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八

　　许诺把秦桑叫到办公室。说长沙有个新项目，想让她去协助，裴玉和行销经理会一同前去。整整一天，秦桑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但凡有人讲话，她便处于神游状态。昨天韩洛的事，让她很是懊恼。想想，她还真是显得小气了。心里却也很无奈，与世无争在感情世界从来都是过于奢侈的事情，我们总自私地要求回报，我爱你十分，你必定要爱我十一分方才心安。
　　秦桑？如果有意见，你可以现在提出来。公司决定在长沙成立分公司，你是长沙人，把你安排回去自当没什么问题。见她没有反应，许诺又补充到。
　　许诺说得在理，回熟悉的地方，过熟悉的生活未必不是更好的选择。可是，韩洛说，他准备把工作重心往广州移，最近都会在广州筹备。这让她心生牵挂。
　　出差当然没问题，工作需要，至于是否安排回长沙也不是个人喜好所能影响的。但是，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广州的生活。
　　好，公司会最大限度的考虑你的个人意向。那今天你早点下班回去准备。明天与裴玉他们一同出发。
　　明天就走？事先没人通知过我。
　　今天才跟你说，是有些仓促了。原本是让陈瑜去的，后来考虑到你进公司不久，很多地方需要学习，临时换你了。这是不错的机会，你要理解公司栽培你的苦心。
　　谢谢你，经理，我一定好好努力。秦桑谦卑地回着。心里却在上下打鼓，莫不是易天原因。
　　秦桑稍做整理，一些未来得及完成的工作也全权交给了陈瑜。工作上，秦桑始终成不了厉害人物，她有太多的感伤，亦把时间大多花在了思考上，所以明显显得行动力不足，一个初入职场的人，没有行动力比没有思考力更让人可悲。好在陈瑜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她，才不至于太让人失望。而她却抢了她的机会，不管是不是主观的，却已成事实。这让她心里很是愧疚。陈瑜把一大包的茶叶塞到她的包里。
　　陈瑜，你忘了，我不喝茶的，白开水都喝得少。
　　喝点茶好啊，再说，你要喝不完，可以给裴经理，他喜欢。
　　好，不愧当了他多年的助理。
　　她笑笑，也不是很久，他当了六年的经理，我不过才做了他两年的助理。
　　你莫不是还想把那四年从某个女人那里夺回来？秦桑取笑她。方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做了六年的人事经理，毅力令人佩服。难怪涉及到私事，许诺也不介意找他帮忙。
　　说不定还有人想从他那里抢我这两年呢。陈瑜朝她做了个鬼脸。真是可爱的女子。
　　对了，陈瑜，对不起。本来是让你同裴玉去的。秦桑吱吱唔唔地说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渡假。再说，谁去都一样，拓展业务可比在这里守家累多了，这样说起来，我不是还该谢你嘛。说完，她自个儿呵呵笑了起来。
　　从公司出来，韩洛在门口等着。秦桑犹豫了半刻，想着用什么开场白会比较不着痕迹。她走过去，敲他的车窗。
　　躲在车里，看哪个美女呢。
　　没有，我只是在想，见到美女该怎样说话。他顺手从后车位拿出一束花，给你。这么大年纪，送花好像不大合适。
　　又不是百合。况且，送花不分年龄，但分心情。
　　昨天街头的女子叫唐钰。我亡妻的妹妹。百合不过是……
　　你知道我不至于不明事理。秦桑没有让他讲完。
　　以前你从未问过我，我也就没有多做解释，很多事情越解释才越有问题。
　　以前的事，你无需向我解释，以后的事，若需要解释，那也可悲了。
　　秦桑，你知道吗，昨天的你，让我心安。
　　可是，韩洛你知道吗，昨天的秦桑让我不安了。
　　韩洛说想带她去白云山。
　　她说好，欣然应允。
　　斜斜的夕阳从林间洒落下来，描绘出一幅幅斑驳。山顶的大榕树下，有相亲聚会。清一色的都市白领，衣着光鲜。有着不错的样貌，上乘的学历。秦桑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听他们讲话，偶尔有陌生的眼光飘过来。她依然喜欢这样在角落里看那些陌生的人，看他们时而可笑，时而悲伤的情怀。韩洛拉着她离开，她执意要坐在这里，她开始喜欢那些男人拿欣赏的眼光看她。然后，她拿同样欣赏的眼光去看这个坐在她旁边的男人。
　　当初为什么会跟我去相亲？
　　因为我想找个女人结婚啊。
　　是想找个年轻又漂亮的？
　　没想过找个难看的。还好如愿了。他与她相视笑，但愿她们也能成就一段美丽的遏逅。
　　互相依偎着坐在山顶的台阶上吹风，隐约能听到萤虫和鸟雀的叫声。月亮淡淡地挂在半空，犹如偏头的少女遥望无尽的远方。山风浓浓地吹来，穿过第一棵树的怀抱，好似要吹散白日留下的所有喧嚣，让一草一木皆能入睡。夕阳隐去它最后的一缕霞光，从天而降的布幔露出零星的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入夜后，露重风凉，大地开始显现它厚重的温暖。
　　喝点什么？
　　啤，秦桑莞尔一笑，冰凉吧。
　　好，等一下。
　　很快，他便回来了，依然坐在她旁边。他小心地帮她把易拉罐拉开，将吸管放进去，用纸巾将罐底垫起后给他。有一点凉，他提醒。
　　凉一点让人清醒嘛。免得糊涂了。
　　哪天你愿意在我面前糊涂倒是好了。韩洛笑起来。哎，这是什么味儿啊？听到韩洛大惊小怪的声音。
　　不对吗？
　　你尝尝。
　　没错啊，我的也是这味儿。
　　不会吧，把你的给我。
　　秦桑盯着他，嘀咕，完了，上当了。一脸的可爱模样。
　　韩洛哈哈大笑起来，你我这也算是肌肤这亲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贫了。之前送个花还满脸纯情，现在倒好，还来个肌肤之亲了。秦桑站起来，把吸管排拔出来。喏，把你肌肤还给你。
　　我是怕你嫌我闷，我发现自已老得不是时候了。
　　什么事合乎时宜便是最好了，人亦如此。
　　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知道什么是合乎时宜呢。
　　你我知道便足矣。
　　韩洛感慨万分地把她拥在怀里，有一种熟悉的温暖。他发现，他终于可以开始慢慢遗忘。他诚心感谢上苍能让他遇到她。
　　秦桑不作挣扎，在他怀里小声说，明天我去长沙出差。
　　他抚着浓密的长发，良久不出声。她抬头看他，碰到他的颌角。
　　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
　　今天公司临时决定的。
　　去多久？
　　少则十天半月。
　　安排巧妙，等你回来，我该回深圳了。
　　并非我所愿。
　　当然，公司不是你的。
　　想不到所谓出差竟让她如此闲置下来。做市场调研，她不会数据分析，与行销经理出去应酬，又不会曲意缝迎。偶尔让她单纯地制作文件，格式却又老出错。没办法，裴玉只好让她留在家里整理资料。
　　连续几天，胖胖的行销经理总是醉熏熏地回来，她倒学会了一手煮醒酒汤的好手艺。裴玉也是早出晚归，似乎把工作当拼命。秦桑不禁想，许诺还真是厉害，竟能聘到这般优秀的员工。这些看在眼里，也让她很自责，大家都很辛苦，只有她，果真应了陈瑜的话，似乎在渡假。
　　一个星期，简单的办事处便成立了，有销售，有人事，还有一个助理。她开始努力打扫各个房间，立不了功便罢了，总不能让人背后说闲话。裴玉去了人才市场，经理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偶尔还会来两句划拳的吼声。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裴玉的书桌，资料扔得到处都是，桌角还堆着十多封信，收信人清一色的许诺。只有一封回信，信纸明显被揉搓过，皱巴巴地以至于有些字迹模糊。她把眼神移过来，一会又飘过去，知道那样不好，但好奇心比金钱还让人欲罢不能。一封拒绝信？秦桑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当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时，裴玉已经在她旁边开始收拾那些散落的东西。
　　他与她说起了一个故事。
　　大概是六年前，他还是工商所的一个小干事，考上公务员不过两年的时间。他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领导指定他一起去应酬。或许是长相的原因，他经常会有机会与领导出去，当时，也有可能是父母的原因，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干部，虽说不在岗位上了，威望还有一些。对方是大公司的老总，据说是很厉害的女强人。他第一眼看到她，心被触动了，他想不到这个女人竟还这样美。她于席间侃侃而谈，聪明而不凌利，优雅而不高傲，如清泉从高山直下。漂亮的女人他见过不少，漂亮而聪明的女人就确实不多了。
　　她喝得有点多，脸色发红，打电话给助理，让过来接，可是助理又不会开车，她便又打电话给另一个男人。他是听过她的奋斗史的，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看到她这般，他竟有些心疼。一个人表面再风光，孤单一人时总难免会凄凉。
　　他扶她上车，把伞举过她的头顶。她转过来，微笑着说谢谢，依然是那样优雅婉约。上车后，她突然摇下车窗，叫他。说，你长得真像他。她说得百转千回，令他无条件沦陷。他笑笑跟秦桑说，之前我是断然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命运就是这样，你越不相信，它越让你尝试。后来，他便经常以工作为借口去找她，起初，她是很热情的，甚至偶尔会与他谈心。但久而久之，她似乎发现不妥之处，不愿再单独见他，有事，也只是让助理与他打个照面。这个比他大八岁的女人，理智而绝决。
　　他把工作辞了，到她的公司应骋人事经理。简历才交了上去，便被她退了回来。他自已跑过去，她却告诉他，已经有人选了。让他好好回去工作。他站在她面前，我为你把工作辞了，与父母也闹翻了，你若不录用我，我断然不会再去找别的工作，你即使不爱我，也不应让一个爱你的人如此沦落吧。
　　你爱我是你的事，我不爱你是我的事，这两者毫无关系。她绝情地出去，把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她终于还是录用了他。却从不给工作之外让他靠近的任何机会。她告诉他，我录用你，是因为你的商业价值，和感情没有关系。他只是笑笑，只要呆在她身边，总是会有机会的。他知道，在她心里有一个人。他有时候甚至会怨恨他，若没有他，她或许也是会接受他的。
　　她很想告诉他，她不接受你，仅仅因为自已，与其它人无关。但她没有说出口，她怕连这句话也会是伤害。
　　思前想后，秦桑决定还是去学校看看林梓枫。他已经开始修读研究生课程。
　　依旧站在那棵樱花树下。树下的池水还是那样清澈。想起当年，她时常在池中的石块上蹲着，池水里满是花瓣，荡来荡去，偶尔还会飘到脚背，粘住不掉。那么美好的时光，为何也感觉不到快乐，恍若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
　　她背靠着树干，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身边漠然走过。或许某一天，她也会和这陌生群里的一个人熟识，甚而发生一系列的纠葛。若不是身临其中，定然会一件好玩的事情。
　　他终于走过来。同样的白色T恤，白色球鞋。
　　她朝他灿烂的笑开。他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他说，现在看到她似乎看到了一缕阳光。
　　以前呢？
　　你自已不知道吗？躲在厚厚云层里的月光。只露那么一点。他笑起来还是那样温暖。就算只有那么一点，我也是小心翼翼地珍惜着。他的声突然小了下去。
　　秦桑与林梓枫在校园里散步。内心宁静。
　　操场上方有一片草坪，草坪上建有长长的木制回廊，仿古的建筑，深红色的油漆，阳光直射下有了片片破损。陈旧的长椅上，偶尔还能在某个角落里发现山盟海誓。誓言犹在，人已不知在何方。那时，她常常会独自坐在这里，仰望天空，希望上苍赐一段尘缘，或是画一段奇迹。若是下雨则更好，会有人三三两两地跑进来。带着或多或少的惶恐或是尴尬，指尖或是发稍掉下的水珠，会在地面渲染开来。这时，哪怕只是微微笑着，说一句你好，也是那样美妙的事情。
　　现在，她却满心欢喜地与他坐一起，没有感情的纠葛。他说，他终于明白，走不进她心里，并不是她在刻意拒绝，不过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磁场，注定了有些相斥，有些相吸，强求不得。正如一个人的改变，必定是自发的，别人要求不来。秦桑看着他，原来人性是成长的而不是天生的。
　　韩洛打电话过来，说在长沙，要见她。她告诉他在学校见朋友，直接过来就好。
　　秦桑与林梓枫在校门口接他。他一如既往的休闲打扮。下车便把秦桑揽在怀里。林梓枫看着，只是笑笑。
　　他们俩一直谈金融，谈足球，谈政治事件，她一句也插不上，反而像个多余的人。她看着他俩，觉得有幸福感在心底合成。这是两个可爱而重要的男人。
　　秦桑说口渴，韩洛抢着去买饮料。
　　你觉得他与我如何？
　　合适，却不知道为什么合适。你必定也发现了，不过是想让我再确定一次。
　　秦桑笑起来。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合适。他能让我心安，或许这就足够。
　　晚上与韩洛吃饭时，接到许诺的电话，让她先回广州作情况汇报。她觉得有些吃惊，竟又突然让她一个先回去，显然这个栽培没出什么效果。韩洛却在在对面镇定地说，明天我们一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