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rica, We are pulling for you!"多么豪迈的语言,一听就是伟大的工人阶级战天斗地的英雄誓言。这样的誓言印在萨克拉门托太平洋铁路博物馆最醒目的位置,一下子让我想起了50年代一首老歌《咱们工人有力量》。看来不论红蓝,工人阶级就是工人阶级,一个社会中最具豪情最有力量的群体。"亚美利加!我们牵引着你!" 本以为过了Yosemite,一路精华已尽,只剩下一条平淡的5号公路,拽着我们返回西雅图,没想到加州首府还藏着这么有趣的博物馆。人们都知道旧金山的名字来源于在加州淘金的华工们对圣佛朗西斯科的中文称谓,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加州最早的金矿其实发掘于萨克拉门托,更少有人知道贯通东西美国的太平洋铁路的最后一根铆钉,就是1869年春天,在萨市以东689英里处被敲进铁轨中的。萨市铁路博物馆进口处那幅巨大的油画,正是反应了当时东、西两支筑路大军会师的场景。当年胶片成像技术还很落后,油画能更真实地表现这重要的历史时刻。铁路两旁那些官员、金融家和商人身后,是成千上万的筑路工人,有白人,有黑人,还有留辫子的中国人。当满清王朝的圆明园在鸦片战争中烧成废墟时,当太平天国的邪教梦化为灰烬时,林肯总统决定发行太平洋铁路国债,以铁路带动经济发展,美利坚正在朝着富强的明天,前进!前进!前进!进!一条铁路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把美利坚联合在一起,东西贯通,互通有无,人才流动,美国梦启航了。 萨市老城沿河而立,只有一条大街,大都是1900年以前二层三层楼的建筑,风格各异,可底层的游廊却彼此联通,整齐对称地排列在大街两旁,给各种颜色的临街铺面增添了整体感。最难得的是,所有游廊的立柱都是等粗的原木制成,地面铺的都是等宽的木板,走上去颤巍巍的,好像溜达回了一百多年前。老街的尽头立着不显眼的胡达纪念碑(HUDAH),他就是"两洋一路"太平洋铁路伟大构想的总设计师,铁路动工那年他去世了。 萨市老城小得可怜,传统风格的火车站和博物馆占据了显赫位置。展厅大概是老车站的站台或机修车间改建的,蒸汽机车、燃气机车、电动机车、客车、餐车、邮车,还有模拟的勘探施工现场、火车站、机务段一应俱全。很多地方还摆放了铁路工人的蜡像,营造出逼真的历史感。一个身着工装,裹着头巾的女工人,手拄着长柄铁锤骄傲地站在火车旁。车厢身上印的就是那句话:"亚美利加,我们牵引着你!"二楼陈列着上百种火车模型和玩具,还有可以自己动手操作的物理课实验台,这是从幼儿园到中学都适宜的游戏天堂。 我们登上一辆1956年退役的火车头,驾驶室里认认真真给游客讲解的是一位耄耋老人。在美国已见惯了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爷爷奶奶们,所以我并不觉得惊讶。驾驶舱狭小的空间布满各种操纵手柄、开关阀门,老爷子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一大串术语让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稀里糊涂地敷衍道:"噢噢,哪个手柄是控制左右转向的?"老人家伸出食指摆个不停,瞪大眼睛说:"火车不需要转向呀!你只要保证它在轨道上就行了。咱们头顶这许多手柄开车时也不用碰,这是机车检修时用的。平时车里就工程师和燃料师两人。工程师通过这两个手柄调节火车速度,告诉燃料师及时调节供油量。燃料师也可以站起身,通过这个小窗子观察排烟管冒出的烟,根据烟柱的形状和浓淡,自己决定增减供油量。" 我儿子在一旁抢着问:"那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老爷子低下头耐心地回答:"这是给锅炉供水的阀门。"这老爷子对火车太熟悉了,我猜他从前一定是个火车司机。 接着我们参观了头等卧铺车厢、包厢,还有号称全美最豪华的餐车,解说员都是70多岁老爷子。每当有游客进来,餐车里的老爷子就敲几下手中的琴键,伴着乐声风趣地说:"晚餐时间已到!"他特别让我注意看桌子上成套的瓷制餐盘,有欧式的绘画,有印度或阿拉伯的,还有中国的景泰蓝,每桌风格都不一样。老爷子向我确认,这辆餐车退役前就曾跑过科罗拉多大峡谷专线。他递给我一张纸,居然是1930年和2010年菜单对照表,佐餐土豆原来三毛五,现在五块九毛九。看来货币贬值也是历史的必然。 博物馆专门为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华工单独设立了展台,还展出了华工带到美国的晚清时期的生活用品。在模拟的隧道施工现场,有华工推车担土的蜡像。有一对从广东过来的农民兄弟,在筑路时哥哥失去了一只眼睛,后来他们在旧金山闯出一番事业,娶妻生子,安度晚年。 在博物馆的小放映厅里,"梦想"这个词被一再重复。American dreams come true。看来"一带一路"和"中国梦"也是有历史传承的,并非拍脑门儿想出来的。我不了解美国历史,从前对太平洋铁路的认知,仅限于高中课本里夏衍那两句精妙的对偶句:"美国铁路的每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日本纱厂的每一根锭子上面都附托着一个中国工人的冤魂。"不知现在的中学生还学不学这篇叫《包身工》的课文,好像不合时宜了。告诉孩子们完整的历史,他们才可能推导出自己的观点。只告诉他们一个标准答案,他们就会对你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深刻地揭示,也许能击中要害,但片面地强调,也会有误导之嫌。奇怪!怎么又说回到教育了? 在我们伟大的祖国,阶级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社会阶层怎么可能消失呢?一百多年前的美国筑路大军,上个世纪前半叶的纱厂女工,当今社会"留守儿童"的亲爹亲妈,都是一回事儿。饶世界走走看看也都是一个理儿。梦想都是甜的,汗水都是咸的,如果有泪水那也都是苦的。你领导人民打倒了他们,自己却坐上那把椅子,人民则接着做人民。"America, we are pulling for you!"那么谁又在pulling for China呢? 旅行也是为了梦想,世界上虽没有天堂,但这碍不着梦想的事儿。在现实的重复中觉得索然无味了,所以才来远方寻梦,头脑与心灵的间隔也算是从现实到梦想的距离吧。走到了远方,走了很长久,又会眷恋起家乡的纷繁和喧嚣,于是心灵重新回过头去,于是心灵频繁地穿行于梦想与眷恋之间,燃烧着岁月,也牵引着生命。说到了眷恋我想起曹操的诗,说到了梦想我想起《张三的歌》。 鸿雁生塞北,乃在无人乡。 我要和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举翅万余里,行止自成行。 没有烦恼没有了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 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但是心中充满了希望。 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