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天气忽然由凉转寒,瑟瑟之余不禁想起家乡的冷来。 东北的冷是有颜色和味道的。铅灰的天空,覆雪的原野,冰封的河面,构成了冷色;味道么,形容不出,与春夏秋是大不相同的,江南的冬日更是没有的,而梦中也未曾出现过,总之,今年过年回家就重温了吧。 虽然冷,孩子们是不会一直猫在屋子里的。人一多,就有了温度,外加上棉帽、棉袄、棉裤、棉鞋、棉手捂子,跑闹的时间久了,索性除去帽子,头顶便有了仙气,如果被奶奶看见,总会狮吼一声"当心感冒啦"! 鸡爪子和漏粉匠是某个爱开玩笑的大人给取的外号,也是伙伴嘲笑的对象,被叫得多后,自己也不以为意了。鸡爪子弹珠玩得很高明,将冻得满是皴裂的手抖抖地从手捂子里拿出来,然后拾起地上的弹珠,再朝手心哈哈热气,大拇指用力一弹,砰地一声,前方的弹珠便被击中了,细心者观察一下他的表情——一脸的淡然,嘴角会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窃喜。漏粉匠是一个地道的沉思者,无论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心大多是游离状态,鼻涕会随着他的思考渐渐地拉长再拉长,在即将滴落的一刹那,猛地用力刺溜一吸就回去了,令旁边的人为之一惊,偶尔也有早做准备的,用袖口狠狠地擦一记,可怜的袖口,已然可以划着火柴了。 家离小学不远不近,一条小河虽近于干枯,但依然可以溜冰过去的。清早的教室里冰冷得要命,铁文具盒要用牙齿启啤酒一样打开,炉火不旺的时候,哈气、搓手、跺脚是声音的主旋律。冬日的白天很短,每天吃两顿饭,饿了就吃点炒爆米花和炒黄豆,攒足了几毛钱可以买一串糖葫芦或者雪糕,一点一点地细致而耐心地咀嚼舔舐着,会引来几柱艳羡的目光。有时校长去开会,老师们会间隔个十几分钟就去敲一次钟,来不及计算是第几节课就放学了。女生们背起单挎肩的花书包匆匆地回家了,路上尽是疯闹的男生,小路上全是雪,摔跤是不痛的,可是脖子里被灌满雪就糟糕了。 顿顿晚饭都是难吃的玉米粥(现在反而成了佳肴),饭后的娱乐唯有滑冰滑冰再滑冰!妈妈担心的是打架一事,因为两根滑爬犁的签子顶头是倒置的铁钉,所以出门前总是苦口而又威胁地告诫。偌大的冰面,挤满了男孩子的欢声笑语。天色已经暗淡,玩兴却刚刚开始。比谁滑的远,看谁滑得快,评谁花样险......有几个霸道的男孩子偏要欺负小一点的,经常会盘坐在爬犁上面要人家推着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村头的冰面上才没有了声息。尽管昼短夜长,但人们仍然早早地休息了。 初中学校距离家很远,上学的时间也要早了,路上要骑三刻钟的自行车。保暖措施一定要做好:全副武装后还要将面孔用棉围脖紧紧地裹住,只留下两只眼睛,像一个神秘的杀手,又仿佛怕被认出的明星。到了教室,手脚已经有些僵硬了,眼睫毛挂满了霜,哈气把围脖湿透,又冻成冰,解开时把刚刚冒出的胡须生生粘下来。课上会允许跺跺脚,然而人数多了则是对老师的调戏和不满了。教室内的火炉有时会朝室内冒烟,门就必须得敞开,喧哗着颤抖着,痛苦着快乐着。 高中的条件是优越的,封闭的大楼,热乎乎的暖气。短暂的课间十分钟会于漫天的飞雪里,在皑皑的白雪上踩出花样的脚印,然后马上就要跑回教室准备下一节课了。房东为了省煤,半夜后就不再烧暖气了,冰冷的房间让人感受到高中的艰辛与漫长。 大学充满了诗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可以入诗的。门房大爷会在凌晨堆起一个拖着扫把的雪人,有人就顺路用橘子皮装饰一个调皮的嘴巴;大胆的男生要在女生宿舍楼下用双脚编织成一颗心,引来众多的俯看以及某些女生啧啧之叹;琼枝下偶尔能看到一对恋人在卿卿我我,一树梨花轰然坠下,染白了红色的围脖;教学楼里课间有几个男女生打雪仗,从抛掷和对垒中能够感觉到谁对谁有了好感。 2008年,江南下了几场大雪,无论是成人还是孩子都充满着惊奇,疯狂地快乐着。可惜其中没有我,因为没有故乡冬的颜色和味道。