常。许多人都说，我和儿子苦，可谁有我的宝宝苦呢？！毕竟，我和儿子还苟活在这个世上，我的宝宝却到了我触摸不到的地方，那儿有太阳吗？是不是很潮湿寒冷？因为我的宝宝特别怕冷。
　　我曾对你说，今年冬天给你买条皮裤，这样，骑车上下班就保暖些了。一到冬天，你的关节炎就加重，娇嫩的手也会冻得伤痕累累。天又开始冷了，你现在的地方有热水器吗？你总说热水器洗澡舒服。宝宝，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发疯一样追求你，把你强取豪夺到我怀里，从而改变了你我的一生。难怪智者说，真正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得到她。可当初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自始至终都认为——拥有了你，就拥有了美丽人生。宝宝，你不知道，我心里时时有多幸福；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唯一的忧郁是事业没有起色，虽然，你总是满足地说：＂我有两个宝宝，只要两个宝宝健康，大宝少喝酒就好。＂我很感激。可事业是男人的脊梁，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如此出色优秀的老婆，我不能让别人在你背后说出鲜花插在……，或任何因为我而损伤你的话。因为，你我生活在这个本就琐碎的红尘中。
　　现在，我不用作茧自缚了，也不用担心你会厌烦我，对我失望了；但最终你还是抛弃了我，以这种我们都不曾预料的方式。
　　宝宝，儿子不在家时，我总会在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嚎啕几声。心里积的东西太多，我想像醉酒时那样哇出来。因为我不能崩溃，不能倒下，你在望着我，三岁儿子依赖的目光，也在缠着我；出门之前，我会记得擦擦眼，调整一下表情，然后，坚定地走出去。
　　2003年10月8日——
　　宝宝，早餐时，望着一旁空空荡荡的椅子，我又心酸得厉害，无法下咽。我竭力克制着。现在的我，一不留神就掉进往事里，想想从恋爱到你出事，我们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总是耳鬓厮磨在一起。现在，我是一只离了伴的孤鹤，鹤的心本属于蓝天，属于阳光，此刻，却只能蜷在一隅悲鸣。
　　我离开你的唯一一次，是和同事们去省会学习。我去的第二天，你就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的你，声音低柔、委屈；我说，我们说好，我只要几天就回来，再说，你又在父母身边，我还没说完，就听见你轻声地抽噎；没办法，我同老师撒了个谎，在同事地取笑里，风风火火赶到你家，妈妈见我就哈哈哈，朝女儿望了一眼，你那俊美的脸顿时红红的，也是傻样地笑……
　　现在，我除了带好儿子，最重要的事，是为你争取工伤。因为你是在放学途中出的事故，我已经奔波了几天；几个部门把我皮球似的踢来踢去，但我不会放弃，我要为爸妈多争取一些养老费，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慰籍了。恋爱时，我几乎没带你真正玩过，你选择了我，就选择了苦难、琐碎，我总以为日子还长，机会多多……
　　儿子这些天烦躁不安，爱发脾气，时时问我妈妈去了哪儿？怎么还不回来？我不敢正视他的小眼，哽咽着告诉儿子，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儿子没再追问，只是失落。到了晚上，他不让任何人关门，说妈妈要回来。三子，我怎能不伤心呢？我比儿子更想你回来，我常恍惚地想：你真的一会儿就能回来，那场车祸只不过是我的一场噩梦，我在艰难地翻越这个梦，而你，在现实的阳光里等我们；当我牵着儿子走出这个梦时，我们就能拥抱在一起了。
　　2003年10月10日——
　　这几天连续下着雨，一个人举伞在街上，有种被命运重击的落魄感。这绵绵雨丝，是不是苍天的泪？是不是老天也开始后悔，拆散了我们这对苦命夫妻？
　　家里又来了许多人，连年逾七旬的姨婆婆也蹒跚赶来了。我很感激。其实，我不喜欢家里人多，人越多，我越觉得孤独；在看似热热闹闹的家里，因为没有了你，没有了美丽主妇的热情招待。我喜欢静静的，儿子在一旁玩耍，而我，则有时间来思念我的爱妻。宝宝，我多么希望能换回你的生命，人世虽然悲苦，但还是值得留恋的。
　　小姐姐也来了，说妈妈昨天给你卜了卦——我送的房子你住进去了，你一个人在屋里边哭边舞，我的泪夺眶而出。宝宝，你也不要伤心了，我和幼小的儿子，都希望你过得好，你要放心儿子，因为还有那么多人疼他，爱他；你不是也说过，儿子在我身边你放心，我只是放心不下你，知道吗？我现在一有机会，也会虔诚地进庙了，当我双膝下跪时，就祈祷上苍，给我宝宝一个好的归宿，希望冥冥神灵能处处关照，我充满孩子气的宝宝。
　　一直以为，人的命运由自己主宰。茫茫天地间，有时候，生命真的很脆弱。
　　2003年10月12日——
　　窗前的桂花又开了，今年的桂花不香。记得前些天你还说，今年的桂花怎么还不开？开起来屋里就香了。花还是按季节地开了，赏花的人却走了，我算不上赏花的人。
　　花一样的爱人在身边时，我琐碎得没好好欣赏；猝然离开了，我才明白，已经太迟。娇艳的爱人，已经零落成泥，埋在了深深的泥土里。你总问我，为什么不送花给你；我说，那是形式，你不再说话。我一直以为，实心实意的爱就够了，我没想过：女人如花，女人爱花。宝宝，世间如你这样的红颜，这般灵慧的女人，又有几人懂得欣赏，呵护呢？现在明白了，代价是惨痛的。拥有爱时，我不知怎样去爱；等到明白时，爱已消逝在茫茫人海。
　　宝宝，儿子因为想念你，而倍加依恋我。此刻，他正坐在我的腿上，画着我看不懂的线条；如果你在，你能读懂，因为他是你身上的肉；我曾因为你溺爱儿子而妒嫉他，你刮着我的鼻子，笑着问我羞不羞，竟然吃儿子的醋。
　　我曾对你说，你是个幸福女人，因为有两个男人保护你，这辈子，你会有享不尽的福；你的脸上云彩飞扬，美丽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我，并在我的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宝宝，没了你爱的滋润，我日益憔悴，儿子郁郁寡欢。两个男人的手里空空，眼里空空……
　　2003年10月13日——
　　亲爱的，为工伤的事，今天，我又走上了那条去法龙小学的路。已经有几年没走过这条道了，那是你刚分配时任教的学校。走在寂静的山道上，我来回张望，恍惚的以为你会出现在我的身边。那时的你甩着一头齐耳的学生发，上身一件白色羽绒大衣，下摆点缀着淡紫色的小碎花；下身一件麻灰格的棉布裙，脚穿一双雪白运动鞋，俊美白皙的脸上冻出了两朵红云；当时的你给我一种仙女入尘的幻觉，以至于今天走在这条道上，我依稀又听见了你轻盈的脚步声，还有你呵气如兰的呼吸。宝宝，难道你真是仙女下凡，在尝尽了人间的苦难后，又被召回了天上？
　　我们的历史，是从这条小道开始延伸的……，小道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几年前，过路的山民，总会看见一个毛头小伙，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仙女般女教师的身后；美丽姑娘，会不时回头嗔怒一眼，而后掩面浅笑，把憨厚的山民也逗乐了。此刻，冬季傍晚的山道异常寂静，寂静得只能听见一颗孤独的心，破碎的跳动声。拖着疲乏的步子，走出这段弯曲的历史，我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