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闻莺•2012年2月26日 六哥其实不是我的哥,也不是我的什么堂哥,在九代以前,我们倒是共了一个祖宗,这样说来,我们还是有一丝血缘关系的。 六哥其实不比我大,他比我还小几个月,我们那个地方都这样叫他,比他大的人这样叫他,比他小的人也这样叫他;男人这样叫他,女人也这样叫他。 我和六哥小时候并不认识,虽然同时住在一个屋场里,却隔得很远,而且我们隶属于两个不同的生产小队,而且我小时候一直在过流浪生活,住在祖居地的时间并不多。 我认识六哥的时候,应该是六哥初中毕业的时候,那时候,他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已经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了。少年六哥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头发留有半寸长,根根向上,特别好看。 认识六哥之后,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夏天,我们搬着竹床在土墩上乘凉,看着天上密密匝匝的星星,看着银河两岸遥遥相望的牛女,看着流萤在我们面前飞来飞去,我们耳鬓厮磨,讲着生产队里的怪事,讲着女伴中谁长得最好看。冬天,我们围在火塘边,小心翼翼地一把一把向火塘里添柴,看水罐里是否还要加水,看潲锅里是否还要加糠,听着北风在外面呼呼地叫着,听着老母亲在一边咕隆咕隆的诉说,她所说的就是生活的艰辛。 我们一天天长大,又同时参加了大队里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们一边演着时髦的戏剧,一边瞄着身边的女孩子,看到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就将她当作了自己最心仪的对象。六哥的眼光不在这里,他心仪的女孩子就是他中学的同学,有一天,他带我去了他暗恋着的这个女孩子的家。 其实,这都是小孩子玩家家的游戏。 高考开禁后,我考进了师范学校,六哥却还在家里种田。六哥比我幸运的是他在那一年结婚了,他的妻子也还长得漂亮。他结婚的那天,我从学校赶回来了,赶来为他们祝贺,赶来给他们闹洞房,闹洞房的那天晚上,我出了好几个难题让他们夫妻去做,他们一边做也就一边逗笑了一房子的人,六哥就指着我说,好啊,你的招式这么多,看你结婚的时候我如何惩罚你。 我师范毕业的那年,六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做对象,这个女孩子我也认识,我们还曾经在一起教过书,人们称她为月姐,交往一段时间以后,就有人向我告密,说六哥与月姐有染,六哥是一个已婚男子,月姐是一个未婚女子,他们怎么走到了一起?我无法求证这个问题,只想着不能让六哥给我戴绿帽子,就想办法挣脱了这个枷锁。 六哥就很恼我,我们之间又无法说穿,只能让误会蔓延增长。 后来,我也结婚了,我的妻子也是一位老师。结婚的那天,六哥也来了,白天参加了我的婚宴,晚上也来坐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人来闹洞房,他也就没有报得一箭之仇。 我和六哥的友谊从这时候起就基本断绝了。 后来,我带着家室住进了秀水中学。有一天,六哥突然来找我,说他的小儿子患了白血病,需要很多钱治疗,请我给他想一想办法。 我当时真是惊呆了,六哥生养了两个儿子这我是知道的,这两个儿子都应该是七八岁的样子,怎么就有一个患了这种绝症呢,那个小生命怎么就可以经受那样的磨难呢? (好文章摘抄 ) 我当时给他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找记者写一篇文章登报求助社会各界的帮助,另一个就是向教育主管部门反映,在教育界求助帮助。我的这两个主意第一个没人去做,第二个是我自己去做的,在我们区中小学那里争取到了八百多元的捐助,那时候的八百多元就是我一年的工资。 我是尽力了,但是,六哥的那个孩子还是无可奈何地夭折了。 再后来,六哥的另一个孩子到我的班上读初三年级,这个孩子也和他的父亲一样,生得白白净净,标标致致,尽管读书很努力,成绩一直不佳,初中毕业后,他就辍学去学做生意了。我们屋场里读书的风气很好很浓,读大学的人非常多,男孩子最不济也要读一个高中,像六哥那样想得穿的人就不多。 中年六哥就不如少年六哥那边么标致了,因为他的脸上有了很多的皱纹。这时候我和六哥就没有来往了,但是,关于他的绯闻,我倒是听了不少。一说他和东爱的老婆有染,东爱也似乎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说他和爱家的老婆有染,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个故事,一天早上,爱家去山上放牛了,六哥就溜进了他的家,被爱家的老父亲发现了,老父亲就去山上叫儿子:儿子,你快回去吧,家里失货了,等爱家赶到家里时,六哥办完事又走了。 六哥的这种做派使我感到欣慰,我欣慰的是自己当年没娶月姐应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想把一只烂苹果塞给我,我怎么可以接受呢? 新千年的时候,我得了一种恶疾,从阎王爷那里九死一生逃回来后,就有很多人来看望我,老家也有一些人来了。老家人看病人有一个惯例就是空手去看,问一问病情,聊一聊家常,但是这些人中就是没有六哥。 春插的时候,我和妻子回到了老家。那天下雨,道路泥泞,下午,我们返家路过陡坡,在那里见到六哥夫妻,他们二人正躬身在田里插秧。我就问他们:你们插秧呀?六哥说:是呀,你好一点了吗? 我想,我总算是讨得了六哥的一声问候。 近几年,我为老家做了一些事情,修公路,建礼堂,整修祖茔,便经常回家,也经常见到六哥。有一次路遇六哥,我就问:从哪里来呀?他说:我从东爱家里来。我心里一咯噔,难道他们现在还有关系? 去年冬天的某一天,我在县城一位朋友家里玩扑克,朋友就对我说,你老家的六哥出车祸了你知道吗? 我惊愕地说:六哥,哪个六哥? 朋友反问道:你老家有几个六哥? 后来,我来到奉叔家里问情况,奉叔和六哥原来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他应该知道这件事。奉叔说,六哥的一个兄长在苏体牢做上门女婿三十年了,现在快要死了,六哥他们一大家子人去看望他,去了一部中巴车,六哥的大侄儿子还骑去了一部摩托。回家时,六哥坐在侄儿子的摩托上,横过荣汨路的时候,撞到了一辆汽车,六哥当场摔死了,他的侄儿子也摔成了重伤。 出事的那个地方我们很熟悉,那里视线开阔,应该是不会出事的,我们猜测,一定是摩托骑手喝了酒的缘故。据说,六哥原打算将孙儿子抱在自己身上的,后来还是让孙子坐了车,真是万幸! 人已经死了,谁也无法挽救这个局面,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赔偿了。中国的法律很有意思,大车小车相撞,不管谁的过错,都是大车赔偿;车祸死了人,赔偿的价格会因为你的出生地和你的职业有关系,如果你是农民,如果你是住在农村,那么,你的赔偿就会是最低的。 尸体在家里停放了十几天,这十几天就是死者家属和肇事司机谈判的十几天,最后得到的赔偿款是二十四万元,这个数额高出了农民因车祸死亡的赔偿标准,因为死者家属说,他的父亲已经到县城来帮他做生意了。 六哥出殡的那天,我也回老家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在老家的一群老朋友都从城里回去了,大家坐在一桌,一边喝酒一边话着家常。 出殡的时候,六哥的灵柩被高高的抬着,只见他昂首阔步地走向大吉山,那里长眠着我们的先人。一路哀歌阵阵,一路哭声连连,一路鞭炮齐鸣,六哥的生命在大吉山画上了句号。 生命无常,生命短暂,我仿佛看见六哥还背着书包走在读书的路上,仿佛看见化了妆的六哥在舞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仿佛看见了六哥躺在竹床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仿佛看见六哥躬着身子在田里插秧。这都是一瞬间的事啊,真是白驹过隙,真是寸金光阴! 六哥走了,他去天堂了,天堂有多远,它似乎遥不可及,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它似乎又很近,只一瞬间就到了。 愿六哥在天堂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