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她决定离开时,就放下了这被辜负的爱情。也许生活到底,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荒凉。 在任何人的眼中,我都是幸运的男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子漂亮能干,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生活就好象按了一对滑轮,沿着美满的轨道滑行。 有时候我在半夜醒来,走到客厅的窗口去抽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看夜色很短,模糊的如同幻景。小区里零落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叠嶂起伏的楼宇隐没在莫测高深的阴影里。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心里的寂寞所淹没。 后来我一直想,遇见她,是否是宿命。 同事梅的婚礼上,她是伴娘。那天她的打扮很不合时宜,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棉布上衣,衣摆绣有栀子的图案,随意的套着深蓝色的牛仔中裤,白色短袜,旧旧的ANTA球鞋。只有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鬃,别着一朵蕾丝绸缎蝴蝶结,显出些许高贵柔美来。 她替新娘挡酒,啤酒和红酒混合着快速喝下,很快,就显出了醉意。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突然看住了我眼睛。肆无忌惮的目光,但是不让人感觉丝毫侵略。 我与她对视,心里突然莫名兴奋。 她的眼珠是棕色的,眼白却是淡淡的蓝。清澈如水,与脸上醉酒的嫣红一点不相称。犹如少女一般无限好奇,又呈现出妇人一般的荒凉寂静。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不过一瞬。却让我有奇妙的窒息感。然后她慢慢附下身来,悄声说,你有一双敏锐却无限倦怠的眼睛,它出卖了你的寂寞。 不等我回答,她似笑非笑的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出去。背影无限慵懒。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丝愤怒,或者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看穿心事的尴尬。我甚至在心里条件反射的作出了N种反驳。 但是我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在大学里,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笑起来很柔美的女孩。樱花飘飞的夜晚,拉着她的手在寂静的校园中走,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淡淡花香与青草的气息。 后来我发现,笑容柔美的女孩却有着极度暴烈的脾气,亦喜欢猜忌,逐渐彼此都不肯妥协,一段恋情很快在激烈与冷战交错中疲惫消隐。 那个女孩早已不再联系,但是至今依然会记得她手心的温暖。暖暖的风中,花瓣飘落肩头时,心里有过的天长地久。 有时候觉得生活不过是场华丽的想象,可以纸醉金迷,可以灯红酒绿,只是终究要走出来,幻象消失,一切如同午夜梦醒,只余无尽空落。 而当我看着她蹒跚而慵懒的背影,突然困惘。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年,寂静的夜色中,心里生出的柔软与惆怅。 妻子是老总的女儿,我不知爱情是否可以如事业一般去掌控,但是在这场婚姻里,我看到自己因此而前路顺畅。 妻子很爱我。每天早上出门时,都会跑过来帮我理一下领带。当我发动白色宝来,透过车窗玻璃,总是可以看到妻子站在窗口,她的视线执意绵延,有着不肯松懈的一往情深。 转弯的时候,我听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过于完满的表象是否本身就是一种缺憾?因为失落也像是无可救药的借口,不在被允许的自然范围内。 上班的时候,我装作无意的对着梅开玩笑。你哪里找来的伴娘,很能喝酒啊? 梅意外地笑了笑。汐西吗?她自告奋勇当伴娘,要帮我挡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在S城做导游,那天是刚刚结束一场旅行赶过来的。 我说,S城?正好我近期要陪客户去那里开会,可以让她介绍几个景点参观。 梅赶紧说,那我给你她的电话吧,到时你可以找她。 我朝她点点头。突然有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得到她的电话。 办公室的空气总是浑浊压抑,我漫不经心的走到窗口去抽烟。天灰的很聊赖,没有一丝云彩。 我想起那个叫汐西的女子,她清澈而又荒凉的眼睛,有淡淡忧郁的蓝色。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嗓子突然丧失了声音。 见到我,汐西并无无意外,亦无生疏。仿佛我们原本就认识,不过是各自历经际遇,隔了多年又重新相遇。 她依然是随意的休闲装束,白色宽大的棉布衣服和仔裤。斜背着一只硕大的蓝色布包,单纯的颜色。只是长发散开,如同浓密的海藻。 我们走在一条载满法国梧桐的老街上,路灯闪烁,城市犹如被催眠般显得虚幻寂静。她的脸在树叶的摇曳中斑驳隐现,轮廓清朗,额头有异常圆润的弧度。偶尔转过头来低声和我说话,语气含着一股欢喜。 我带她去吃日本料理。店堂的装饰以原木为主,旁边有浅黄色壁橱,餐具是古朴的瓷盘瓷碗。她点了紫菜寿司、吊锅雷笋和生食雪花牛肉。 我们喝装在瓷壶里的日本清酒。入口温婉清淡的口感,喝不多时,却顿觉醺然。耐人寻味的酒。如同我对面的女子。走在路上时有着漫不经心的神色,坐在精致的环境中,浑身却散发出与生俱来的优雅。 她吃东西有着极其享受的姿态,并且专注。偶尔抬头对我微笑,并无多言。 吃完饭,两人喝一壶香气馥郁的大麦茶。 她告诉我,日餐清淡、精致、营养、着重视觉、味觉与器皿之搭配。讲究形与色,烹调十分细腻精致,从数小时慢火熬制的高汤、调味与烹调手法,均以保留食物的自然原味为前提。大都日菜以冷菜为主,却温柔似水,犹如淡妆轻点的女子,需用一份同样清雅淡定的心去对待。 我微笑,为何对日餐如此钟爱? 她摇摇头,我对所有的美食都心存好奇,带团旅行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寻找当地的特色食物。 看我兴致盈然的倾听,她微笑着继续说,有时候,你不知道什么能够让你感觉安全。以为抓住了很多,摊开手心,却只是一片空惘。而食物会成为惊喜,就像你偶尔抬头看到漫天云彩,心脏突突欢快的跳跃。所以愿意去靠近,探索,并享用,它会给你带来无穷尽的绝妙想象。 我觉得心脏变的柔软,宛如一滴露水清凉的浸润。对她,我亦有着极其享受的姿态,并且专注。 她闭上眼睛,用一种低缓沉醉的语气说,你吃过越南菜吗?想象一下露水未散的清晨,你在异乡的晨曦中行走。大街上有卖花女孩提着大篮鲜花在叫卖。你沿着木楼梯走进挂着埃及蓝百叶窗的越南餐厅,坐在深棕色的木桌子旁吃一份菠萝船鱼露米饭和木瓜汁,简单鲜美的食物会让你变成思想简单的人。你看到大狗悠闲的逛过餐馆的门口。陈旧的窗沿上,有时光荏苒的痕迹。 无可否认,她让我在瞬间感觉迷惘,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思想随着她的述说波动起伏,心里却安静如水。仿佛就是这样一个时刻。是一直想要的。时光停止。没有过去,亦不涉及未来。仅仅这样与她对坐,便已让我感觉强盛汹涌的幸福。 我开始和汐西在一起。不是轻易,只是自然。逐渐的,她成为我隐秘的依赖,从声音,从笑貌,从温度,从感知。她有极其聪慧且敏感的心思,懂得如何让彼此没有负担的相处。某些时候我们彼此无言,却丝毫不觉疏离,只是微笑。她的笑容安静纯净,让我内心充盈,疲倦烦琐都被轻轻的涤荡。 去S城只要两个小时,我找各种借口频繁见她。每次,我都会给她带一盒巧克力,每一次都不相同。 阿甘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拿到哪一块。我只想让她永远拿到最甜蜜的那块,变成因为美食而快乐简单的女子。 风吹的很劲的傍晚,与她一起去菜场买了鱼、鸡肉、黄瓜和西红柿去她的公寓做来吃。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菜,慌慌张张的一边放油一边问,先煎鱼还是先放姜呢? 我将她拉到一边说,还是我来做吧。她固执地摇头,不,这一顿我要做给你吃。她有些赌气的对待自己,却无意暴露了内心不知要如何对我好的急迫心思。 鱼放下去的时候,油四散溅开,我下意识的档住她,领带被溅上了几点油迹。她轻声惊呼,你的领带脏了。我随手把领带扯下来扔到一边说,没关系。 菜的味道不算鲜美,但是我们几乎全部都吃光。吃完饭我洗碗,她边擦着桌子边轻轻哼着歌。房间里很安静,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轻柔的回旋。 然后,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靠在厨房门上看着我笑。她看起来安静而满足,是没有任何野心与欲望的女子。 她说,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你穿纯棉白衬衫,深色西裤,理着精神的短发。你坐在嘈杂的人群中面露微笑,有出类拔萃的气势。那时我想,一个可以将简单衣服穿的如此洁净出采的男子,生活是否会严谨而无趣? 我笑,这评价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忽然走过来从后面怀抱着我。低声而快速地说,如果爱上你,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贴着我,温热柔软,突然让我感觉心疼。 不等我回答,她松开我笑嘻嘻的说,想起要去买一样东西,你在家等我。说完,她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她出去很久,我站在窗口抽烟等她。想起第一次见她,她说我有一双敏锐却无限倦怠的眼睛,它出卖了我的寂寞。她让我突然有被卸下防卫的尴尬,有些思想,不允许被探究的可能,其实却脆弱不堪。她是如此聪慧敏感的女子,她看到我们的不可能吗? 门铃响起,我快速过去打开门。她站在我面前喘着气冲我笑,长发凌乱的散落在肩头,展开的手心里是一条深蓝色领带。 工作的时候,我是温和而锐利的男人,喜欢逻辑周密的思维方式,我从不会让自己在心理上存在任何纰漏,并享受无懈可击的快感。也因此,并无闲言说起我与妻子的裙带背景。 即将面临的升职中,我遇到对手。是从总公司新调来的另一个副经理林,我看过他作的市场策划,不得不承认,他有足够的专业能力与我竞争。 而且最近忽然有闲言传出来,说乔坐到今天的位置,完全是靠他夫人的关系。这对我有着极不利的负面影响。我不得不怀疑是林所为,因此我暗暗下了决心要击败他,我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让他折服。 妻子依然每天送我出门,对于那条深蓝色领带,我只说是在外吃饭时弄脏了领带所以去买的。她并无多疑,只是看我极其珍惜的天天带着,开玩笑说,现在做你的领带都比我幸福。她最近似乎有些疲惫,脸色暗沉,也不再每天站在窗口目送我。工作和汐西让我无暇顾及其他,似乎也有些忽略了妻子。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揽过她的肩膀温柔的说,老婆,今天晚上我会早点下班陪你去逛逛街。 妻子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光泽。逛街的时候她一直表现的很高兴,并且买了很多喜欢的衣服鞋包。 晚上洗完澡,妻子特意换上了新买的粉红色蕾丝睡衣。我清楚她的需要。只是妻子亲吻我嘴唇的时候,我下意识侧过头去。妻子一愣,我赶紧掩饰说,灯太亮了,我调调暗。我把灯关了,转身将妻子搂在怀里,但是突然觉得无比疲倦。 接下来的一切有些索然,妻子明显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突然问,怎么了? 我说,最近压力比较大,那个林,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黑暗中看不清妻子的眼神,但是她似乎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担心,单凭你的能力,林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然后她背朝我睡去。 汐西说,有时候我不停行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看着生命颠沛流离,不容置疑的是内心依然有深浓的祈望。觉得每一次的出行都是一场放逐,看得到城市的繁盛与空洞,站在空旷的地方,有鸟群呼啦啦从头顶飞过,带给人一往无前的勇气。 下雨的时候,坐在陌生的咖啡馆里看窗外的雨。空气或许冷冽或许潮湿。恋人相拥着挤在一把伞下走过窗前,脸上有纵情的甜蜜。有时候我会坐到咖啡店打烊,打车回酒店。 好象一直没有停歇,有时候会感觉微微的疲倦。但是也会有惊喜,比如突然吃到美味无比的食物,或偶而抬头,看到天空堆簇厚实的大片云层。 一个行走,很寂寞。若心里装了一个人,会更寂寞。 她看着我,脸色苍白的微笑。你与我不同,你是清醒自知的男人,你的理性帮助你抗拒寂寞。 我抱紧她,把头埋到她柔软清香的头发里。我要如何来给这个女子爱。如何让她感觉安全与温暖。我觉得无力而悲哀。 我们用激烈而悲凉的方式缠绵,她仿佛已经融熔在我的身体里,不能分离。我听到自己清晰的说,我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对着一个女子说我爱你。是对妻子都不曾说过的话。但是我的心里却有汹涌的绝望。然后,我开始一遍一遍的重复这三个字。我无法对面前的女子说任何承诺,纵然此时此刻,我亦看到我们的缘分止于过程,并终将因为激烈繁盛而短暂消亡。 她的眼泪流淌下来,然后她努力微笑。乔,我知道我们的不可能,也从未作过任何奢望。我只是在放任内心的感觉和爱,并始终企图让自己失望。但是我无法离开,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劫,逃不过,所以甘愿对待。 乔,我能够给予你的,仅仅是一种收敛沉静的方式。你可以随时离开,但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不要让我觉得丝毫牵强。 同样,她亦是清醒自知的女子,只是她的理性却让我觉得难过。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无所求,但我仍然不能够给自己和她任何侥幸甚或想象。我只能一再忽略她的疼痛,同样,也忽略着自己的疼痛。 星期天,吃过晚饭与妻子去逛商场。妻子试一件暗红色的雪纺连身裙,V字领,裙摆缀有荷叶边。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件裙子适合她,但是当妻子问我好不好看,我还是违心的微笑着点头。 妻子是会陪我走完下半生的人,这点,我从来都未曾质疑过,我有足够的信心来经营自己的婚姻,我清楚的知道,一个稳定的家对于男人来说,尤其重要。 只是心里突然惆怅和伤感。不知道所有的婚姻是否都如此。陪妻子逛商场,帮她领着大堆购物袋,一起吃饭看电视,然后睡在一张床上想各自的心事。 这就是所谓的婚姻吗?我觉得自己即将被萧瑟所淹没,行走在喧嚣里,却有无法排遣的孤独。 妻子买了衣服、包和鞋子,脸上充溢着物质所带来的满足骄傲。经过婴幼儿用品店的时候,妻子放慢了脚步,转身叫我,乔,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一时思想有些凝滞。妻子期待的看着我,不忍扫她的兴,于是顺着她说,好啊。妻子兴奋的笑了。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对了乔,昨天你上班去了,有个女人打电话找你。我本来想告诉你,结果晚上忘记了。妻子注意的看了一下我的脸。 我问,她没说找我什么事吗。 妻子说,没有,不过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好象是S城的。 我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故意轻描淡写的说,也许是上次去谈项目的那个客户。 妻子看了我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是神情分明含着疑惑。 我的脑中迅速转动起来,是汐西?她出了什么事?还是,突然觉得不甘心想来打扰我?不然她为何不打我手机却要打我家中电话呢?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汐西不是那样有心机的女子。只是这个电话让我烦躁,甚至有种被打扰的危机感。 我看了一眼妻子面无表情的脸,迅速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妻子是无辜的。也许,有些感情由不得你不放下。我会选择伤害最小的路去走,作为男人,我必须权衡利益,衡量得失。汐西说我的眼睛可以出卖我的寂寞,但它主宰不了我的决绝。 当我问汐西是否往我家里打过电话时,她惊讶的否认了。这让我有些生气。但我并未表达出来,也未再继续问。我想她是聪明的女子,也因为聪明而能够看透太多人世苍凉。但在感情里,聪明却成为了她的束缚,她不能退,则只能进。但是我决定阻止。 她在电话里长时间的沉默,似乎有所察觉我的心思,却同样并未表达出来,只是在最后若有所思的说,乔,以后你会明白。记得我曾说过,我能够给予你的,仅仅是一种收敛沉静的方式。你可以随时离开,但要告诉我你的想法,不要让我觉得有所牵强。否则,你就是辜负了我对你的爱。 我的心开始钝钝的疼痛。她总是这样,能够轻易打开我的心脏,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冷酷自私。搁掉电话,我对自己说,你别无选择。 妻子虽然疑虑,但亦是算准了我不会离弃她,更不会轻易放弃我的事业。所以,她尽可笃定的拿捏着婚姻那层幸福的表象,并且打算用一个孩子来巩固她的城堡。 我发现有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感到焦灼不安,无法审视内心是否还存留着对寂寞的质问。坐在明亮宽大的办公室里,一杯接着一杯的泡咖啡喝。常常不自觉的看向窗外那灰茫的天空,并似乎对云层怀着期待。 然后,我觉得自己需要一次出行,来放逐心头积蓄不散的隐晦阴郁。我申请了去W城半个月的市场调研工作,我需要用一些陌生而繁忙的气息来重新让自己恢复坚韧和敏锐。 出差回来,觉得办公室气氛异常安静。突然我发现梅的办公桌上空空无物。我大声问,梅呢? 边上的女孩子小心的回答,她被辞退了。 我生气的说,什么,谁辞退她的?因为什么? 女孩惊惶的说,我们都不知道,是林副经理突然就让她不要来上班了。女孩子看了看我,似乎欲言又止。 我盯着她,你尽管说。 她犹豫地说,您出差的时候,您夫人来过,她走后,林副经理就把梅叫去,让她以后不用上班了。 我不再说话,走到办公室的窗前去抽一根烟。我需要冷静,思维已经混乱成一团。妻子怎么会与梅被辞退联系到了一起呢?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我觉得有些昏眩。 我开始想念汐西。在我洗碗的时候,她穿着棉布裙子边擦桌子边轻轻的哼着歌,看起来是那么安静而满足的女子。 她脸色苍白的对我微笑说,一个行走,很寂寞,若心里装了一个人,会更寂寞。她说我与她不同,我是清醒自知的男人。 其实她何尝又不是清醒自知的女人,出差半月,她甚至不曾给我发过一个信息。仿佛某种对持,彼此固执的抗拒着妥协的侵袭。 突然我记起,那条深蓝色的领带,已经有几天不见了。我清楚的记得走的时候是放在柜子第二个抽屉里,可是回来后我打开抽屉,却没有找到领带。当时并未在意,以为是妻子拿去清洗或者忘记放在哪里了。晚上问妻子的时候,妻子却说没有看到。 梅的辞退。深蓝色领带不翼而飞。林近期拼命拉拢关系,突然呈现出咄咄逼人的矛头。还有妻子奇怪的眼神。 这所有的一切,开始让我无比厌倦。 我突然强烈的思念汐西。只有她,能够让我的心变的柔软潮湿,且毫无设防的面对。我能够触摸到她的温度,她丰盛而收敛的爱。只是她太过善良,因而能够残酷对待自己,却始终忽略我带给她的伤害。 是的,我伤害了她。她是如此敏感聪慧的女子,自然清楚我的谨慎与顾忌。 我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熟悉的号码。话筒里传来甜美礼貌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打去她就职的旅游公司,那边回答,她辞职了,好象独自去了西藏旅行。 放下电话,我觉得自己失魂落魄。这,就是她离开的方式吗?无声无息,干脆决绝。似乎她在我的记忆里,不过是幻觉。如烟花绽放,独自美丽,独自消释。而我,不过是彼岸观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能够看到距离的存在,亦清晰的看到彼此无法安慰的寂寞。 升任总经理的名额下来,是林。 我毫无震惊的感觉,只是感觉疲惫。长久以来,觉得自己像机器一样,被名利和物质牵引着,无休止的操作,甚至不敢去面对内心的虚空困惘。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妻子望见我的神情,一切都明了,淡淡的说,不就是总经理吗?你只要不犯错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妻子的表情让我有些意外,原以为她会态度激烈的发脾气,或则要去找她父亲挽回局面等等。但是她说完这句话,却顾自走进了房间。 虽然我还是听出了妻子语气中的嘲讽,但是我不想介意,妻子也只是失望罢了,的确,最近因为情绪不稳而无心竞争,以至失去先机。 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喝下,我突然又想起那条失踪了的领带。那是汐西送给我的,还记得她跑回来的样子,发丝凌乱,眼睛里水光潋滟。她孩子气的摊开掌心,神情因为送我礼物而微微的紧张快乐。 但是汐西,难道真的只是我的想象吗?所以那条领带,也许也是我的想象。既然是想象,当然不会存在,也就无从说消失。说不定,连梅都是我的想象,婚礼,伴娘,S城,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 我摇摇头,不让自己思绪恍惚。我决定再去找找,就是把房间翻遍也要把汐西送我的领带找出来。 走到门口,听到妻子在里面打电话。我听到妻子低声叫一个人的名字,林。 我的心莫名往下一沉,神使鬼差的停住了推门的手。 妻子在笑,有些得意的语气。林,你做了总经理应该请客了吧?不要忘记感谢我哦。是。我也感谢你,帮我把梅赶走,我不会允许那个女人的小姐妹留在我们公司工作。他自以为可以骗得了我,只可惜他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去S城找过那个女人,我告诉她若还纠缠不清,乔的前途会全部被她毁掉。至于他,我略施小计就可以让他不敢与那个女人再继续了。哼,这次也是我给他一个教训,背叛我就是那条被我剪碎的领带下场。 林,我早就说过,我们是老同学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他?只要他以后不再和那女人联系,我还是爱他的,我还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而且,我怀孕了。是,我还没有告诉他,不想让他那么快就恢复心情。 我转身,面无表情的离开。突然感觉到可笑。然后,苦涩从我的嘴角开始蔓延,如光线倾泻,照亮了生命的虚无空幻。 我记得那个微微醺然的女孩子走过来看着我说,你有一双敏锐却无限倦怠的眼睛,它出卖了你的寂寞。 是的,一开始她就看出了我其实是内心还在奢望的男子,奢望一些温暖或爱情。只是她同样看到我是自私脆弱的人,需要用一些现实的标准来抗衡生活,并企图可以握住圆满,哪怕只是一个表象,也企图用来圆满过着一生。她其实都知道。 妻子说的没有错,我从来都在自欺欺人。我觉得没有资格去责怪妻子,虽然她的方式如此令人心寒。但是没有一个女人会感觉侵略而无动于衷。 我知道,汐西不会再回来了,我将永远不会再见到她。那个穿着白裙子对着我安静微笑的女子。她离开,也许只因为失望。所以她做回了自己,自由的漂向了理想的远方。而我,只能在原地。没有等待。日复一日的出卖自己的灵魂,消耗自己的精力,带着虚假的面具,为了得到所谓的名利物质。然后,与任何一个神情麻木的男人一样,逐渐老去。 再也不会有爱情。不会有柔软的时刻来让自己疼痛。不会有个女子对我说,一个人行走,很寂寞,若心里装了一个人,会更寂寞。 自此,我的寂寞已经与她无关。也许当她决定离开时,就放下了这被辜负的爱情。也许生活到底,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荒凉。 爱与不爱,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